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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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驿站-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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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奶的老伴——当年在客房院当差的老人告诉我,三姥爷迎上前说:“辛苦了,麻排长!” 兵们轰然大笑,说:“我们排长脸皮麻姓氏不麻,他姓孙,是孙排长。”孙排长骂骂咧咧说 :“这里的野百姓耍贫嘴,张口闭口叫我麻排长,把我的军威也给叫跑了!”三姥爷说:“ 对不起,误会了,请孙排长原谅!”麻排长斜睨着齐楚和大舅,说:“我姓孙可不是当孙子 的孙,是国父孙中山的孙!”三姥爷说:“好,我就喜欢孙中山先生的孙。听说孙排长要带 着弟兄参加游击队,留在杞地抗日,这是杞地的幸事!请贵部在这里安营扎寨,我为弟兄们 接风洗尘。”麻排长说:“那好,弟兄们这辈子的给养就全靠你老庄主了!”三姥爷说:“ 一言为定,只要你们留下来抗日,给养我包了。”

  客厅里摆了酒席,麻排长却不落座,让大舅和齐楚领着他进了游击队居住的二进院。他望见 游击队员们手中没有枪支,兜里却插着钢笔,就露出啼笑皆非的样子,“这哪像部队?一群 留着小分头的学生仔加上几个穿长衫的教书匠,打仗都是好样的肉靶子!”又说,驻防怎 么 没有驻防的样子?就在游击队驻扎的二道门外和客厅门前各派了两个岗哨,才走进客厅说: “好了,二位,咱喝着说着,就说说小蛇怎样吞大象!”

  那一天,大舅表现了从未有过的耐心,为了表示真诚合作的愿望,特意解下武装带挂在身后 的衣架上。三姥爷陪了三杯酒,说:“你们年轻人吃着喝着说着热闹着,我老了,不胜酒力 ,就不坐在这里碍事了。”齐楚忙着给孙排长斟酒夹菜,三姥爷丢下一个眼色出了客厅。

  院子里也摆好了几桌酒席,兵们把枪支架在树下,就一哄而上,等不及当差的倒酒,已经在 自斟自酌,猜拳行令。客房窗口里,学生们的眼睛像乌溜溜的弹丸瞄准了士兵。三姥爷又在 院子里转了一圈,向兵们敬了酒,就进了堂舅屋里,说:“不能大意,要侍候好这群‘丘八 ’,这是一群坏孩子!”

  院子里,一个满嘴油腻的“丘八”斜睨着学生们住的客房,唱道:

  “南边来了个洋学生,

  嘴里噙着‘哈德门’。

  有心问他要一根,

  就怕丢了人!”

  兵们大笑。

  当差的慌忙对堂舅说:“当兵的要烟吸呢!”

  堂舅就拿了几盒香烟跑出去,给兵们散烟。

  三姥爷始终用悲悯的目光望着窗外的士兵,自言自语说:“不要流血啊!”

  从正门出去的堂舅,却从屋后通向花园的暗道里匆匆走来,“爹,大老李回话说,三老师给 我打招呼是看得起我,麻排长那四十多条枪我就让给游击队了,算我大老李也‘爱国’一回 。”

  三姥爷感叹说:“这个土匪也懂得民族大义!”

  堂舅说:“他还说,他不敢忘了,他小时候吃过三老师的‘舍饭’。”

  三姥爷说:“算我没糟蹋粮食!”

  堂舅盯着客厅说:“爹,动手吧!”

  三姥爷又叹了一口气,说:“叫他们再说会儿话,不能不教而诛。”

  客厅那边,孙排长却把脑袋伸到窗外,喊叫说:“弟兄们,别嚷嚷,我也来一段小曲儿!” 兵们齐声叫好。他就用筷子敲着碟子,唱道:

  “送情郎送之在大门以北,

  猛抬头看见了老王八驮石碑。

  问一声老王八你犯了什么罪?

  只因为烧酒里兑了凉水。”

  兵们哄堂大笑。

  当差的又小声问:“咋了?是嫌咱酒不好?”

  堂舅说:“爹,看他那猖狂样,该动手了!”

  三姥爷说:“再搬一坛好酒。”

  天色渐暗,士兵们都已喝得嘴歪眼斜,却还在划拳行令。

  堂舅又从屋后的暗道里走过来,说:“爹,上菜的伙计捎话,谈崩了!”

  三姥爷掀开竹帘,站在廊檐下拍了三下巴掌。墙头、屋脊上,客房窗口里,就忽拉一下露出 了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士兵们浑然不觉,只是醉眼惺忪地看着我三姥爷。

  三姥爷大声问:“弟兄们吃好喝足了吗?”

  孙排长从窗口里探出脑袋说:“庄主,你是撵我们走哇?”

  三姥爷说:“孙排长,你不要走了,趟将大老李托我捎话,他不来跟你接头了。你们只有参 加游击队……”

  三姥爷话没落地,孙排长就倏地拔出手枪,“啪”的一声枪响,三姥爷纹丝未动,孙排长却 一头栽倒在窗台上。“真格的!”傅集农民说,“三老师伸手接住一颗热呼呼的子弹,吹了 口气,叫它在手掌上翻了个跟头,那子弹就‘日’地飞回去,麻排长胸脯上就‘噗’地冒出 一朵血红的大花。三老师是天上星宿下凡,玉皇大帝时刻保佑着他的!”当差的老人却说, 不对,是齐楚拿起芭蕉扇,“啪”地向酒桌上拍了一下。站在窗下向屋里递菜的“看家队” 队长虎子就从怀里掏出“小八音”,“啪”地一枪,把麻排长撂翻在窗台上。墙头、屋脊上 齐声叫喊:“不许动!”士兵们都吓傻了。正在发懵的岗哨也早被假扮成跑堂伙计的枪手缴 了械。“看家队”员都从墙头、房坡上跳了下来。学生们也跳窗而出,夺去了架在树下的枪 支。齐楚望着孙排长的尸首说:“可惜了,可惜了,怪你不愿意死在抗日战场上。”

  我在周奶的里屋一觉醒来时,学生们正在院子里高举枪支,欢呼胜利。 一群农民向缩成一团的士兵们吐着唾沫,领走了鸡和牛羊。

  三姥爷却闷闷不乐地问我大舅:“你不觉得孙排长死得冤枉么?缴了他的枪,打发他回家 就是了!”大舅说:“三伯,来不及了,眼看他就要动手了。”三姥爷说:“你没看见么? 直到他咽气,他手枪上的保险还没打开哩,罪不当诛啊!”齐楚说:“三老师,今天写的是 一篇应急的大文章,顾不上细枝末节、字斟句酌了。”三姥爷长吁短叹说:“多划一撇,就 是一条人命啊!买一口好棺材,把他厚葬了吧。要善待那些当兵的,想留下的留下,想回家 的要发足路费。”

  一个排的溃兵都是南方人,与杞地语言不通,且早已成了惊弓之鸟,都不愿留下来,千恩 万谢地领了路费,换了便衣,急匆匆回家去了。脱下的四十多套军装,都穿到了游击队员的 身上。大舅也扔了空枪套,挎上了孙排长的左轮手枪。

  客房院的“鸿门宴”已经 成了上一个世纪的传奇故事并在流传中继续增添着新的细节。《地方志》上却准确无误地记 载着这次难得的缴获:重机枪两挺、“捷克式”步枪四十一支、左轮手枪一支、子弹五千余 发。三姥爷却毫无得意之色,他说:“这本来就是中国人买来的洋枪嘛,只是在中国人之间 倒了倒手。中国人拿它打鬼子以前,还要让中国人为它流血,这样的代价太沉重了!”三姥 爷又卖了二百多亩地,为游击队购买了溃兵们散失民间的一批枪支弹药,这也作为一个爱国 士绅对创建红色抗日武装的重大贡献载入了杞地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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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日本俘虏     

  游击队有了武器以后,大舅的戎马生涯就有了一个喜剧式的开场。

  游击队打的第一仗是奇袭鬼子抢粮队。这是鬼子侵占杞地以来受到的第一次打击。游击 队员一个个摩拳擦掌,一个个临阵发慌,一个个一看见鬼子就“噼哩啪啦”乱放枪,还有人 在洋铁桶里放炮仗。鬼子不知虚实,丢下抢到手的东西夺路而逃。懂得一点军事知识的县委 军事部长说,本来是一个打歼灭战的绝佳机会,由于过早地暴露目标,只取得了一次击溃战 的有限胜利。保留至今的战报中说:“此役击伤鬼子兵三人,击伤并俘获东洋马一匹,缴获 ‘三八大盖’一支、钢盔十顶、饭盒十个,夺回粮食两千余斤、钢珠马车两辆、骡子六匹、 猪两头、鸡十只。游击队无一伤亡。”

  那匹东洋马是大舅亲手击伤而后抓获的第一个日本俘虏。大舅说他屏止呼吸,严格按照“三 点成一线”的射击原理,举枪瞄准了一个骑马欲逃的鬼子,射出去的子弹却在“第三点”上 击中了鬼子的战马。战马竖起前腿,打了个立棱,把鬼子撂倒在路沟里。鬼子一骨碌爬起来 ,钻到小树林里拼命逃跑。大舅一边持枪紧追,一边用日语喊话:“好样的,不要跑,你的 ‘大和魂’哪里去了?”鬼子一边逃跑,一边回话:“你的日本话讲得很好,你的枪法不好 。”大舅气急,举枪欲射,鬼子却绕着树跑,忽隐忽现,不易捕捉目标。大舅紧追着大喊: “站住,把你的枪拿出来,我和你再比试一次!”鬼子紧跑着回话:“我的枪丢了,我喜欢 柔道。”大舅说:“很好,我跟你较量中国式摔跤。”鬼子却没有停下来。大舅咬牙紧追, 距离越来越近,眼看着一场中国式摔跤与日本式柔道之间的较量就要开始,另一个鬼子却从 树林那边拍马而来,这个鬼子蹿出树林,倏地跃上马背,两个小鬼子伏身骑在一匹东洋马上 ,怪笑而去。大舅连击数枪,弹皆虚发,又用日语喊叫:“叫你们土肥原来,我为他留下了 一颗子弹!”看家队长虎子急急跑过来说:“好一个孟大公子,你怎能离开队列,孤身穷追 呢?”大舅却急头怪脑地问:“咋搞的?我的枪老是在‘第三点’上发生问题!”

  被大舅击伤的东洋马没有伤筋动骨,牵到三姥爷的马厩里养好了伤,就对中国游击队产生了 深厚的感情,从此背叛了日本天皇,后来成了新四军四师师长彭雪枫将军的坐骑。但是,虎 子直到老死还保留着一个疑问:“他妈的!那匹东洋马说不定是个假投降的奸细,彭将军中 流弹牺牲以前,就是骑在这匹马上的!”

  我看见过这匹威武高大的东洋马。在燥热的阳光下,一个年迈的马牵着它在花园里溜达。 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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