《当代-200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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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3年第3期-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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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并”闹剧像瘟疫一样传播开去了,而且声势愈显轰烈。就是暨南大学“砸玻璃窗”这一天,在遥远、贫瘠的河南,上千名蓝衣社党徒闯进开封、洛阳、郑州等地的学堂,他们在近万名学生成员的配合下,横扫了数以百计的学校。肖作霖曾写到:“在河南的情况也是一样。复兴社与CC团在各大专学校和中等学校所进行的争夺活动,也是很普遍、很激烈的。” 
  何止是“一样”?在河南,这股“争人争地盘”的风潮从春天延绵到了夏天。风潮甚至席卷进了各县、各个集镇的小学。而这是一场实力太过悬殊的较量。 
  在书记萧洒的苦心经营下,一年多时间,蓝衣社控制了河南社会的大半壁江山。军事方面,省保安处以下的绥靖公署各处处长、各保安团团长,清一色地是蓝衣社党徒;行政方面,洛阳专员王泽民以下,各地区专员、各县县长的半数以上,以及三分之二的乡镇长都在“团体内”;至于教育系统,“复兴社在教育厅的小组数量最多。全省的中小学校长也几乎半数都是复兴社社员。” 
  河南复兴社的根深扎于基层。它有一个人数异常庞大的学生支社,至少有六七千人;它间接控制着河南的十万保安军人、地方“民军”。它决定着河南。 
  与这样的声势相比,CC团在河南只有一个空洞洞的省党部,和形同虚设的各县党部。于是,所谓的争夺,是几万人马对几十号人的以石击卵。 
  一部部军车呼啸在街道上,一批批穿着便衣、但刺眼地携带枪支的人员,大摇大摆地闯进、游荡在校园。从第一天开始,每天总有几十个地方同时摆开入社宣誓的场面,每天总有几百上千人入社。 
  一个河南大学的学生后来写道:“整个河南学界都乱了……说是针对CC团,又不仅仅是针对CC团……他们醉翁之意不仅在酒,那么个耀武扬威,是逼迫很多根本不关心政治的学生,也不得不加入复兴社。” 
  这和暨南大学的闹剧还没有什么区别。而另一个经历沧桑的教员,显然更明白就里,他说:“……复兴社是拿棒喝团、褐裳党做榜样的。他们很眼热那种社会动乱、天下大乱的场面。他们是有意效仿什么‘进军罗马’,什么‘群众是需要吓一吓的’……乱套了,河南陷入了政治动乱。” 
  这种效仿在开封的一条大街上,达到了顶峰。在5月浓郁的春光里,大街两头都被戒严、封锁了。街对过是CC团控制的河南“新生活运动促进会”,街这一头,一群满脸伤疤的失业军人,用沙包堆起了几个简易街垒。黑洞洞的机关枪对准了朱红色大门,他们扬言:倘若太阳落山前,不“交出”这个会,则“格杀勿论”! 
  果然交出来了。 
   
  河南之后,是安徽、湖北……卷入争夺、“武斗”的省份大约有十个,除陈果夫担任省主席的江苏,保持了“均势”之外,复兴社处处大占上风。学堂、街道、集镇,一个个院落,小半角的中国,都处在倾轧、动荡中。 
  一直到几十年以后,还有许多西方学者,百思不得其解地追问,这场小型社会动乱的根源是什么?它是“新生活运动”带来的吗?是法西斯思潮的辐射吗?当时担任蓝衣社书记长的刘健群,后来在台北却一语道破天机地总结:“任何斗争都不是因为政策分歧而来。都是在争夺饭碗”(邓元忠《刘健群采访》)。 
  但毕竟,覆盖着纷乱民国的,是蒋介石那巨大的身影。这个习惯勾心斗角合纵连横的人,这个声口都是“精诚团结”的浙江祠堂里的“族长”,或者喜欢所属派系的“文攻”——这能使他始终维持权力的平衡——但肯定不喜欢“武斗”。 
  于是,“武斗”进行的第三天,在它的发酵之地上海,它就开始被人以一种民国特殊的、顽强的惯性,引导上它的轨道。 
  “武斗”进行的第三天,以吴铁城为“调停人”,一场别开生面的谈判进行着。谈判双方的角色、身份,正浓缩着两大派系的面貌。一方是任觉五、肖作霖、刘炳黎,平均年龄31岁,一个上校、一个少校、一个文人,代表着几万青年;另一方,是吴醒亚和潘公展,他们的平均年龄约50岁,身份是党阀、“绅士”,此时的公开职务分别是上海社会局长、教育厅长,代表着几百人马。 
  这一天,不仅有妥协,还有鲜血。 
   
  “谈判”从CC团的三个质问开始。第一个,自然是“当务之急”的暨南大学的所谓“善后”。 
  20余名CC团学生还被围困在宿舍楼。两天里他们粒米未进、滴水不沾,几个在混殴中受伤流血的已经虚脱。潘公展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坐下,立即质问任觉五:他“究竟要怎样”?是不是要“出人命才肯罢休”? 
  吴铁城在座,任觉五心头多少有些发虚,他闭口不答。随即,吴醒亚沉稳地开始了第二个质问:怎么保证不再有这样的冲突事件?换而言之,蓝衣社与CC团的“势力范围”该怎样划分? 
  这个质问绵里藏针。是时,陈立夫仍兼任教育部长。而革命同志会不过是一个秘密的“民间团体”。难道这个“团体”能替代合法政府的一个部,来行使职权吗?这样的“火并”难道不是非法的吗?再有这样的接管,岂不是人人自危? 
  显然,吴醒亚这一番质问还有一个用意,那就是激发身为上海市长的吴铁城的同感,博取支持。对这个问话,任觉五再度拒绝回答。 
  第三个质问更为尖锐。吴醒亚调头质询吴铁城:任觉五能不能代表蓝衣社?肖作霖能不能代表文化学会?如果不能,那在暨南大学的“行动”,有没有请示过刘健群、邓文仪?有没有获得准许?如果都没有,那是不是该让刘健群和邓文仪来一趟上海? 
  这个质问,表现了一个老牌官僚娴熟的“攻心术”。它居高临下,对任觉五的职权隐含轻蔑;它并暗示了任觉五等人的行动不仅“非法”,也违反了蓝衣社的森严纪律;其威胁意味相当明显。 
  吴醒亚的目的,显然是击垮任觉五等人的心理防线。但一直沉默的任觉五,此时不惊反笑。显然,吴醒亚丝毫不了解朝天宫的近况,丝毫不知道蓝衣社四分五裂的局面。有枪就是草头王,这个年头谁怕谁?何况,胳膊肘总是向里拐,在对付CC团上,蓝衣社什么时候动用过什么纪律? 
  于是,他没有拖泥带水,对三个质问,都态度强硬地表了态。这番表态振振有辞,充满了指鹿为马、信口开河的无赖色彩。发生在暨南大学的事件,是由CC团学生引发的,“曲”在对方。是CC团学生先动手打伤了复兴社学生,他们不过是基于“同志友爱”,才包围宿舍楼,报复“打人凶手”并要求赔偿“而已”! 
  怎样保证不再有这样的冲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因此,这是CC团要先保证的。CC团如果肯保证,那么,他可以保证自己绝不会碰CC团一根寒毛,而在暨南大学,他也根本没有动手。 
  至于革命同志会能不能替代教育部行使职权,任觉五嗤之以鼻。他说,同志会和文化学会都不想替代教育部,更没有行使什么职权。但反过来,“文化建设协会”就代表教育部吗?它就不是一个“民间团体”吗?触犯“协会”就是触犯教育部吗?这个问题,真是“无稽之谈”! 
  最后,对第三个质问,任觉五傲慢地宣称:这个事件是“自发行为”。因此,不需要惊动刘健群、邓文仪这两位“同志”。他们或许不能代表蓝衣社、文化学会,但“代表自己总可以吧”?反过来,吴醒亚、潘公展能代表CC团吗?“不见得啊,不太见得”,据他所知,能代表它的似乎还是陈氏兄弟。 
  这个10年来搀和了无数次学运的活动家,此时真是口若悬河。他唾沫横飞,滔滔不绝,说的都是歪理,但这些歪理确实一时都难以辩驳。吴醒亚、潘公展几乎气得七窍冒烟。 
  此时,冷冷地在一旁的吴铁城,打断了任觉五的长篇讲话。他口气很淡地说了一句:“这是在我上海的地界上……觉五,你的人,先撤出暨南学堂。” 
   
  比起吴醒亚咄咄逼人的质问,这句貌似温和的话像是对任觉五当头浇下的一桶冷水。作为民国元老、黄埔前辈,吴铁城是一个作风稳重、滴水不漏的角色。显然,原本打算做一个不偏不倚“调停人”的他,是被任觉五的骄横狂妄激怒了。 
  如果不遵命、“撤出”的话,出动上海警备司令部或上海警察厅成千上万的军警,去搜捕、扣押那几十号失业军人,几百个学生,还不就是他一句话?那些乌合之众欺负CC团学生是足够了的,但他们是训练有素的上海军警对手吗? 
  局面登时逆转。任觉五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略一沉吟,就故作大度地表示,“既然吴市长说话了,晚辈还能不照办”?其他的争议暂时搁置,他这就打电话,通知真如方面撤人、解围。 
  电话打出去了。紧接着,一块大石头终于从心里落地的潘公展,也知会CC团人员出动救护车、食品车,迅速到暨南大学救护伤员,并抚慰受了惊吓的教员、学生。 
  谈判告一段落了。于是,原来剑拔弩张的谈判桌边,又是一派笑语晏晏、把酒言欢的民国场面。当天,吴铁城做东宴请了这几个人。虽然一方心怀鬼胎,另一方仍然气愤难平,但场面总算张罗过去了。 
  当天下午,喝了一肚皮白酒的任觉五,从饭店出来后被冷风一吹,他终于把戴了小半天的面具卸了下来。他似乎一肚子委屈、火气,当着肖作霖、刘炳黎的面不时喃喃咒骂。他们又来到暨南大学,然后,在几百号喽罗的送行里,20余名失业军人偃旗息鼓、灰不溜秋地踏上回南京的列车。 
  “上海,这是上海?!他龟儿子,上海的地界上招呼不起你们。南京呢?南京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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