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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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4期-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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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笑吧。”我说。 
  “为什么?”丽恩问。 
  我说:“因为我在笑,你就笑吧。” 
  第四天,丽恩的徒步取得了重大胜利,她一个人独自走完了当天的全程。那天早上丽恩为了照顾左手受伤的我,出发迟了,没来得及跟上副领队,只好和马龙、我一起出发。走了不到半个小时,丽恩就把我们甩开了,因为我要停下来拍照,马龙见我停下他也停下,只有丽恩心无旁骛,只顾埋头前行。我叫丽恩也歇会儿看看景,丽恩摇摇头,简短地说:“我先走了。”她一点不像平时那样多话,注意力集中得惊人。而那天的路我们越走越感觉复杂、危险,有两段丛林里的路十分阴森。我一路走,一路跟马龙念叨丽恩,她会不会迷路?会不会吓坏了?她怎么不等着我们,同行壮胆?她有没有追上副领队?这一切都是杞人忧天,丽恩又是早我们一个多钟点完成任务,正兴致勃勃向领队总结、倾诉她的心得呢。 
  丽恩太为自己骄傲了,她认真地总结自己,如何从不敢出行,到紧跟副领队亦步亦趋,到孤胆独行,她觉得她毕业了,练出来了。丽恩垂头咂摸着她的心得,那样子像个一心发愤图强、随时都在争做自己的上帝的人。 
  尚未到晚饭时间,我拉着丽恩到宿营木屋前的一块巨石上坐下吹风,马龙也来了。巨石上视线开阔,空中霞光万道,群峰笼罩在一片若有若无的薄雾里,世界在这片无声万物间显得如此静谧而美好。我们都好一阵没说话。 
  然后我说:“要是有一天我有一个山间牧场就好了,自己养马、种树、做晚餐……” 
  马龙突然来一句:“那我们三个都住在牧场上,丽恩老干活儿,我们俩老玩儿。” 
  “嘿,”我说,“你还想得美呢,有人给你干活有人陪你玩儿,你以为你是谁呀?你怎么知道我们乐意跟你一块儿啊?遗老遗少也难找这份自信啊。”我心里有点诧异的倒不是马龙的口无遮拦,而是他的念头:我们三个一起住在牧场上,这是什么想法啊。 
  听见我抢白马龙,丽恩乐开了花。她太希望我打击马龙了,不论什么事都行。丽恩完全没有计较马龙话里的内容,她只关心我是否在反对。高兴过后丽恩问我:“怎么你说他他不回嘴呀?” 
  我说:“那是我说得少,说一句是一句啊。” 
   
  9 
   
  在丽思之前,我的确从没见过她这样的人。她太难得了。她处处考虑别人,总是甘愿为别人垫着,她吃得少,做得多,毫不吝啬地消耗自己,而她自己也很争气,就像徒步这种对于她来说极其艰巨的事情,她都能证明自己非同凡响,她不折不扣像个复活的圣人。她考不考虑自己?她到底想要什么?她心底一定有个滑溜溜的小魔球。如果她真是个自我意识特别薄弱的人,那她刚到S国那会儿的烦恼又来自于哪里呢? 
  我又发现,一切想以谈话来深入了解丽恩的企图都终将自行消亡。丽恩太忙,行色匆匆,她的话很多,跟泛滥的河水似的四处流淌,你只能跟随她流淌,而无法摸到她的河床。 
  丽恩还像个小孩,一个闹喳喳的小孩,谁都摸不着她的脉搏。你怎么向她喊,终将发觉发昏的是你。 
  丽恩把马龙视为敌人了。原因是马龙老跟她顶嘴,而且用很“凶狠”的话来说她。丽恩跑到我的住处,让我也不要理会马龙,与她同仇敌忾。她这是要把我们的年龄共同拖回幼儿期。我说你是给别人做思想工作的,干吗老和马龙斗气啊。马龙其实对人挺好的,是可贵的朋友。 
  “还朋友呢,”丽恩说,“你知道他说我的话多重啊。” 
  我估计马龙这也是正当防卫。丽恩一方面把自己放在马龙的保护人的位置,对他处处关照,一方面又习惯性地喜欢全盘否定马龙,在精神领域里称王称霸,所以马龙只好回敬以相应的急风骤雨。何况,有千百个朋友的人,暗地里也渴望一两个对手,或许丽恩是有意无意地把马龙推向了对手的角色?对马龙感到气愤是她需要的,她无法克制对马龙严加挑剔。 
  马龙到我这里来的时候,我就对他说,你还是要让着丽恩,毕竟丽恩是女人。丽恩说你幼稚,你就不能说人家愚蠢;丽恩说你这个事错了,你就不能说她那件事没对。不要反唇相讥,不要以牙还牙,就当丽恩在和你玩儿。马龙的样子很痛苦,欲言又止。 
  一段时间之后,丽恩又主动对马龙解除了武装,将马龙的朋友身份恢复了。我说对呀,又不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大家相亲相爱的多好。丽恩脸上又是那种被她极力扼杀却杀不死的笑。丽恩主动跟马龙和解,原因之一是他们需要联合起来对付更难对付的敌人:他们的房东。 
  同一屋檐下不同国家的人住一起,有点冲突是免不了的。马龙对这个事情有个比较客观的描述:最初是丽恩对房东的要求很多,他们缺什么生活用品,包括卫生纸,丽恩都去跟房东提要求。接下来房东夫妇有要求了:他们因为丽恩他们的客人过多而深受打扰,他们不乐意了。丽恩和马龙也算顾及房东的感受,竭力减少在家招待朋友的次数。没多久,房东又对丽恩有了意见,丽恩使用厨房毛手毛脚,流汤滴水,还多次用厨房里当摆设的描金瓷盘盛菜。房东感觉丽恩油盐不进,便向马龙说,马龙再转告丽恩,丽恩就相当地不高兴。丽恩是喜怒形于色的人,便说:“那盘子就摆在厨房,有啥不能用的?”丽恩觉得房东越来越不可爱,小气,唠叨。 
  房东终于使出了杀手锏:下一年涨房租。房东以书面形式通知丽恩和:马龙,列出涨租的理由,涨幅竟高达50%,还附了一份房规,要对丽恩二人的行为习惯进行规范和约束。 
  丽恩作出了快速反应:在房东涨房租前搬走,并且回国。 
  丽恩跟我说,她预订好了机票,时间是即将来临的新年的元月8号。丽恩说她这不是过激反应,她怕我认为这是过激反应。她说即便没有涨租这个事,她也最多再在S国待上三三个月,便要离开。这个打算她从未跟任何人提过,看来她早已谋划在心,她的作为表象的版本之下另有一个暗藏的版本,那个版本被她神鬼不知地快速书写,只在关键时刻闪现一个结果:她做成了!硬币的背面揭晓了!而她这块硬币有数不清的背面。丽恩已经跟了导师半年,该和导师一起做的工作基本完成,剩下的任务是写完一份长达12万字的博士论文,这个工作可以在任何地方进行。 
  时间过得真是非常之快,丽恩说话就要走了。算来丽恩到S国还不足一年的时间,我们成为好朋友也无非半年多。丽恩来找我,主要是来跟我商量在她搬出房东家后,可否到我的住处打发那上飞机前的一周的空当,因为找一周的住房是比较麻烦的。我说没问题。我很高兴丽恩在S国的最后一周与我共度。我感觉到心里对丽恩的恋恋不舍,然而事情就是这样,一旦处于某样情感、某种东西影响之下,你的情感启动上路了,事情就变化了,永远不变的就是这个变化。 
  丽恩早已马不停蹄地忙开了,她马上着手安排起各项事宜,其中一项是为马龙寻找一个合适的住处。在此期间,不论什么场所她和马龙都共同出场,两个人还是嘴头上你来我往硝烟弥漫,看得出马龙尽量在克制自己,丽恩的枪林弹雨实在太密时,他才反击一两句。但丽恩嘴上说是说,要替马龙操心的事她照做,大包大揽,一如既往。她像个矛盾体,内中激流冲突,东西南北之风乱刮,但总的说来是积极向上的,身上没任何一处开裂、坍塌,她的灵魂在安全的地方,俯瞰并庇护着她那脚步翻飞、轻烟蒸腾的躯体。 
  奇怪的是,搬入我的住处,丽恩马上彻底不跟马龙来往了,甚至搬家都不要马龙帮忙。这回她动了真格,拿出了和马龙恩断义绝的态度,仿佛要了结一段历史,要把它扎个封口,束之高阁,绝不顾盼,然后独自前行。 
  丽恩她没告诉任何人她要走,除了马龙和我。她要悄悄地离开。丽恩说她不喜欢敲锣打鼓地欢送,不想看到送别的眼泪。这不太符合丽恩的风格。那她还回来吗?什么时候回来?丽恩附在我耳边,好像我屋里有其他人窃听,她说:“告诉你吧,我不是回国,我是到别的地方。你不要给别人说啊。” 
  住在我这儿的一周,丽恩白天出去办事,比如买一些纪念品,别的什么事她不多说。到晚上她对我回顾往事,并整理她在S国近一年的经历。她和马龙处得最近,感受最多,她的火力集中在马龙身上,不断地总结评价马龙。丽恩认为马龙有点不知好歹,她为马龙做了那么多事,从最初马龙口语不行,事事倚赖着她,到后来办续签、找住房,包括日常生活中的做饭、打扫卫生、找人借车等等等等,都是她尽心尽力罩着马龙。可马龙呢,既极少语言上对她的感谢,也没有过什么行动上的报答,他想到过请她吃顿饭吗?没有。连个念头都没转过。这是什么素质啊,将来进入社会有他吃亏的。并且这也是没心没肺,他凭什么心安理得享受别人的照顾?甚至这回他们从房东家搬出来,搬家前一天丽恩彻底清扫厨房,一个人累得人仰马翻,马龙却抱着双手优哉游哉地在一旁观战。这样的男人有什么意义?不止如此,马龙还老用话顶她,那些话都坚硬得像冰雹,他怎么就想不到这样的话是要砸伤一个女人的?铁石心肠啊,她简直是养虎为患。 
  丽恩心里的积怨总爆发了,她是有抱怨的,她是不满意的,而马龙成了她最易抓到、最易有效攻击的目标。我看丽恩痛定思痛对马龙的抨击多是小事一桩,马龙何罪之有呢?都是内部矛盾。就算丽恩说的那些确有其事,那也有她的责任,总是“我来做,我来照顾你”。我说:“你平时太惯着马龙了,该他做的就应该让他自己做,你总是重担一肩挑,还乐在其中,久而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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