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的陶醉》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变形的陶醉- 第3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不,不,”她斩钉截铁地说,“我什么也不要,我什么也不拿。你们有孩子,
要这些才有点意思。我一样也不需要——不管是什么我都不再需要了。”
    当她回转身时,一切都结束了。嫂子和姐姐每人都已把分得的东西包好,并塞
进了她们带来的口袋——现在死者才算最后埋葬完毕了。这四个人现在闲站着,神
色尴尬,又有点难为情;他们庆幸这样迅速、顺利地办完了这桩棘手的事情,可是
心里总觉得有些不怎么舒坦。现在距离开车还有一点时间,总得说上几句振作精神
的好听话,以便冲淡一下刚才讨价还价在心中留下的印象,要不至少也得谈几句亲
戚间的家常吧。终于还是姐夫想起点什么来,他问克丽丝蒂娜:“哟,你还什么都
没有给我们讲呢,你在瑞士那边山里过得怎么样啊?”
    “很愉快。”她竭力控制住自己,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这我相信,”姐夫叹口气说,“我们这些人也是很想去那里玩玩的啊,唔,
不管去哪儿,能去旅游就好!可是,带着老婆,再拖上两个孩子,这可太贵了,而
且又是去这么个富贵的地方。那儿你们住的旅馆一天要多少钱?”
    “我不知道。”克丽丝蒂娜使出最后一点气力才吐出这几个字。她觉得自己的
神经马上就要崩溃了。他们怎么还不走呀,怎么老呆着不走呀!幸而这时弗兰茨看
表了。“喂,我说,快走吧,我们得上火车站了。哦,克丽丝特,不必来多余的客
套,你用不着送我们了,天气这么糟糕。你留下得了,要走,不如干脆哪天到维也
纳来玩一趟!现在母亲死了,我们几个可得互相帮助、同舟共济啊!”
    “对,对。”克丽丝蒂娜冷冷地、不耐烦地说,她只把他们送到屋门口。木板
楼梯在沉重的脚步下嘎吱嘎吱响着,每人都扛走或提走了一点什么。终于,他们全
走了。四个人刚刚一离开,克丽丝蒂娜就哐啷一声猛地推开了窗子。屋里的气味简
直快把她憋死了,这是一股由滞留在空气中的烟味、质量低劣的吃食、潮湿的衣物
混合而成的怪味,是老太太成天在这里惊恐、忧虑、叹息留下的气味,是可怕的贫
穷的气味。不得不在这里生活真是太可怕了,而且,是为了什么目的,为了谁在这
儿受罪呢?天天呼吸着这污浊的空气,同时又明明知道在这个斗室之外的某个地方
还有另一个世界,一个真正的世界,明明知道自己还可以成为另外一个人,这个人
会在这浑浊的空气中像中毒一样闷死,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她全身的神经在
剧烈地颤抖。她猛地和衣扑到床上,咬紧牙关,把脸埋进枕头里,在这满腹怨恨、
一筹莫展的境地中几乎快要嚎啕大哭起来。因为这时她突然心中充满了仇恨,恨所
有的人、所有的事,恨自己也恨别人,恨富有也恨贫穷,恨这整个如牛负重、不堪
忍受和无法理解的人生。
    “哼,这娘儿们,真是太横了。”小商贩米夏埃尔·波因特纳出去后使劲把门
狠狠撞上,发出震耳的声响,“这个混账娘儿们真气死人了,简直是个丧门星。”
    “算了算了,何必动那么大的气呢,你又犯毛病了,”等在邮局门外的面包师
黑尔德利奇卡咧嘴笑着劝他。“难道谁咬了你一口不成?”
    “没咬也差不多了。有这么蛮不讲理的臭娘儿们,真是独一份儿。每回都变着
法儿治你。这也不合适,那也不合适,横不是,坚不是,什么她都看不顺眼,就是
一个劲儿跟你过不去,处处拿人撒气。前天我寄那包蜡烛用复写笔没用钢笔填包裹
单,她发了一通火,今天又数落我,说什么她可没法接那种包装得一塌糊涂的包裹,
说什么她要对邮件负责。哼,负责,我要她负个屁责,她这只笨鹅还在粪堆里找食
吃那会儿,我就像这样寄走过一千个包裹了!哼,这娘儿们说话那口气,跟个大官
儿似的,满嘴尽是文绉绉的词儿,那样子就是告诉你:你们这号人老娘瞅着连狗屎
都不如。妈的,真不把人当人看,现在我可受够了,再不让她瞎摆弄了。”

   第十三章

    胖子黑尔德利奇卡眼里露出满意的、幸灾乐祸的神情,哈哈笑着说:“好了好
了,没准儿她恰恰是看中了你这个帅小伙儿,和你逗着玩呢。这些个由着性子来的
妞儿谁都摸不透。真没准儿她是看上了你,才故意找茬儿跟你打趣使性子呢。”
    “别尽损人了,”小商贩嘟囔道,“她可不是只找我一个人的麻烦。就在昨天,
那边那个工厂的管理员还告诉我,他只说了一句小小的玩笑话,就被她恶狠狠地训
了一顿。‘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我这是在上班!’那口气好像人家是替她擦皮鞋的!
我看这娘儿们是中了邪了。不过你放心,我有办法给她驱邪的!等着瞧吧,过不了
多久她就得换一副腔调跟我说话,要不我就给她点厉害尝尝,就是让我步行从这儿
走到维也纳邮政管理局去,我也要跟她较量较量。”
    老实巴交的波因特纳说得对,女邮务助理克丽丝蒂娜霍夫莱纳确实变了。两周
以来,镇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起初谁也不说什么——上帝啊,这个好姑娘
的妈刚死了,这有什么奇怪的呢;人们以为是母亲的去世使她过于悲痛了。神甫来
过家里两次安慰她,富克斯塔勒每天都问她是否需要帮助,隔壁女人表示愿意每晚
过来坐坐,免得她感觉孤单,开“金牛”客栈的那个女人甚至主动提出请她住到她
那边去,她可以提供她一个房间,还兼管膳食,省得她一个人还要操持家务受累。
可是,对这些友好的表示她连句像样的答话都没有,所以每个人也都立刻觉察出她
是拒人于大门之外。女邮务助理克丽丝蒂娜·霍夫莱纳的确变了,她不再像以往那
样每周去歌咏队,说是嗓子哑,她三个星期不去教堂,而且连一次也没有请人为母
亲祷告。富克斯塔勒想念几段书给她听,她说头疼;而当人家提出陪她去散散步时,
她又说很疲倦。她谁也不去找。到商店去买东西时,总是急急忙忙像怕误了火车似
的,同谁都不说一句话;上班时,往常众人都知道她和蔼可亲、乐于助人,而现在
却老是一脸怨气,对人不耐烦、要态度。
    她自己也知道她变了,似乎有谁在她熟睡时悄悄把一种苦而辣的药水滴进了她
的眼睛,于是她现在睁眼看世界也充满了痛苦和邪恶;自从她以恶狠狠的敌视眼光
看一切,一切就都是丑恶、狠毒、满怀敌意的了。她现在的每一天都是在一肚子气
恼中开始的。早上一觉醒来,睁眼就看见顶楼那歪歪斜斜、被熏得黑漆漆的屋梁。
这间斗室里所有的东西,旧床、粗劣的被子、荆条椅、盥洗台、上面那只有裂缝的
水罐、一碰就破的糊墙纸、吱吱乱响的地板,所有这一切都使她感到憎恶,她恨不
得紧闭双眼,重新回到睡梦里的黑暗中去。但是闹钟不允许她这样做,嘟嘟声猛烈
地冲击着她的耳鼓。她气呼呼地起床,气呼呼地穿上衣服:穿上那陈旧的内衣和讨
厌的黑色连衣裙。她发觉袖子底下有一处破了,可她并不动气。她不去取针线来缝
补,补它干吗,补上给谁看呢?对于这儿的这些乡巴佬,怎么说自己也是穿得够好
的了。快,快离开这间可恶的小阁楼,上班去吧。
    可是上班也和以前不同了。以往那间冷漠、安静、时光在那里像老牛破车一般
缓缓流逝的邮务室,已经不存在了。现在,每当她用钥匙打开门,走进那似乎在虎
视眈眈等着吞噬她的可怕的死寂的房间时,她总是不得不联想到一年前看过的一部
电影。那影片名叫《无期徒刑》,其中两个横眉立目的大胡子警察和一个狱卒把囚
犯——一个孱弱的、吓得浑身发抖的男孩——带进了空空荡荡、阴森可怖的铁窗牢
房。当看到这里时,她同所有观众一样感到不寒而栗。现在她又一次感到这种恐怖,
她自己不正好又是狱卒又是囚犯吗!于是她每一次发现这里也有铁窗栅栏,第一次
感到公务房那光溜溜的粉刷白墙同牢房没有两样。这里的一切物件都获得了新的含
义:她一遍又一遍地看她坐过的椅子,一遍又一遍地看她堆放文书的墨渍斑斑的桌
子,一遍又一遍地看每天上班前掀起的那块玻璃。抬头看墙上的挂钟,她第一次发
现,那钟原来并没有往前走,而是不断转圈子,从十二点走到一点,从一点走到两
点,一直走下去,又走到十二点,然后再从一点到两点,继续走下去又回到十二点,
永远是一条路线,永远不会多迈出一步,为公务不断重新上紧发条,永远得不到自
由,永远被囚禁在这个四四方方的棕色外壳中。当克丽丝蒂娜早晨八点钟在这里坐
下来时,她已是感觉很疲乏了——她疲倦,并不是做完了什么事,办成了什么事,
有什么辛劳,而是对即将来临的一切事先预感到疲倦:那些永无变化的同样的脸孔、
同样的问题、同样的动作、同样的钞票。开始上班后一刻钟,那个头发虽已灰白、
然而老是乐呵呵的信差安德列亚斯·辛特费尔纳准把信件拿来给她分拣。以前,她
总是机械地完成这件工作,现在呢,她往往要盯着信件和风景片看上一阵子,特别
是寄往居特斯海姆伯爵夫人府邸的。这位伯爵夫人有三个女儿,其中一个许配给一
位意大利男爵,另外两位伯爵小姐尚未婚配,经常在国外旅游。最新的明信片寄自
索伦托,蓝色的海,飞龙似的港湾深深插入陆地,明信片落款处写着通讯地址:罗
马饭店。克丽丝蒂娜立即设想罗马饭店是什么样子,并在明信片上寻找。伯爵小姐
在她住的房间处划了一个标记,那饭店坐落在一片园林中,宽敞的阳台闪耀着白光,
掩映在周围葱绿的橙树丛中。她情不自禁地想,到晚上,从蔚蓝的大海吹起凉爽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