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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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6年第2期-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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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蓝巷两侧行人的装束也是不一样的,东侧的光鲜整洁,西侧的灰暗陈旧。就连巷子的地面,也是一分为二、泾渭分明的,东侧的干净平整,西侧的肮脏坑洼,多有痰迹、废纸和霉烂了的水果瓜菜的污痕。 
  太阳像团熊熊燃烧的大火球,企图把身下的楼房和街巷烘烤成干柴,填到自己的肚子里。陈青穿着半高跟的凉鞋,却仍觉得脚底发烫。 
  红蓝巷里行人极少,车辆也少,没人喜欢正午出门。偶有的人影,都闪烁在西侧。贫寒的人,似乎抵抗风寒和酷暑的能力也强。修鞋的和修自行车的,依然在安详地打理着生意。 
  陈青走着走着,忽然听见一阵狗吠。抬头一望,见前方的路上停着一辆驴车,毛驴迎着她,在烈日下孤独地站着。狗的叫声就是从驴车所停的窗口传出来的。 
  那是只深灰与浅褐相杂糅的毛驴,看上去三四岁的模样。它耷拉着耳朵、歪着头,似在想着什么事情,一动不动地站在阳光里。 
  驴车上载着几个纸箱,一个面色黧黑的穿蓝衫的男人满面流汗地从一座居民楼里走出来,搬起纸箱,扛在肩头。从纸箱外包装的标记上,可以看到“瓷砖”的字样,难怪他显出吃力的样子。 
  当毛驴的主人出来搬运货物时,狗叫声停止了。可他一离开,汪汪的叫声又起来了。看来它是咬那只毛驴的。 
  陈青接近了驴车。想来那狗知道她不是驴的主人,所以尽管陈青停下了脚步,它还是照叫不误。陈青循声望去,见是一只闪着绸缎般光泽的肥头大耳的沙皮狗,正由它的主人抱着,站在二楼阳台上,一耸一耸地叫着。狗是黑色的,而抱着它的女主人则穿着白色睡袍。狗叫着,肥胖的女主人那浮白的脸上就现出满足的笑容。从阳台封闭的窗户和挂在墙外的空调机箱叶轮的旋转中,可以看出狗和它的主人正享受着充足的冷气。 
  驴的主人又出来扛纸箱了,狗吠声停顿了片刻。可是当蓝衫闪进楼洞的时候,沙皮狗锐利的叫声又穿透了阳台窗户的缝隙,传了出来。于是陈青再次看到了抱着狗的女人的脸上浮现出的笑容。 
  毛驴歪着头,沉静地站在那里,被烈日熏烤着。狗对它的敌意,并没有使它有丝毫躁动。它那安详而隐忍的神色深深打动了陈青,她情不自禁地把凉帽摘下,戴在驴头上。她的举动让沙皮狗很愤怒,它叫得越来越激烈。陈青不敢看驴戴着凉帽的样子,她一路向前,飞快地走出红蓝巷,上了人声鼎沸的中正街,回到临水花园的家。一入家门,她的泪水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带着一股哀愁的情绪,陈青打开卧室的空调,拉上窗帘,闭合上百叶窗,让阳光成为室外浪漫的游侠。她冲了个凉,在换睡衣的时候,蓦然想起了那条纯棉的白地紫花的睡衣,那是丈夫为其前妻买的。据丈夫马每文讲,当他从俄罗斯带着这件礼物归来时,等待他的却是妻子冰凉的尸体。马每文跟陈青结婚时,将前妻的旧物统统处理掉了,惟独留下了这条睡衣。马每文将它送给了陈青,说是前妻并没有穿过它,它是没有主人的。可陈青从来没有勇气穿它。甚至在她从衣橱里取衣服无意间触着它时,都有撞着了鬼的感觉,心惊肉跳的。 
  陈青在这个正午特别想穿上这件睡衣,好像它的身上凝聚着冰凉的雪花,能驱除她在红蓝巷里所沾染的浓重的暑气似的。 
  她打开衣橱,取出睡衣。虽说它是没有尘埃的,可她还是用力抖了几下,才把它从头套下。这条睡衣除了胸有点微微的紧之外,腰身正合陈青的形体。她穿上的那一瞬,有点心动过速,好像偷了谁的东西似的。她走到洗手间的穿衣镜前,看着自己。在柔和的光线下,这白地紫花的睡衣就像一条在月夜下泛着波痕的河流,清幽动人。 
  睡衣是“V”字形领口,两条肩带大约有一宽。领口、肩带镶嵌着白色的花边,看上去朴素而浪漫。陈青从睡衣的松紧度上,判断出丈夫的前妻具有魔鬼般的身材,她的胸不像陈青这样过于丰满,而且腿一定是修长的。因为陈青穿着它时,裙摆有些拖地,稍嫌过长。胸部紧束的感觉和几乎曳地的裙摆,就像一篇文章的两处败笔,让她有些气馁。 
  丈夫的前妻是个游泳教练,她的身材好是当然的了。陈青一旦这样想,就像是找到了修改文章的妙笔,心也舒畅多了。她到冰箱中取出一盒酸奶吃下,打算美美地睡上一个午觉。 
  正在此时,厅里一阵响动,马每文回来了。 
  马每文中等个儿,脸型瘦削。他的眼睛不大,但眉毛却很浓重。陈青没有料到丈夫正午时突然归来,而马每文也没有想到妻子会在家里。他们的目光相遇的一瞬,竟然有点局促和羞涩。他们彼此无言地对望了两三分钟后,马每文的脸突然涨红了。陈青知道,这是丈夫求欢的信号。果然,他从衣橱里取出蓝色睡衣,进了洗手间。马每文是个完美主义者,他近几年不当着妻子的面换睡衣了,大约是为了掩饰腰间的赘肉和已失去弹性的胸脯。很快,从洗手间传来哗哗的水流声,马每文开始淋浴了。 
  陈青可没有做爱的心情,她的眼前老是闪现着正午毒日头下的那只毛驴。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躺到床上,正踌躇着,水流声止息了,马每文一定是急不可耐了,只简单冲洗了一下就出来了。他见陈青仍然站在地上,就一把将她抱到怀里,深深地吻着她,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冲动了。马每文把陈青抱到床上,熟练地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出一只安全套,惯常地用牙齿撕开封口。就在他热血沸腾的时候,陈青突然冷冷地说:我不想干。她用了“干”字,从未用过的一个粗俗字眼,马每文愣了。陈青接着又说:我怕你干我的时候会喊着前妻的名字。 
  马每文立刻就泄气了,他绵软地趴在陈青身上。但自尊和愤怒很快使他恢复了精神,他从陈青身上跳下来,站在床边,将那只没有派上用场的安全套撕了个粉碎,扬在陈青的脸上。 
  陈青先是木然地躺着,任那些橡胶的碎屑像一口口黏痰肮脏地落在她的嘴巴、眼睑和鼻梁上。但当马每文转身要离开时,她突然像一只羚羊一样蹦到地上,抖落那一脸的碎屑。她微笑着,将双手伸向睡衣的“V”字领口,左右开弓,用力一撕,这条美丽的睡衣顷刻间就破相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绽开了,它从领口直达腰际。 
  那道裂痕如同天际线,将天与地分开了。从这个正午开始,他们分居了。 
   
  陈青的娘家,在寒市城郊的曼苏里。 
  如果望文生义,一定会把“曼苏里”当做富庶、浪漫之地,其实不然。曼苏里是贫寒之地,这里聚集的多是菜农、工人和做小本生意的人。 
  从临水花园乘公共汽车去曼苏里,要换三次车。以往陈青回家,都是由马每文驾车送她。他们回家总是带上鸡鸭鱼肉、点心水果等吃食。他们一回去,左邻右舍的人会来陈青的娘家凑趣,陈青便会分一些吃食给他们。他们啃着鸡腿、大口吞咽着点心的时候,会跟马每文讲陈青的事情。什么她小时候帮着王三奶奶倒过屎盆子,什么她十三岁时就会踩缝纫机给家人做衣裳,什么有一年她拾捡遗弃在田间的黄豆,过年时用这豆子压了两板豆腐。大概是因为吃人家的嘴短的缘故吧,总之,说的都是讨好的话。有些话马每文已经听过多次了,可他还得做出爱听的样子。 
  曼苏里的房子分为两类,一类是上下两层的砖瓦结构的房子,每层四户,有暖气和自来水设施。由于它介于楼房和平房之间,这一带的人称它为“土楼”。土楼的历史不算长,十来年的样子,它里面住的是稍微富裕的人家。另一类则是“板夹泥”的平房,由于岁月久远,它们已老态龙钟了,看上去歪歪斜斜的。住在土楼的人,都是由这里迁出的。陈青四兄妹,都出生在板夹泥的房子里。这种房子的顶棚是用废报纸和花格纸糊的,冬季夜深人静时,老鼠常从上面哧溜哧溜地滑过;夏季房屋漏雨时,它会因积存了雨水而鼓胀起来,形成一个个圆圆的泡儿,好像纸棚窝着几只流泪的眼睛。 
  陈青的父亲陈大柱,已经六十六岁了。他原来是宏伟轧钢厂的车工,后来厂子倒闭,他在五十三岁时进了曼苏里社区服务站,成了一名管道疏通工,人称“陈师傅”。陈青的母亲比丈夫小六岁,大家都叫她“陈师母”。虽然她刚踏过六十的门槛,可看上去却像七十多的人了,头发全白了,牙齿脱落了多半,眼袋松懈得似乎能做鸟巢,枯瘦的脸上刻满了皱纹。她年轻时是宏伟轧钢厂有名的美人,后来在一次事故中失去了一条胳膊——它被绞进了飞转的齿轮中。人一成了残疾,美的资本也跟着流失了,她嫁给了又矮又丑的陈大柱。陈大柱脾气暴躁,爱喝酒,酒后常对着老婆撒酒疯。陈青的母亲就好像丈夫的奴隶似的,整日低眉顺眼的。 
  陈师母身上有一处是活泼的、昂扬的,就是她的那只好手。她熟练地用它洗衣、切菜、打扫屋子和院落。该两只手做的事情,由一只手来承受了,可以想见它是多么的辛劳。可这辛劳却使它比一般的手要显得有活力。陈师母平素寡言少语,那只手却总是轻灵地舞动着。它就好像一只长长的舌头,把她心底的话滔滔不绝地掏出来。 
  陈青提着一只烧鸡、两盒点心,最先搭乘的是由临水花园开往齐正街的6路公共汽车。这路车穿行的是市中心的主要街道,车体是那种上下两层的豪华大巴车,有空调,自动售票。大巴车明亮的玻璃窗外的建筑是堂皇的,行人的装束也是考究的。如果说这样的公汽是一匹好马的话,那么宽阔整洁的有绿树花坛环绕的街道就是专为它而设的一副好鞍。然而当她从齐正街下车,转换38路联运车,往儿童医院方向去时,车体就是那种普通的公汽了。汽车的顶棚吊着几顶果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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