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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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4期-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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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左小青出了商场就对乔顿说:“嗨,我又看上了一组家具,简约、黑色、钢木结构,咱们再尝尝新鲜?”天热,日光晒得沥青黏在地上,一踩一个脚印。左小青跳上道牙,街树的阴凉落下来,心里顿凉。乔顿像在电话里抽烟,深吸一口:“……你能不能消停一下?现在的家具才买了半年多哦,你心慌的话,去火葬场烧亡灵钱罢。”左小青嘁了一声,很不屑,觉得一下午的辛劳都白费了,嘟哝着:“现在的这组样式太老旧了,土得掉渣,颜色也俗不可耐,先前买的时候就落下了心病,你允许一次嘛。”乔顿哑上半天,揶揄说:“俗?我看最俗的是你自己,你折腾吧。” 
  “乔顿,你怎么说话呢?”左小青来了气,停下,脚尖踢了踢树,牙齿痒痒地说,“哼,敢情花你的钱跟割肉似的,你挣那几个破钱图什么?你把家当客栈对付着,我天天空守着几个房间,跟寒窑似的,不弄称心一些,我能待得住吗子你倒说得轻巧哎。”乔顿被呛住了,打了个喷嚏,拨云见日地说:“左小青,我告饶。我说不过你,我在开会。”断线前的一刹那,左小青情绪败坏地说:“狗屎!你脸也不红地对我撒谎,你现在没干啥好事。你当我是个傻瓜呀?叫你旁边的那个妖精接电话,我想问问这条母狗是谁?”未及应答,线就断了。左小青再挂过去,乔顿自然关了机。 
  “一堆臭狗屎!”左小青怒道。 
  街边的玻璃大厦反射下块块光斑,虚虚实实地掠过,将天空切成形状各异的线条,横在头顶。几堆云朵像一团团脏兮兮的棉花,悬在上头,一动未动。天气预报说,傍晚有阵雨,还伴有四级左右的风。此刻,老天爷也有了变脸的迹象。左小青没理由不生气,她在百盛逛了整整一下午,精挑细拣的心血,现在被乔顿一句话就否决了,口气还挺蛮横。左小青真想摔了手机,再踩上几脚,踩个稀巴烂。这么想时,左小青伸手拦下一辆绿桑(桑塔纳),对出租司机说声:亲水小区。 
  车子很快下了立交桥,驶入黄河四十里风情线上。河水的气息很湿,水上传来几声哑哑的汽笛声。正巧是周末,滨河路上挤满了沙丁鱼样的人群,鲜花怒绽,几只风筝在高空里斜着。左小青拨了号码,问原媛说: 
  “嗨,斗不斗?” 
  原媛说:“不斗!我不太舒服。” 
  “咋了?来例假了?” 
  “嘁!”原媛叹气说,“心情糟糕,没情绪去玩斗地主。” 
  左小青一凉,顺嘴说了一堆鸡毛蒜皮的琐事,都是女人之间的私话,闹得司机频频侧目。挂电话时,她又问上一句:“斗不斗呀?晚上我一个人在家,闲得慌,约几个人来摆一桌?”原媛打个哈欠,聊赖地说:“不成,我真没情绪。”左小青听懂了意思,赶忙阻止说:“算了算了,不计较你,我知道你有不可告人的阴谋。”原嫒噗嗤一笑,并未作答。望着车窗外的天光,左小青不知该如何度过这一夜。 
  车子驶停了,左小青付了钱,来不及找零。进门时,伪军样的保安敬了礼,左小青心里说:稍息!亲水小区是本地的一片高尚住宅群。所谓高尚,大抵就是要求人住的业主们得鲜衣亮马,人模狗样,西装下不能穿白袜子,兜里要掖上不同颜色的银行卡,天天晚上去看韩剧,至少光临过一次澳门的葡京和大马的云顶赌场,试过手气,等等。左小青住D座,下了电梯,打开门,一股冰锅冷灶的气息扑鼻袭来。不用问,家里很久都没起灶了,上一顿家宴远得像在上一世纪。左小青拧开窗户,想对流一阵,换换空气。左小青还没死心,盯住对面的粉楼,想瞧出一丝端倪来。原嫒就在对过C座的顶层,是一套两室一厅的结构。左小青盯得失望了,剥光自己,头也不回地进了浴室。 
  这一来,左小青悔意丛生,觉得对乔顿过分了。 
  她挤出半管牙膏,在嘴巴里捅出一大堆泡沫,带了血丝,却仍未祛净牙缝里的蒜腥气。漱了口,左小青又刷了一遍,捂住鼻子嗅,才觉得味道爽多了。难怪,一只骨茬嶙峋的羊头被她报销了,没有不带后遗症的,嘴气就是证据。夏天吃羊头,非得就着蒜瓣,像本地人说的那样:吃(羊)肉不吃蒜,味道减一半。左小青拿起花洒,一遍遍冲凉。一想起出了百盛门,蹴在一家回民的杂碎小摊上饕餮羊头的情景,心里就得意非常。杂碎是羊的边角料,一般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左小青不管不顾,扎进堆,对着伙计吆喝一声,硬是坐在了一群粗糙的男人当间,还要了一只羊头,骇得他们停下筷子看新鲜。左小青生得娇小,扮相更嫩,三下五除二消灭了羊头。不光吞下了羊眼(据说,味道像猪肉皮冻样),还嚼碎了羊口条。这不算完,她又喊来伙计,要了一把塑料榔头,熟门熟路地撬开了颅腔,掏出了里头的羊脑髓。左小青捏着耳勺样的工具,一抿一嘴,吃出了醉意。平时,左小青是绝对不来这类摊点的,她怕遇上熟脸,掉了身价。有一次,她被乔顿撞见了,乔顿捂着鼻子,对她下了“女纳粹”的定语。她的生猛骇住了周围的男人们。左小青被旁人盯着,渐渐有了作秀的兴奋劲,吃得一头香汗。临了,她扔下钱,扭着胯,跳进了街树的阴凉里。 
  阴阳相补,羊肉是热性的,开始发挥了药性。左小青冲上几遍,浑身燥热难当。 
  她明白,今晚算是泡汤了。窗口的风很阴,带着雨的前兆,吹在皮肤上,孵出一层鸡皮疙瘩来。按理说,雨夜里抱着乔顿大睡一场,尽些夫妻间的义务,该是一次极美妙的享受。但乔顿出了远差,身在武汉,就算打一架飞的,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身体燥热的问题。客厅里昏暗,天花板上降下的几席纱帘被风吹卷着,仿佛几个身轻如燕的人在荡着秋千。薄暗中,左小青穿着睡裙,猫样地窝在沙发上,怕冷似的。 
  打开电视,本地的各个频道都是有关新凯悦抢劫案的图像,一遍遍地悬赏征集线索。举报电话上方,明明白白地写着:奖金10万。 
  枪响了,出事了。 
  一部破案剧是这么唱的。越不想去看,视线却越是焊死在屏幕上,烂熟的画面,没什么新鲜的细节。左小青看过这部说陕西话的电视剧,为寻一支丢失的64式手枪,拉杂得很。片头的那首歌词似乎也是为新凯悦案件作的:枪响了,出事了。左小青还记得,片头上出现了黑脸包公,吹胡子瞪眼的,王朝马汉两个喽啰扛着狗头铡,鞍前马后地跟在包拯屁股后头,类似于一支除暴安良的小分队。这么想时,屏幕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轰炸—— 
  图像带些斑点,黑白的,不很清晰,加上藏在天花板下的监控镜头位置不对,整个画面略显扭曲。屏幕右上方是一串阿拉伯数字,高速旋跳,表明了案发时间。一行歹徒冲进了新凯悦珠宝店,枪逼了上去……急转直下的情节是NO.011号店员莫名进来,引身就祸。她的尸体上被打了马赛克,像被一块橡皮擦给涂改了。死亡掩上了它最惨烈与血腥的一面,不肯示人。 
  一看到这儿,左小青便想呕吐,嗓子眼儿也抽紧,一只无形之手扼住了胃囊。她忆及下午时报销掉的那只白晃晃的羊头,骨茬嶙峋,脑髓油腻,不由得跟画面勾连在一起。左小青起身,跑了几趟卫生间,抱住马桶,抠了几次嗓子,竟也呕不出内容来。 
  旁白介绍说,011号店员叫肖依。肖依的情形与自己没啥两样,左小青边看边想,感同身受一般。画面上,肖依被那个戴头套的家伙卡在臂弯里,脖子细得能被拎起来,喀嚓一声,折断也在所难免。左小青当然能读出来,肖依是一个体态丰韵有致的女人(像新凯悦这类珠宝店,恐怕对员工的长相极为挑剔吧),高鼻深目,似乎有一种异族血统(当然,在兰州这样的边地城市,混血儿乃是一种普遍的风景)。但肖依被挟持了,她的美丽和妖娆,被身后的一管枪破坏殆尽,花容流失一空。左小青猜测,肖依要是走在街上,绝对是人群中一只高傲的天鹅,但现在,天鹅被扼住了喉管。 
  左小青从冰箱里取出一杯果汁,冰镇的,内火被熄灭一阵,又带着复燃的迹象。 
  画面忽地一切换,开始播报整点新闻。会议,会议,会议,紧接着是本地一些正襟危坐的官员在训示,操着拗口的方言或京兰腔。左小青不想换频道,反正脑子里空白一片,隐隐地有一丝莫名的期待。天花板下的纱帘荡着秋千,抄起的一瞬,又猛地一抽,仿佛一个人缩住了骨骼,藏在窗台上。不用问,雨开始下了,斜进来,湿漉漉地砸在玻璃上。左小青裹紧睡裙,颠三倒四地含糊不清。果然,一条期待中的消息出现了。 
  早上,新凯悦珠宝店遇害员工肖依的追悼会在华林山火葬场举行。左小青支起下巴,愣怔地盯视着。画面是彩色的,肖依的一帧彩照被嵌在会场中央,风姿绰约,抿嘴含笑,端端是一个美人坯子。她的遗体安卧在鲜花丛上,脸上覆着一块巾帕。仪式是老一套,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来送别的陌生群众居多,带了惋惜的表情,其间还有不少穿老虎皮的警察。左小青唏嘘着,注意到家属行列第一排的一个小女孩儿,大约七八岁的样子,头顶缠着白孝布,胸口上别着花,眼泪汹涌不止,身子也趔趔趄趄的。 
  大概,她是肖依的女儿吧。左小青想。 
  小女孩哭倒了,歪下去的一刹那,身旁的男人揽住她,一抬手,将她抱进怀里。男人很挺拔,虎背熊腰,欠缺的是脑门上掉光了头发,荒山秃岭的样子,显得很涩。他抱着女孩儿,与一帮人一一含腰握手。左小青猜出个七八分来,秃顶的男人该是肖依的丈夫。而今,父女俩遭此致命的变故,像一辆生活的卡车,坏在了半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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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中。 
  在仪式上讲话的,还有专程从香港赶来的新凯悦的董事长,一嘴鸟语,听得人半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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