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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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4期-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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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潮开始不想听,想躲开这个话题,但不知不觉竟听进去了。随着她的讲述,洪潮看到了一种别样的生活情境。那是一种既熟悉又陌生,既陈旧又新鲜的情境,似乎曾经离洪潮的生活很近,但却又离洪潮现在的生活很远。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洪潮忽然有了兴致。 
  “听说你们两人感情很好?”洪潮问。 
  云端刚点了下头,眼里立刻含上了泪。 
  “你们一直很想要个孩子?”洪潮又问。 
  “是,子卿很喜欢孩子。”云端说,竟含着泪微笑了。 
  洪潮突然想到老贺从来也没提过要孩子。但洪潮觉得老贺的心里也是想要孩子的,可能只是还没来得及说,或者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洪潮自己倒没想过要孩子。虽然结婚了,但不知为什么洪潮总觉得那是离自己很远很远的事。 
  “你自己呢?”洪潮问,“你喜欢孩子吗?” 
  “喜欢。”云端说,“子卿喜欢我就喜欢。” 
  洪潮最不喜欢她这种腔调,心想她们这种女人就是这样,喜欢依赖男人,总是心甘情愿地做男人的附属品。洪潮向云端望了一眼,发现这女人的脸上此刻正闪动着一种动人的光彩。看来他们的感情真是很好,洪潮想。我会因为老贺喜欢就喜欢吗?不知道,对这一点洪潮有点拿不准。但有一点洪潮心里很清楚,那就是只要老贺提出来,她不管愿意不愿意都会同意。但这可不是依附,洪潮想,可这是什么呢? 
  “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孩子。”云端突然说,“原来我以为自己喜欢孩子,那时我没想到怀孩子会这么吃苦。到真怀上了我就有点后悔了,有点不想要了。我也知道这样想对不起子卿,但没办法,最难受的时候,别说是孩子我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后来,在我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的时候,他就来帮我了。” 
  “谁?”洪潮吃了一惊。 
  “他。”云端指了指肚子。 
  “孩子?” 
  “孩子!” 
  洪潮摇着头笑了笑。 
  “你不相信?”云端说,“真是他帮的我。他开始在我肚子里‘噗噗噗’地吐气泡,提醒我注意他。真的,我问过徐太太,她们都说这就是胎动,一开始的胎动都是这样的。”云端说着脸上兴奋地泛出了红光,“那真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突然意识到我的身体不仅仅是我自己的了,里面还有另一个生命,而且是一个依赖我才能活下去的生命。我这人从来都依赖别人依赖惯了的,这是第一次,我有了一种被人依赖的感觉。这感觉既让我担心害怕,也让我激动兴奋。就是在这一刻,我决定了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无论多难,我也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洪潮体会着云端说的那种感受,竟有点听人神了。洪潮其实一直是对怀孕的事怀有恐惧的。部队的环境太差了,很多女同志都曾经流产、难产过,有的甚至因为生产把命都搭上了,但总断不了有人在怀孕,断不了有人在生产。她们也曾有过这样的感受吗?洪潮忽然发现这事其实离自己并不远。 
  云端还在不停地说,说她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说她希望这是个男孩,希望这个男孩能像子卿一样,像子卿的容貌,像子卿的性格,像子卿的英勇善战,像子卿…… 
  洪潮的脸突然阴沉下来,云端这才觉出自己说走了嘴,赶紧打住话头改口说:“看我净顾得说了,忘了这些话也只是结了婚的女人才听得。你还年轻,听也无味。女人就是这样,走到哪一步才能品到哪一步的滋味。等你结了婚有了男人之后就能……” 
  “我已经结了婚,有了男人了。”洪潮突然打断云端的话。 
  云端惊讶地张着嘴,不相信地看着洪潮。 
  “看什么?”洪潮淡淡地说,“我没必要说谎。” 
  “我……”云端的嘴顿时就瓢了,“我真没看出来……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你那个曾子卿是英雄对不对?”洪潮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这半天净听这个国民党小老婆在自己面前炫耀了,张口子卿闭口子卿的,还敢说什么英勇善战!想到这,洪潮骤然提高了嗓门:“你那个曾子卿算什么英雄?!他是国民党反动派,是民族的败类,是人民的敌人!” 
  云端猛然站了起来,血色一层一层地往脸上涌,煞白的脸立刻变得通红。她嘴唇不停地哆嗦着说:“你……你怎么能这样说子卿?你怎么能说子卿是民族的败类是人民的敌人?”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说:“子卿他多年为国效力、尽心尽责。就算……就算……不管怎么说,他还打过日本鬼子,参加过平型关战役、淞沪会战和……他三次负伤,多次受到表彰,还亲手杀死过一个日本少佐呢!” 
  “那又怎么样?’’洪潮冷笑道,“我男人曾经一口气砍死过11个鬼子!” 
  “想知道我男人是谁吗?”洪潮冷冷地问。 
  还不待云端回答,洪潮就一字一顿地说:“我男人的名字叫贺——辉!” 
  洪潮看见云端浑身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眼睛瞪得老大,嘴巴立:刻就结巴了:“是……是那个……” 
  “对,”洪潮微微一笑,“就是那个把曾子卿牵进包围圈的贺辉!就是那个正在战场上跟曾子卿打仗的贺辉!”洪潮越说心中的自豪感越强烈:“就是那个让你们国民党军队听见名字就闻风丧胆、缴械投降的贺辉!” 
  往回走的时候,两人没再说话。 
  洪潮有点后悔带云端上山了。山,是个太引诱人,太纵容人,太释放人心性的去处了。洪潮一进山就想疯,就想由着性子耍。所以洪潮才在她面前忘了约束,一时兴起竟脱口说出了王实甫的词。这就给了她机会,让她得以在自己面前炫耀她的子卿,炫耀她和曾子卿之间的感情。说实在话,她那副一提起曾子卿就“春色横眉黛”的“玉精神花模样”,确实挺让洪潮羡慕,挺让洪潮受刺激的。自己毕竟也是结了婚的人,可自己为什么对老贺从来就没有她那种感觉呢?不是不牵挂,洪潮也牵挂老贺,盼望他能打胜仗,盼望他能平安回来,但仅此而已。 
  不,不能这么想,洪潮使劲儿地摇了摇头。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她和曾子卿之间是小资产阶级情调,而自己和老贺之间是无产阶级革命感情! 
  自己真是要引起注意了,洪潮心中暗想,最近自己对云端好像越来越放松警惕了。她虽然是个孕妇,但毕竟是俘虏,毕竟是国民党的小老婆,毕竟是敌人。对敌人是要时时刻刻提高警惕的。洪潮不由又想起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那晚自己竟然大意得连两人之间的警戒线都忘了设置,待到睁开眼睛时,云端的脸已抵到面前了。谁知道当时她到底是想干什么呢?虽然表面上看是要给自己盖衣服,但她难道真就没有其他企图吗?比如借盖衣服的机会下自己的枪,比如用衣服蒙住头以后再对自己下手,这些可能性不是没有的。要不然她明明知道不许过警戒线,为什么还偏偏要冒这个险?!想到这,洪潮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 
  往回走的一路上洪潮都在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再受这个国民党小老婆的影响,千万不能再放松警惕了! 
   
  8 
   
  自打从山上回来后,女长官就一直冷淡着云端。云端心里很惶然。她十分后悔自己在山上胡乱讲话,更后悔一时忘了身份竟为了子卿与女长官争执起来了。 
  本来这段日子她与女长官相处得挺好的。女长官处处对她尽心关照,她也逐渐接受了女长官,习惯与女长官相处了。云端发现女长官虽然在人前出现的时候总显得很严厉、很冷硬,但一旦单独相处,一旦不再绷着,就会露出另外的一面,就会自然而然地发散出一种温润的气息。虽然这气息很淡,又仿佛被层层包裹着,但云端能捕捉到。云端很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很迷恋女长官身上的这种气息。特别是在目前的处境下,这气息对云端自然显得格外重要。它能使窒息的心情透气,让憋闷的呼吸顺畅,令蜷缩的内心舒展。当蜷缩着的内心逐渐伸展开来的时候,云端就常常会产生错觉,以为自己可以与女长官走近了,以为可以打开自己向女长官倾诉了。但每当云端刚刚打开自己,还没来得及完全放开时,对方的温润气息就会骤然消失,就像在山上那样出其不意地变成寒流。尽管如此,云端仍然十分珍惜那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气息。其实,云端之所以惶然,就是害怕那温润的气息从此消失不再。 
  云端到了此刻才发现,自己已经不愿意搬回去住了。所以,连日来云端一直慎言谨行,小心翼翼地看着女长官的脸子,自己的事尽量自己动手打理,能伸上手的事就赶紧抢上去搭把手。但女长官的脸子却始终没能缓过来。 
  晚上,云端早早就钻进被窝里了。过去晚上临睡之前,云端和女长官还常常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上一会儿话。现在女长官没话了,云端也掩声了,晚上的这段时间就变得格外空,格外长。 
  女长官正聚精会神地俯在灯下读一本书。 
  云端就侧身躺在那里静静地看女长官,也把女长官当作一本书来读。 
  女长官很耐读,她总给人一种十分清爽的感觉,很精神。云端始终搞不清楚她的精神劲儿是从哪里来的。按说她们这群俘虏好赖都是个官太太,哪个也不是白给的。更何况她们个个身上的衣服都讲究可体,个个都少不了描眉画眼装扮自己。但只要一站在女长官面前,立刻就显出了高低上下。尽管女长官只穿着肥大的粗布军装,拢着个短发,且素面对人,但就是透着精神。 
  女长官的那股精神劲儿,常会让云端想起自己做学生时的模样,想起自己跟在子卿后面参加学生运动时的模样。那时自己也挺有精神的,每天有干不完的事儿,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但自己那时并不在意做事,只在意子卿,以为自己只要有了子卿就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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