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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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驿站-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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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一弓从一个孩童的经历和视角,写出了战火纷飞的年代里,“我”的大舅、父亲以及姨夫为核心的三个家族所发生的一系列故事。书中有四十多个人物相继出场,没有太复杂的关系,也没有过多缠绵的感情纠葛,只是在大舅的冲动中,在父亲的执著中,在姨夫的坚持中,面对敌人,面对情人,面对手足而产生的诸多心灵上的撞击。作者把人物思想、情感的冲突,心灵的对话描绘得生动感人。 


/* 目录 */

卷首篇·胡同里的开封  
   
  我的记忆也有一个极大的缺憾,就是我对自己出生的时间和地点竟然毫无印象。当我经历了童年的飘泊,又在十一岁那年回到开封的时候,母亲领我到一条名叫“三圣庙后”的老街,指着一个破败的门楼和一座老屋的后墙,说:“斑儿,你就出生在这里。”  

1。小布尔乔亚的暴动
2。八哥儿的预言
3。夹在书中的女人

一卷·姥爷家的杞国  
   
  我总是在悠远的叹息声里看见一群群溃散的士兵,如被掀翻了老巢的蚁群惶惶地爬动在豫东 大平原上。当黑夜笼罩了无边的原野,漆黑的夜幕上就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篝火,空气里飘散 着焚烧秸秆和棉花柴的焦糊气味,时有冰冷嘎崩的枪声窜上天空。 

1。洋人大笑
2。老姥爷中举
3。骆驼的叹息
4。毛润之先生的弟子来了
5。夺枪
6。日本俘虏
7。跳蚤
8。眼皮不跳了
9。别赋

二卷·桑树上的月亮  
   
  爷爷唱毕,干瘪的胸腔如风箱一张一合,喘着气不再说话,只是望着桑树出神。树上有几片桑叶飘下来。爷爷又自言自语说:“树叶儿啊,树叶儿啊,多少时光都跟着你飘走了。关公走了,曹操也走了。”爷爷呆坐着,凄情地望着我的父亲,又说:“你舅走了,你爹也该走了!” 

1。月亮走,我也走
2。公蚕蛾
3。大牛与红绣鞋
4。起风了
5。卷席筒
6。爷爷的鬼世界
7。试论刘秀称帝与老张家桑园之关系
8。舅爷
9。绝唱

三卷·关爷庙上的星星  
   
  我想不明白,姨父为什么总是在“地主家庭出身,长期受资产阶级教育”上折磨自己。一位 十七岁参加革命、“虽九死而犹未悔”的“ 老布尔什维克”尚且如此,我们这些建国后参加工作的“小知识分子儿”的思想可该怎么改造是好呢?  

1。三姨的新郎
2。红 罂 粟
3。“打狗”兼论“泥水匠”之危害
4。刘 拐 子
5。雨夜的逃亡
6。红 项 圈
7。三 杯 酒
8。白金枪、鹅毛扇与红萝卜
9。杀人告示
10。豫西事变
11。战俘

四卷·琴弦上的父亲  
   
  我十分羡慕这个小战士勇敢无畏的样子。他始终紧绷着脸,与我们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他 一听见飞机的声音,就会激动起来,咬着牙,用枪口瞄着飞机,好像盼望飞机飞过来与他较量,骂一声:“狗日的东西!”我想起了难童收容院里的杨锁,我觉得杨锁穿上军装就是 这个样子。 

1。劈破玉
2。荆 紫 关
3。享受饥饿
4。夜半军号声
5。劈不破的玉
6。火蝴蝶
后记

/* 1 */
  1。小布尔乔亚的暴动     

  我的记忆是一个奇迹。我能清楚地记得,父亲是怎样把母亲娶回来的。

  不管别人怎样表示不可理喻的惊讶,我仍旧记得,那时我挤在胡同口的人群里,好像是骑 在一头石狮子的大脑袋上,望见一辆披红挂绿的“西洋马车”迸裂着爆竹的脆响和五彩的纸 屑驶进了巷口。父亲身穿深色西装,胸前插着一朵火红的玫瑰,与披戴着雪白婚纱的母亲并 肩坐在“西洋马车”上。紧随其后的另一辆“西洋马车”却残破可怜,像一只走样变形、皱 皱巴巴的摇篮。迎亲和送亲的青年男女过分拥挤地坐在这个大摇篮里,上下颠簸、左摇右晃 ,笑声和尖叫如五光十色的浪花四处飞溅,乒乓作响地跌落在凸凹不平的黄土路上。街上的 行人都向马车扭动着脖子驻足观看。春天的阳光温柔明媚地挂在母亲的眼睫毛上,父亲的眼 镜也在两个黑圆圈里闪闪发光。当彩色纸屑像风涌而来的蝴蝶翩跹飞舞的时候,我的记忆里 闪现出一个不祥的念头,觉得那是风中飘零的落叶拍打在母亲的脸上。我从父亲鼻梁上看到 了不合时宜的高傲,紧抿的嘴角深深地凹陷出两个小坑,好像从战场上得胜归来的勇士,从 一个部落酋长的帐篷里俘获了一个尊贵的新娘。马车飞驰而去。我甚至记住了马车夫高高在 上的背影,那是一个绣上了金黄色“双喜”字样的红缎坎肩,鞭梢上炸开了火红的鞭花。母 亲说,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开封,马车行已经开始了出租“西洋马车”的业务。在古都开封 的知识阶层,已经出现了第一批拒绝花轿和响器班的“先锋派”新娘。

  我记不起“西洋马车”驶向了哪个院落。彩色纸屑随风飘逝以后,行人各自散去,只剩下我 坐在石狮子的大脑袋上独自发呆。正在叫卖烤白薯的老人、吆喝“糖粘山里红”的小贩、争 吃烤白薯皮的野狗和叮着山里红不放的苍蝇都没有发现我的存在。一个算命瞎子肩挎放着竹 签卦筒的布袋,一手敲小锣、一手执竹竿敲打着路面走来。小锣“”的一响,我就化成了 一缕青烟,随着天上的鸽哨飞去,融入天边的白云。

  父亲是从H大学文学院三年级女生宿舍里把母亲娶走的。母亲出身于古为杞国的一个富有的 知识家族,热心于平民教育以结束平民的蒙昧以解脱平民的疾苦以最终实现世界的大同,因 而担任了平民夜校的义务教师。父亲却是来自白河岸边古为楚邑的一个侍弄桑树、捏制桑杈 的农民的儿子,且有过闹学潮反对军阀而被信阳省立第三师范开除过一次的记录,后来 又跑到开封,考上了省立第一师范音乐系,却又痴迷地爱上了“普罗文学”(注: 普罗是英 文 proletarian— 无产者一词的头两个音阶,普罗文学即无产者文学,这是二三十年代 知识阶层的习惯用语。)而告别了音乐,又在省教育厅平民教育委员会谋得了一个小 职员的 差事,其动机却与平民的解放毫无关系,只是因为他的浪漫主义的文学梦需要一点儿现实主 义的薪水来供养,让他可以用便宜一点的烧饼夹油馍圈儿和奢侈一点的羊肉汤泡锅盔为产生 灵感提供足够的热量。

  母亲和父亲是在平民夜校里认识的,接着就一起走进了一个“文学沙龙”。这个沙龙由于没 有巴黎贵夫人提供的客厅和咖啡,只好在鲁智深倒拔过垂杨柳的相国寺内茶馆,或是赵匡胤 坐问朝政的龙亭公园,或是包青天铡了陈世美的“包府坑”岸边聚会。参加聚会的有当时的 足球明星、后来的著名诗人苏金伞和三十年以后写了《惠泉吃茶记》而受到毛泽东的批评, 又写了《李自成》而受到毛泽东特别保护的著名小说家姚雪垠。而且我知道,父亲自从二十 岁那年在刘半农主编的《世界日报》副刊上发表了短篇小说《葬子》以后,母亲就成了父亲 最热心的读者,还是“沙龙”聚会时嗑瓜子儿、吃油炸兰花豆和五香花生仁儿的赞助人。当 父亲啃着高粱面窝头就着芥菜疙瘩在文学殿堂里梦游的时候,母亲会请他去鼓楼街的饭馆吃 一回涮羊肉,在涮了羊肉的肥汤里再下四两杂面条,为他日后发表的十多篇小说提供了差强 人意的营养。父亲却总是梦见饥渴。他写过一篇《瓜农》,一个种瓜老汉要卖瓜还债,舍不 得让帮他拉车卖瓜的小儿子吃一口西瓜。在卖瓜回来的路上,儿子因口渴中暑,猝死在烈日 炎炎的荒野上。母亲为卖瓜少年流下的眼泪湿透了两块手帕之后,他们就决定结婚了。

  姥爷是一位激进派绅士,当了省议会议员之后,又成了省城的著名律师。他决不反对儿女恋 爱自由、婚姻自主和“个性解放”,但也决不放弃对儿女的婚姻选择作出最后仲裁的权力。 他可以对劳苦大众的疾苦表现居高临下的同情和悲悯,甚至在家乡杞地支持过农民暴动。但 他绝对没有想过可以让女儿带回来一个出身寒微、“没有大家风范和高等学养”的女婿。母 亲不无惶恐地向父亲大人呈上了未来女婿的一大摞小说,姥爷只瞥了一眼,就吝啬地收回了 眼神,说:“雕虫小技!”躲在门外恭候岳父大人召见而终于吃了闭门羹的父亲被深深地 激 怒了。他愤而离开了那座铁灰色雷打不动的门楼。接着,我姥爷就在他的书报箱里取出了一 封信: 尊敬的岳父大人:

  我的确是一个农夫的儿子。我的生命只属于一块小小的桑园、一道低矮的篱笆墙、一棵老树 和一座漏雨的老屋。但我毕竟拥有过一块小小的黄土地,不管它翻滚着绿色的波涛或是只收 获带刺儿的蒺藜,不管它吹响了遍地金黄的喇叭花或是燃烧着灼人的红罂粟,不管绅士的眼 睛向它轻蔑地斜视或是表现着高贵的悲悯,它都属于我的生命,是我人生的出发地。

  然而我又是如此幸运而富有。我还有一个爬满青藤的小草庵呢,藤蔓上挂满了祖先的故事和 远古的传说。几只喝足了露水的蝈蝈儿正在星光下拉弦儿歌唱,那是我幼年的音乐,伴着我 纯洁无瑕的梦境。梦境里没有腐儒的气味和银元与铜板咬架的声音。月光下的露珠儿与牵牛 花彼此友爱地活着。它们无求于律师,清风不会向明月提出诉讼。

  老人家,您看到过壮硕的公狼吗?正是它蹲在旷野上对月长嗥,把我从老母亲的怀抱里蓦然 惊醒,唤起我生命中所有的蛮力和野性。我便从那里走向文明,而且遇到了您的女儿,开始 了我们的跋涉,去寻找属于我们的青草地和小星星。

  当我们走完了十万里路,身心俱疲,白发如霜,生命的冬天 伴着大雪降临,我会为她裹紧了老羊皮袄,把一个属于杞国的女 儿带到一块属于楚地的小桑园里。那里有一块净土,一年一绿的桑叶理应覆盖两个渴望自由 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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