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的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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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形的陶醉-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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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些更明亮的灯光,看看打扮得更美一些的人。她多么希望再一次体验那种新
奇的、意想不到的惊喜,不再像一块被人踩在地下动弹不得的铺路石;多么希望再
次活动活动,体验一下大世界和自己,变成另一个人,不要永远总是原样呀!
    到维也纳已是晚上七点钟。她在玛丽亚希尔夫大街的一家小旅馆迅速寄存了箱
子,便急忙去理发,正好在理发师刚要放下百叶窗下班之前赶到了。这是一种不可
抗拒的重复往事的冲动,在驱使着她为变成另一个人去做在瑞士时做过的事,这是
一种狂热的、不可遏止的希望,想凭借几双巧手、少许胭脂口红,使自己再度变成
她曾经是的那个女人。现在,她又感到阵阵暖流麻酥酥地流遍全身,一双伶俐的手
轻盈地抚弄自己的头发,一支灵巧熟练的唇笔,在她那苍白、疲倦的脸上又描画出
不久前令人神往、诱人亲吻的朱唇,一抹淡淡的红色,增添了她双颊的风采,一点
褐色的香粉,神奇地唤起了对恩加丁阳光下健美的棕色皮肤的回忆。当她全身香气
袭人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时,她已经感到两腿又有了前一阵体会到的活力。沿大街走
下去时,她已是昂首挺胸,比先前自信多了。只要再加上更合适的衣服,她就会觉
得好像又变成了封·博伦小姐似的。这是一个九月之夜,此时天空尚有一抹落日的
余辉,在这凉爽的傍晚漫步颇为宜人,她不无激动地感到时不时有人用亲切的目光
瞅她一眼。她微微喘息着,心想:我还活着,我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啊!她偶
尔在商店橱窗前停步,观看各种皮大衣、各色服装、各式皮鞋,在穿衣镜里又遇到
自己那火热的目光。也许真的还能再经历一次呢,她心里想着,感到又有了勇气。
她沿着玛丽亚希尔夫大街,穿过环宫路,看着那些无忧无虑地闲聊着漫步街头的人,
看着其中一些人那真正优雅动人的神态,她的眼睛越来越明亮了。她想:这些人同
那边那些人是一样的呀,现在你同他们之间不过仅仅隔着一层薄薄的空气罢了。当
然,在这层空气中不知什么地方还立着一道看不见的楼梯,要完全和他们平起平坐,
还必须走上这道楼梯,现在只差这一步,只差这惟一的一步了。在歌剧院门前她站
住了,看来演出就要开始,汽车络绎而至,有蓝色、绿色、黑色的,车窗明亮如镜,
喷漆光洁照人。一个穿号衣的侍者站在剧院大门口迎候。克丽丝蒂娜走进前厅,想
看看这些观众。真奇怪,她想道,报上经常谈论维也纳的文化生活,谈论维也纳人
如何有艺术素养,谈论他们建造的歌剧院,而我呢,已经二十八岁了,年年都是在
这里度过的,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第一次站在这个地方,就这样也还只是站在外面,
只是在前厅站站而已。维也纳两百万人中只有十万人能在这座剧院看戏,其他人就
只能在报上看和听别人讲,最多再看看图片,永远没有机会真正进入歌剧院。这些
其他人是谁呢?她看着驱车前来观剧的女人们,不禁又激动又气愤。不,她们并不
比我那时更美丽,她们走路并不比我当时更轻快自如,她们只是比我多了一件高级
的衣裳,多了一点外表看不出来的自信罢了。只消再向前跨出一步,再同她们一起
迈步走进剧场,登上大理石楼梯进入包厢,进入那金色的音乐殿堂,便进入无忧无
虑的人们生活和享受的仙境了!
    开场铃声响了,最后到达的观众一边脱大衣,一边急匆匆向衣帽间走去,前厅
又变成空空荡荡的了。现在里面演出已经开始,她心想,完了,在她同那些人之间
那薄薄的隔层里,无形的墙又矗立起来。克丽丝蒂娜走出剧院,继续沿街前行。路
灯的灯泡像一个个乳白色的月亮,在环宫路上空随风摇曳,这条漂亮的大街这时还
相当热闹。克丽丝蒂娜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沿歌剧院四周的环形街走着。在一家
大宾馆门前她突然像被磁石吸引住一样停住脚步:一辆小轿车刚刚开了过来,穿制
服的侍者蜂拥而出,从那位下车的长得有点像东方女人的太太手中接过箱子和皮包,
然后,旋转门转动起来,须臾间吞没了她的身影。克丽丝蒂娜再也走不动了,这道
门像磁石一样吸住了她,她心中升起一股不可遏止的渴望,想进去看看这个久违了
的世界,哪怕是一分钟也好。我现在就进去,——她自忖道,——问问门房纽约来
的凡·博伦太太是不是已经到了,这样做,谁能把我怎么样呢?这不是完全可以试
试吗?那样我就可以看上一眼,哪怕只看一眼,就可以重温一下,更清晰地重温一
下往事,重新变成那个我,哪怕只是一秒钟!这样想着她就走进去了。门房正同刚
来到的那位太太说着话,于是她能畅行无阻地通过前厅,细看一切:舒适的安乐椅
里坐着几位绅士,他们身穿式样美观、飘逸潇洒的旅行装或礼服,足踏轻巧精致的
漆皮拖鞋,悠然自得地抽烟、谈天。角落里坐着一大帮人,三个年轻女子高声向两
个青年男子起劲地谈着什么,不时发出阵阵嬉笑声,这正是那无忧无虑、轻松愉快
的笑,是无忧无虑的人们的音乐,这音乐曾使她那样地陶醉过。稍往后些是一间有
着大理石柱子的宽敞大厅,这就是餐厅。餐厅入口处,身穿礼服的侍者伫立守候。
为什么我不可以进这个餐厅去吃点东西呢?克丽丝蒂娜一边想着,一边无意识地伸
手去摸摸皮包,看看那个装着她随身带来的两张一百法郎钞票和七十先令的钱包在
不在里面。我完全可以在这里吃饭,这能花多少钱呢?主要是我可以又一次在这样
的地方坐坐,坐在一个大厅里,有人伺候、引人注目、受人钦羡、备受宠爱,同时
还欣赏着音乐,可不是吗,这里同样听得到里面传来的乐声,轻松的、压低声音演
奏的音乐。但这时那旧的恐惧又墓地袭来。她没有那种衣服,那能使她在此畅行无
阻的护身符。她觉得心虚,一堵无形的墙又在这里耸立起来,这就是她的恐惧,它
就像巫师画的五星驱魔符①,使她不敢越出一步。她的肩膀索索颤抖着,急急忙忙
像逃跑似地出了宾馆。没有人看她一眼,也没有人阻拦她,这样遭受冷落,使得她
比刚才,比进来的时候更觉浑身虚弱无力了。

    ①五星驱魔符,一笔画成的五星符号,民间传说能防御母夜叉。

    那么再走下去,沿着大街走下去吧。到哪儿去呢?我究竟是到这里来做什么的?
街上行人逐渐稀少了,显得空空荡荡的,有几个人匆匆走过,看得出他们是去晚餐。
我也去吃饭,——克丽丝蒂娜想,——随便上一家饭馆,不要去太高级的餐馆,那
儿谁都会看我,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只要亮堂、有人就行。终于她发现这样的一家,
走了进去。差不多每张桌子都有人了,她找到一张空桌坐下来。没有人理会她。侍
者给她端来了吃的,她神经质地、味同嚼蜡地吃着,神情冷漠、无精打采。原来我
就是来干这个的!她想。我呆在这儿做什么?她对于在这里干坐着,盯着白桌布看
感到很无聊。你总不能老吃下去,不停地点菜,总有吃完站起来走的时候吧。可是
上哪儿去呢?现在才九点钟。这时一个卖报的——真是来得及时——走到她桌前,
问她要不要晚报。她买了不同的两三份,这完全不是因为想看报。而仅仅是为了拿
在手里瞧着,为了摆出一种有事可干的姿态,装出一副在等人的模样罢了。她心不
在焉地浏览着新闻。这些事同她有什么相干呢:组阁中遇到的困难,柏林的抢劫凶
杀案,交易所的广告,还有关于歌剧院女歌星某某的连篇废话,议论她到底是留下
还是要离开本市,她一年究竟是演唱二十回还是七十回,这些干我什么事,反正我
一辈子也不会去听的。她刚要放下报纸,最末一版上“娱乐”栏中一行大宇突然跃
入眼帘:“今夜何处消遣?”标题下面罗列了一大串娱乐场所、剧院、舞厅、酒吧
间的名字。她心烦意乱地拿起这张报纸,细看上面的广告:“舞曲:牛津咖啡馆”,
“弗雷迪姐妹乐队,卡尔廷酒吧间”,“匈牙利吉卜赛乐队”,“著名黑人爵士乐
队,开放时间直至深夜三点,维也纳风雅之士理想的聚会场所!”好,就再参加一
次这类活动吧,到别人娱乐的地方去,跳跳舞,轻松轻松,甩掉牢牢束缚着自己胸
膛的、不堪忍受的紧身衣。她抄下两处酒吧舞厅的地址,又向侍者打听到,两处都
离此不远。
    到了,在衣帽间她寄存了大衣。揭掉了这层可恶的外罩,又听到下面传来的节
奏急速的乐声,她觉得身上轻松一些了。她沿楼梯往酒吧间地下室走去。然而令人
失望的是,那里竟有多一半座位空着。乐队中几个穿白衣服的小伙子起劲地敲鼓击
钹,似乎想用这个办法硬把那些坐桌旁发窘的人赶去跳舞,但是不管怎么敲打,仍
然只有惟一的一对男女起舞,男的显然是个职业伴舞,眼睛底下抹了淡淡的一溜黑
色,头发梳得过于讲究,舞姿多少有几分矫揉造作,他带着他的舞伴——一个酒吧
间女侍者,毫无表情地在中央那块四方舞池里翩跹巡行。这里的二十张桌子中倒有
十四张或十五张是空着的。一张桌旁坐着三个女人,看上去无疑是职业舞女,第一
个头发已发灰,另一个是典型的男式打扮,黑色的连衣裙外面,穿一件很像男式礼
服的紧身上衣,第三个是个肥胖的大奶子犹太女人,嘴里正衔着麦秆喝威士忌。三
个人都用惊异的目光打量了她一阵,然后就轻轻讪笑、窃窃私议起来。用在多年职
业中训练有素的眼睛,她们推测她不是舞场新手就是来自穷乡僻壤的外省女人。分
散坐在各桌的几位男宾,看样子是出差到此的外地人,他们胡须刮得不大干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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