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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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爱情-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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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朋友见我为这个问题伤脑筋,便说:    
    “不必神经过敏。况且,这种事情本来就没完没了。炒作新闻的人比谁都清楚。”    
    我听罢,有些激动地反驳道:    
    “你想过‘没完没了’的含义吗?你知道‘没完没了’带来的恶果有多大吗?他们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任由别的机制支配,不顾危险为所欲为;一旦出事,便溜之夭夭,不负其责。你不知道吗?”    
    随即,我又心绪错杂地思忖:从何时起,那些以大众为对象的文字,当然包括小说在内,开始如此正面瞄准大众的好奇心的呢?为什么它们对有关裸体的话和形体作出莫名的过敏反应?可见我对他们的刺激有多大!我今天才弄明白称作我们的所谓大众,要求性的圣坛要有接连不断的供品;而且,这些高喊为大众赤膊上阵的文字以至新闻工具,一句话,只是阳具贴睾丸,不,两者合而为一的畸形——现代文明的突然变异。    
    我的小说之所以采取非小说的随笔方式,也正是为了回避这种荒谬的突变形态。
    回想起来,人类为穿衣所花的时间,跟后来他们为了脱衣所花的时间一样长。人们对他人裸体感到刺激,大致可以分成两种情况:其一,自然是裸体激起观者的占有欲;其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现胴体,人沉入内秘的性感之中,并使他们审视自身的胴体。一般地说,人们习惯于看他人的兴奋状态胜过让他人看自己的兴奋状态。    
    既然我已经拍过裸照,而且露骨地大谈性,那么我这个小说家不也让别人兴奋不已吗?尽管这并非出于我的本意。我周围的人,尤其是女人,虽有好奇和兴味,但大都以错杂的目光望着我。她们听我说话,就像电影演员的妻子目睹自己的男人跟女演员拍情意绵绵的戏一样。所以,听我讲故事的人里面,也有无名氏向我投来嫉妒的目光。    
    令人吃惊的是,在这一点上,小说家与电影演员之间多少有些相似。电影演员的妻子或情人目睹影片中自己男人的恋爱场景,觉得丈夫溶入其中,不免怀想:为什么他对自己不像电影里那样尽心尽意呢?为此,她感到焦急、怨恨和嫉妒。小说家的妻子和情人也是这样。她们读着类似的文字,觉得男人疲于写作,加上素材告罄,抓到篮里便是菜,便心怀疑惑与愤恨思忖:他为什么不像对待小说女主人公那样对我体察入微、关怀备至呢?此时的妒忌,正是故事本身的界限。但转念一想,小说家与电影演员之间的差异,也在这一点上暴露无遗。电影演员通过画面完全暴露自己,而小说家则通过全部文字投下不透明的影子。而这不透明,无庸置疑正是妒忌的对象。    
    所以,我心怀复杂心绪写下了如斯文字。我的感觉就像阳具被人捏在手里看色情电影一样。他或她通过手中的感觉,感知我对刺激场面的反应程度。一句话,我正受到心理压力,并意识到,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受到性压抑,进而导致性心理的退化。由此看来,小说家确是受害者。我如何能摆脱压抑变得自由呢?那些旁观我的压抑、或者受到压抑而又反过来压抑我的人们,何时才能自由呢?    
    但我暂且不能再说什么了。此时,我痛感自己不再有片刻的自由,而且相信以后也如此。从现在起,我所说的一切,将不再飞向外部世界,而是流向心底,让我感到沉甸甸的。假如野草可以哭泣的话,那泪水会流向何处?流向根深处!

四、阳具和睾丸之间

    现在,讲了几个章回之后,我才蓦然意识到,我早已而且正沐浴在热烈的爱河之中。回顾故事的开端,不,回顾我迷迷糊糊开讲故事的时候,我其实一直感受着猛烈的爱情。我尚未完全把握这爱情的真面目,但我心中仍然深切感受到它的澎湃。正是性感让我如此这般继续我的故事。我为自己讲故事找到正当理由感到幸福之至。包围我、充满我心中的这盲目无谋的爱情,使得我向他人讲述这个故事。诚然,我的故事絮叨纷繁,但我热爱听我讲故事的所有听众,进而爱他们和我的性。与生俱来的性,已成了人类爱情的实际条件。坠入爱河的    
    我和借爱的力量讲故事的我,其实是同一个人。所以,此时此刻,我的故事和我的爱情是不可分割的。    
    那么,现在我重新回到了讲故事的队伍。现在我坚信,我或者我的故事跟世上一切性的东西是同质的;也就是说,打算叙述爱情之一切的我,爱着一切东西。因此,万一出现异质纰谬,那么我和我的爱情,就会像被踩破的昆虫生殖器,不复存在了;而一旦没有了热烈的爱情,我怎能讲有关性的复杂故事呢?所以,我从现在起,以比先前更为自发和平静的心情,重新讲一个忧郁的故事,一个爱情决裂的故事。然而,不论我以怎样忧伤的旋律讲这个故事,我又怎能无视它最终是我热恋之果呢?    
    他把脚尖伸进枕下,往空中一踢,随后用一只手接住,扔进了半开的衣柜里。而后,脚又伸进另一只枕头。他感觉到尚留在凌乱被褥里的暖意,便停下动作,注视着皱巴巴的被单。不顾清晨的乏力迟钝,他感到一阵昨夜做爱时也不曾有过的强烈性欲袭上身来。可见,所谓爱情容不得半点疏忽。当然,这决不是说,须以爱情之名为对方殚精竭虑。该怎么说呢?那是一种身在其中时洋溢爱情的无限自由;而身在其外时也受其自由之绳束缚的东西,是一种载着他不分东南西北自由流淌,随时让他感受迷惘而又可捉摸的感情之流。    
    正当他失神片刻、听凭那陌生的气韵在体内流动时,那气韵忽然变成了强烈的气流攫住了他全身。刹那间,他被爱情所袭,变成了一个可怜巴巴的男人。爱情就这样充溢在大气里包围着他,他得始终跟着那荡妇,等她或者关心她。诚然,他一直忠实于热恋情人的角色,但不知何时起,他已经感到疲惫。因此,她常无视他,不把他放在眼里,反倒使他感到一种自虐式的心安理得。然而,当然,每当他显得有些心安理得之时,那可恶的爱情便又会来到他的跟前,败坏他的心绪。    
    他感到浑身无力,不想干纯真男子的活儿,仿佛被屋里暖洋洋的空气驱赶,倒步进了浴室。被褥上的另一只枕头就一直搁在那儿。昨晚起胀痛的双眼未有好转。他紧贴镜子,翻开眼皮一看,有个白色小石粒赫然黏在充满血丝的眼球上。原来如此,说不定它还会发展成为肿瘤。    
    他清晨时分曾起身煮了茶水,放进冰箱,几小时过去了,当然已变得冰凉。随着时间的流逝,冰箱里的水总会变冷的。如果把温度计放入水中,到一定时间,温度计的刻度与手表面的刻度是可以换算的。水温降到一定程度不再下降时,时间会去哪儿呢?时间会在几个刻度之间,徒劳地没完没了地上下浮动。在此过程中,他的肿块会涨大,性欲会减退,皮肤会松弛,肌肉会变得乏力。时间会背叛他。遭到时间的遗弃,那只是时间问题。    
    他坐在餐桌前,把取自冰箱的茶水倒入玻璃杯里,开始呷起茶来。他喝着困在茶水里的或者像水上飘浮的不洁物似的早餐时光。这样喝掉时光,填饱空肚子之后,下午他上班请假去见分居许久的妻子,想处理剩下的最后几件事儿。    
    这时,他听到自己的小腿内侧发出了什么声音,于是低头看去。在餐桌下面的墙上,装着一个诱杀蟑螂的七、八厘米直径的圆筒,它有四个口让虫子进入。蟑螂一旦为香味吸引进去,待到它出来时已受到化学物的致命打击。当感受异常的蟑螂不得不踏上归途时,生命只剩下刚够回巢的时间了。那非同寻常的气味使之自觉地爬进了“结婚”之筒;等到他从另一头出来该如何回去呢?那圆筒妙就妙在人们看不到蟑螂的尸体。那也是销售的妙处。标榜不见其妙的物品,岂可对其效能说长道短呢?总之,前些深夜里,当他进了厨房亮灯时,发现从一个圆筒里慌慌张张地爬出了一个大蟑螂。他悠然地瞅着它直奔水槽旁的角落。突然,从它匆匆的步履中,他看到了自己像年迈的老象走向坟地的钝重步伐。大象预感死期来临,便会本能地寻找它们所有的墓地,因此,他眼望蟑螂的反应,自然联想起大象的习性。如今,周围邻人为了他们的安稳,希望正在闹离婚的他暂且消失才好。然而,他又能藏身何处呢?他刚这样想,那蟑螂垂死的阴湿的旮旯儿,一下子变成了象骨象牙狼籍的大洞穴。他真想紧跟那垂死的大蟑螂,不,变成那只蟑螂,去那象牙、头盖骨和肋骨鳞次栉比的大象洞穴。但顷刻间,它已消失在缝隙中了。这时,他就像一个疯狂盗猎象牙、不惜打伤大象逃之夭夭的偷猎者,或者像一个眼睁睁看着老鼠进了洞的猫儿,要不然就像吃了药出血不止、不知归途的蟑螂或大象一样,泄了气,转过身去。可他在何处停下沉重步伐,在尘土中躺奔波多日备感疲沓的身躯呢?    
    但这次却有些异常。原该有蟑螂的圆筒里,居然传来了“嗡嗡”声。当然,他知道蟑螂有翅膀,但无法理解在那么小的空间里如何展翅,但他很快得到了解答:在圆筒上方的入口处有一只昆虫,但不是蟑螂,而是一只蜜蜂,一只颇具战斗力的虫子。它已爬出筒口,振翅高飞起来。他惊讶地看着它伸直两条腿,似乎嫌屋里狭小,东飞西飞。垂死的蟑螂换了新颜,背弃又湿又脏的老家,成了一只自由的大有攻击力的蜜蜂了。它一旦完全摆脱那所谓结婚之筒,就脱胎换骨,成了一个非常之物,否则,它就只能在那小地方拼命挣扎,最后衰竭而    
    死。他依然目随蜜蜂,不,蟑螂站了起来,完全打开了窗子。蟑螂小心地拍动尚未熟练的双翅,缓缓飞到窗前,忽地展翅冲出,往建筑物上方飞去了。    
    他目送它升空,直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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