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八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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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十八辑)-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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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门就开了,做父亲的端着盘子站在门口。女儿就拉住父亲的裤子,呱呱地说
个不停。杜蓓还看见女孩从口袋里取出了那只镂刻着圣母像的发夹,把它献给了引
弟,还要引弟阿姨戴上给她瞧瞧。现在就戴。

    那一桌子菜其实早就做好了。杜蓓想起下午见到朋友时,朋友腰间就裹着围裙,
像个大厨。她明白了,这是在给引弟送行。她再次从朋友的眼神中,看出了爱意,
对引弟的爱意。这是杜蓓的意外收获。她又想起了那个美好的结局:朋友和引弟配
成了一对。从此刻开始,她在心底里已经把引弟看成了朋友之妻。她甚至想到,届
时,她和丈夫一定来参加他们的婚礼。当初,朋友不是送给他们一瓶波尔多吗。作
为礼尚往来,她可以送给这对新婚夫妇一瓶路易十三。那是她从国外带回来的,本
来是想放在结婚纪念日和丈夫对饮的。

    “你一点都没变。看到你,我真的很高兴。”她主动对引弟说。

    “老了,头发都白了。”引弟说。

    “老什么老?不老。晚走一天,去染染头发,保管你年轻十岁,跟少妇似的。”

    朋友一边给她们斟酒,一边说。

    “现在去染还来得及。你坐的是哪一次车?别担心误点,我开车去送你。”杜
蓓没想到自己会这样说。所以话一出口,她便暗暗吃惊,好像自己主动放弃了上海
之行。她随之想到,引弟到上海去,一是看望儿子,二是要把这事告诉前夫和儿子,
让他们别再为她操心。或许过上一会儿,朋友就会向她宣布他们的婚事,并要求得
到她的祝福。果真如此,我这次不去上海又能有什么损失呢?连一根毛的损失都没
有。退一万步说,即便引弟和丈夫再睡上一次,又能怎么样呢?说穿了,一次性爱,
也不过就是几分钟的磨擦,几分钟的呻吟,而且可以肯定那是最后一次了。她想,
按理说,眼前的这位陷入了爱情的朋友应该比我更在乎。现在人家不在乎,我又何
必斤斤计较呢?杜蓓越想越大度。为朋友斟酒的时候,她瞥见了自己指甲上的蔻丹,
立即觉得它有点刺眼。是的,她为自己临出门时又是化妆又是借车的举动,感到幼
稚、羞愧。所以,她紧接着又说道:“那车不是我的。我是听说你来了汉州,特意
借了一辆车。我想天气不好,你赶火车的时候,刚好用得上。”这么说着,她突然
想起来,她开车出门的时候,天还没有下雨呢。

    “是今晚的车。”引弟说。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是后半夜一点钟。”杜蓓说。

    “一点十五分。”

    “我开车去送你。”

    “太谢谢你了。”引弟说,“我还担心你误会呢。我可不想扰乱你们的生活。

    担心影响你的心情,我本来想吃完饭告诉你的。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我就全
说了吧。我要到上海看儿子。一来我放心不下,二来孩子想见我。他说不见到我,
晚上总是失眠。我本来不想去的,可孩子要考中学了,睡不好可不行。我知道他爸
爸很疼孩子,可你知道,男人总是粗枝大叶的。孩子在信里说,爸爸给他买了一双
球鞋,整整小了两码。这不,我又买了一双。孩子说了,那双小的可以留给弟弟穿。
“说到这里,引弟拍了一下男孩的脸,”哥哥送你一双球鞋,高兴吗?“

    “还不快点谢谢哥哥。”还没等儿子有什么表示,杜蓓就说。

    “哥哥?哥哥藏在哪里?”男孩四下张望着。

    “哥哥在上海呢。”

    “我就要去上海了,和阿姨一起去。”女孩说。

    “我也要去,我要上海里游泳。”男孩说。这句话把三个大人都说笑了。女孩
严肃地指出了男孩的错误。她说:“笨蛋,上海不是海,上海是做生煎馒头的地方。”

    女孩把她们逗得乐不可支,但当父亲的却没有笑。他走神了,似乎没有听见女
儿的妙语。他先是举杯感谢两位朋友“光临寒舍”,然后又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这里已经很久没来女人了,现在一下子来了两个,我真是有点受宠若惊。”引弟
立即骂他贫嘴。那是一种嗔怪的骂,是两个有着共同历史、共同记忆的男女的打情
骂俏,如同一朵花开放在博物馆的墙缝之中。

    “要不,你也带上孩子一起去?”引弟说,“刚好是儿童节,你可以带着孩子
在上海玩几天。他一定盼着你去。”

    杜蓓瞥了一眼沙发上的那个坤包。她高价买来的那张卧铺票,此刻就躺在它的
最里层。如果她不假思索,顺口说出这个真相,那么整个事件将会朝着另外的方向
发展。但她却在张口说话的一瞬间,将这个事实隐瞒了过去。她想起了前天早上接
到丈夫电话的事。她是因为怀疑丈夫的不忠,才产生了奔赴上海的冲动。而她之所
以会有那样的怀疑,正是因为她与眼前这个女人的前夫,在云台山的宾馆里有过那
样的情形。

    “我去上海的机会很多,这次就不去了。”她说。

    与此同时,她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说不定,自己正中了丈夫的圈套。丈夫
名义上让我劝阻他的前妻,其实是要我给他的前妻让路。他比谁都知道,如果引弟
已经买好了车票,像我这样有身份有修养的人是张不开口的。也就是说,他真正想
见的不是我,而是他的前妻。Fuck,我怎么现在才想到这一点。朋友劝杜蓓喝酒,
杜蓓没有谢绝,但表示自己只能喝几杯。现在,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肺腑之言。

    她对朋友说:“呆会儿,我还得开车去送大姐呢。”她称引弟为大姐,把引弟
感动得就要流泪了。她还埋怨自己以前不大懂事,伤害了大姐,如今想起来就后悔
不迭。

    当引弟说那怨不得她的时候,她站了起来,朝引弟鞠了一躬,指着朋友说:
“不怨我怨谁?还能怨他不成?”引弟赶紧拉她坐下,可她却坚持站着。连儿子都
觉察到了她的异样,看她就像看一个陌生人。儿子搬着椅子离开了桌子,和朋友的
女儿一起看电视去了。杜蓓接着说,今天早上,她才得知大姐要去上海看儿子,她
立即感到,大姐之所以母子分离,全是因为她。她虽然很想补偿一下心中的亏欠,
但还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后来,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她终于战胜了自己,
觉得无论如何应该来拜访大姐。

    “小妹——”引弟叫了一声。

    朋友也被她的话感动了,是真正的感动。点烟的时候,他竟然把香烟拿反了。

    后来,他猛抽了两口,然后坦白当初自己曾反对过他们结婚。朋友请她原谅,
并罚了自己一杯。他说,现在看来,他当初的认识过于武断了。

    “什么认识?说说看。”杜蓓笑着问朋友。

    朋友就责备自己,说他当时糊涂啊,觉得她只适合做情人,不适合做妻子。杜
蓓笑了起来。看到她笑,朋友便如释重负一般,长吁了一口气。引弟再次用那种嗔
怪的语气说道:“看看这些男人,真是一肚子坏水,怎么能这样议论一个女孩子。”

    引弟的话表明,她现在已经开始维护小妹的权益了。但杜蓓承认了朋友的说法。
她说:“你说得对,我确实不适合做妻子。和大姐相比,我确实不称职。为此,我
汗颜不已呀。”

    “小妹,你不要责备自己,你其实不了解内情。”引弟说。这句话她显然是鼓
足勇气说出来的。说过以后,她还有些不适应,不停地摇了摇头。尽管杜蓓和朋友
的眼神都明白无误地鼓励她把话讲完,但她还是笑着摆了摆手,不想再讲。如果没
有杜蓓的诱供,她可能真的不会再讲了。杜蓓说的是:“你讲吧,和自己的小妹,
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引弟看了看朋友,又拍了拍杜蓓的手背,然后才说:

    “你们知道,他是诗人脾气,追求的是有激情的生活。日常的生活他是过不下
去的。他说了,那样的日子里没有爱,有的只是忍受。他担心这样下去,会失去爱
的能力。我听不懂他的话,总是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是喜欢女孩子的,我就想,
是不是我生了男孩,惹他不高兴了。好像也不是。他还是很爱孩子的。不然,后来
他也不会把孩子接到上海。你们还记得吧,几年前,报纸上说,四川大熊猫保护区
的竹子开了花,成片枯死,熊猫都饿坏了。他看过报纸,就怎么也睡不着。连夜写
了一首诗,一首很长的诗,号召人们捐款救助大熊猫。我担心他写累了,给他沏了
一杯茶,可他却说我把他的思路打乱了。”说到这里,引弟笑出了声,不是自嘲,
也不是嘲笑前夫。如果用她的名字来打个比方,那就像是在谈论弟弟的一件趣事似
的。她说:“我当时就想,怎么?我还不如一只熊猫吗?天还没亮,他就把诗送去
了广播电台。当天就播出了,报纸上也登了,整整一版。发的稿费,他全都捐给了
大熊猫。是我和他一起去捐的,对了,还有儿子。在路上,我就对他说,我看出来
了,你是在和我闹。你说你生活中没有了爱,那是假的,你不是还爱着大熊猫吗?

    我这么一说,他就停在一棵悬铃木下面不走了。孩子在他肩上闹,他听任他闹。
他不看我,而是盯着悬铃木树上的果球。他说,我说的是爱情。我和你没有了爱情,
只剩下了感情。他把我说得迷迷糊糊的。夫妻间的感情不就是爱情吗?他说不,不
是的。他请我相信,他并没有爱上别的女人。我相信他。他确实没爱上别人。“

    杜蓓打断了引弟。她现在已经没有一点心理障碍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换句
话说,就是肚里有屁,想放就放。她想告诉引弟,那个时候,她和他已经爱上了。

    她对引弟说:“大姐,他可能真的在骗你,那时候,我和他已经——”

    “不,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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