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八辑)》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短篇小说(第十八辑)- 第2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心疲惫,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总之无论依情依理,都应该是他回来看她。事情似
乎就这么定了,几天来她怀着感激之情,安排小保姆拆洗被褥、打扫房间,并把自
己的母亲打发回了老家,准备迎接丈夫大驾光临。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昨天凌晨,
丈夫竟然打来电话,说自己要在儿童节之后才能回来。他的理由似乎很充分,说自
己突然接到通知,要出席一个重要的学术会议。丈夫嗓音疲惫,咳嗽个不停,还伴
之以吐痰的声音——他解释说,因为急着准备发言材料,也因为归心似箭,他一宿
没睡,烟抽多了。听得出来,他是歪在床上讲这番话的,床的咯吱声隐约可闻。

    在波伦亚大学访学期间,受一些好吃懒做的女权分子的影响,她也养成了睡懒
觉的习惯。但昨天早上,她放下电话就爬了起来。稍事装扮,她就打的直奔火车站。

    她的耳边不停地回放着丈夫的电话,以及床的咯吱声。七年前,她和他一起去
云台山参加哲学年会。那时候,她还是他的研究生。会议结束的那天,他们并没有
立即返回学校。那天晚上,他们第一次睡到了一起。当时她还是他的研究生,他也
没有和前妻离婚。她清楚地记得,第二天早上,他歪在床头给前妻打了个电话。他
告诉前妻,会议延期了。他打电话的时候,她就枕在他的胸前,用手捋着他的胸毛。
他呢,一手握着话筒,一手捏着她的耳垂。她记得,当时他也向前妻提到了这个词
——归心似箭。她还记得,当时她生怕自己笑出声,就翻身下床,想躲到卫生间里
去。

    记忆之中,尽管她的动作像蝴蝶一般轻盈,但她还是非常担心,床的咯吱声会
通过话筒传到另外一边。

    从汉州到上海,每天有两趟车,一趟是凌晨一点钟,一趟是中午十点钟。由于
临近假期,两个车次的卧铺都已早早售完了,她只好从票贩子那里买了两张,是凌
晨一点钟的票。在国外访学期间,她的导师Umberto(恩贝尔托) 先生教育她要掌握
所谓的“符号感知”能力,也就是“只凭动作鉴别信息”。但是,在混乱的汉州火
车站广场巨幅的液晶广告牌下,尽管那个票贩子以女儿的名义发誓车票不假,她还
是吃不准它的真伪。有什么办法呢,她只能祈祷它是真的。捏着那张高价车票,她
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把这事告诉丈夫。不说吧,他肯定会把这看成偷袭;说吧,
他肯定会觉得她不可理喻。

    后来,她还是决定告诉他。她相信,丈夫没有理由胡搞,像她这样才貌双全的
女人,他到哪里去找呢?除非他瞎了眼。如果他真的瞎了眼,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离掉就是了。不管怎么说,主动权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根本犯不着去看对方的
脸色。

    当初去意大利的时候,她也只是象征性地征求了一下他的意见,最后还不是由
她说了算?这么想着,她都有点同情对方了。是啊,说穿了,我到上海看他,就是
对他的恩赐。随即,她便想象丈夫正在出站口迎接自己。上海正是梅雨季节,所以
他手中还应该有一把伞。为了与年轻漂亮的妻子相配,他还新染了头发。他的另一
只手也没有空着,正挥舞着一束鲜花……这些美好的情景深深地激励了她,所以还
没有走出车站广场,她就掏出手机给丈夫打了个电话。她告诉他,车票已经买了,
买了两张。她说,因为她听出他在咳嗽,还有那么重的痰音,她很不放心,临时决
定去看看他。这一次,轮到丈夫感动了,他说自己只是轻微的头疼脑热罢了,很快
就会好的。劳夫人的大驾,他实在过意不去。

    打完电话,她的心情好多了,出气也均匀了。在车站超市,她买了几只薄如蝉
翼的内裤,夏奈尔牌的;她还顺便逛了逛超市里面的书店,她还意外地发现了一本
新版的《朦胧诗选》,里面收录了丈夫在知青时代写的两首诗:一首《向往未来》,
还有一首就是与避孕套同名的《风乍起》。她想都没想,就把它买了下来。到了晚
上,她歪在沙发上翻着那两本书,同时命令小保姆给她的手指甲、脚趾甲涂上蔻丹。

    她睡得很香甜,连儿子尿了床都不知道。为了弥补自己的歉疚,也为了和儿子
联络感情,早上起来她上街给儿子买了一套衣服,还买了一顶新式的遮阳帽,上面
印着预祝北京申奥成功的五环图案——以前她总是觉得举办奥运是劳民伤财,可这
会儿她觉得如果真的申办成功,她和丈夫一定以儿子的名义为奥运捐款。在超市门
前的小摊上,她还看中了一把瑞士军刀。她想,见到丈夫以后,她可以告诉他那是
在意大利买的,地道的瑞士货,为的是他多吃水果。但回来以后,她就接到丈夫的
电话。

    丈夫的声音很急切,他说早上起来,看到了邮差送来的引弟写给儿子的信。引
弟和他离婚以后,调到了老家的一所乡村医院。那封信就是用医院的信封寄出的。

    在信中,她问过了儿子的学习和生活,嘱咐完儿子要听爸爸的话,然后说她答
应儿子的要求,不久就来上海和儿子一起过儿童节。现在已经是五月二十九号,再
过两天就是儿童节了。他说,看过信,他赶紧和前妻所在的医院联系,医院里的同
事告诉他,引弟前两天就请了假,到汉州去了。

    “她还不是想见你?”

    “瞧你说的,她不恨我就是好的了。她就是想儿子。如果我没有猜错,现在她
应该在汉州。为什么?因为济州没有来上海的车,她只能在汉州上车。你最好能见
到她本人,劝她别来了。你可以向她说明儿子放了暑假,我就把儿子送到她身边。”

    “你的引弟姐姐怎么会听我的?”

    “她当然会听你的。”他说,“她善解人意。她以为你还在国外呢。如果她知
道你回来了,她是不会来的。”

    这句话让杜蓓很不舒服。她马上想到,她出国期间,引弟一定去过上海多次。

    她每次都在他那里住吗?哦,这还用问!我简直傻了,因为这几乎是肯定的。
想到这个,杜蓓就想把话筒扣掉。不过,她没有这么做。稍事停顿之后,她对丈夫
说:“还是她看儿子要紧,我就把这个机会让给她吧。”

    他显然急了,告诉她不要胡思乱想。她听见丈夫说:“就算我求你了,请你看
在孩子的面上,劝她最好别来。她来了,孩子心里会有波动。孩子要考中学了,搞
不好会考砸的。果真如此,她的后半辈子都会难受的。你就这么给她说。”

    “汉州这么大,我到哪里去找她呢?”她说。

    接着他就提到了北环以北的丰乐小区。那里住着他和前妻共同的朋友。那个朋
友是一家社科刊物的编辑,早年曾与丈夫一起在济州插队。她与丈夫结婚的时候,
他们夫妇也曾来道贺。朋友的妻子烟瘾很大,门牙都抽黑了,也很能喝酒。当她得
知朋友的妻子正怀着孩子的时候,她曾委婉地劝她少抽一点。朋友的妻子笑了,说
自己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过后她才知道,朋友的妻子有过两次早产,对自己能
否顺利生下孩子,并不抱什么希望。那个朋友对妻子很体贴,还主动地给妻子点了
一根烟。杜蓓记得,当时他们还带来了一瓶法国波尔多葡萄酒。与酒配套的那个梅
花钻形状的启瓶器,她至今还保存着。丈夫调回上海时,朋友又在豪华的越秀酒家
设宴为他送行。朋友的妻子没来,据说带着女儿到外地度假去了。那天他们都醉了,
醉得就像餐桌上的对虾。现在丈夫告诉她,如果不出意外,引弟就住在那个地方。

    丈夫还说:“本该由我来劝阻她的,可我的电话簿丢了,无法给朋友打电话了。”

    如果不是儿子的哭声提醒了她,她都感觉不到车队已经开始蠕动了。随着哭声,
她看见一群穿白大褂的医生抬着一个帆布担架从车边经过,担架上的人已被盖住了
脸,无疑是死了——大概是淹死的,因为垂在担架外面的手又白又胖,就像农贸市
场上出售的注水蹄膀。当然儿子放声大哭不是因为死了人,而是因为白衣天使。儿
子最害怕的就是打针,看到白衣天使就像神学家看到了世界末日。与此同时,她看
见一辆清障车拖着一辆警车驶了过来,掀起的泥浪足有半人之高。因为来不及关上
窗户,杜蓓被飞进来的泥点溅了一身。

    一枚棋子往往决定一盘棋的输赢。如果她当时发作了,那么她很可能要在马路
上过夜了。杜蓓当然没那么傻,当她看到第二辆清障车即将驶过来,车上还架着摄
像机的时候,她立即决定向它们求救。她蜷起腿,拉开车门,随时准备跳下去。同
时求救的还有另外几个人,他们个子比她高,嗓门比她大,但清障车最后注意到的
却是她。这自然是她的风度、美貌和微笑起了作用。拦道之时,她挥手的姿势就像
在讲台上随着妙语而打出的手势,就像对镜梳妆时的理鬓动作,有一种说不出的优
雅和从容。还是那个摄影记者说得好:“夫人,你的镜头感太好了,既显示了市民
良好的道德风范,又显示了警民一家的和谐关系。”

    记者们虽然以善说假话著称,但此刻人家显然说的是心里话。她甚至想到这个
小脸蜡黄的记者对符号也熟知一二,知道如何“通过动作捕捉信息”。当交警开着
清障车,将她的桑塔那拖出去的时候,摄影记者不惜跳进水中,以便透过车窗捕捉
她的一颦一笑。来到浅水区以后,记者还提醒她晚上别忘了打开电视,因为她将在
《晚间新闻》中出现。

    她的车早已熄火了。在清障车上的交警的帮助下,她才将桑塔那重新发动起来。

    随后,交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又和她聊了一会儿。由于在她身上花费的时
间太多,那个交警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