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八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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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十八辑)-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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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这天早上,茶婆没有来。

    智空做完早课,跟师父告了假,到小胡同里去找茶婆。

    清晨的阳光还没能照到胡同里。在高高的围墙下,智空一个人,心里空空的,
向茶婆住的小屋走去。青石板上的露水还没有干透,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毛绒绒
的小鸡,在路边觅食,被智空匆忙的脚步惊散了。

    屋里空空的。两个底部已被烧得黑黑的茶壶,高高地吊在房梁上。

    智空在小屋里等了半天。胡同里逐渐嘈杂起来,对门的王屠夫家里传出了猪
的尖利的叫声;隔壁铁匠铺的炉子升火了,风炉发出了呼呼的鼓气声;私塾里,
孩子们在跟着老秀才念《诗经》;一辆牛车“吱呀吱呀”地走过;……

    智空再也坐不住了。他冲出门,跑到了城隍庙里,跑到了瓯江岸边,跑到了
县衙大门前,跑到了码头上,问路上的每一个人:“婆婆呢?我的婆婆呢?”可
是,没有人知道。

    天很快就黑了。智空回到小屋里,呆呆地坐在门槛上,问每一个路过的人:
“见到我的婆婆吗?见到我的婆婆吗?”可是,一直到点灯的时候,仍然没有人
知道。

    月亮升起来。灰白的月光冷冷地照着,透过窗棂,在地上画出了几个黑黑的
方格。方格逐渐地变扁,又逐渐地拉长,夜越来越深,智空终于睡着了。

    是婆婆吗?是婆婆吗?智空追上前去,不,不是。啊,这一个是了,可是,
她像幻影一样地消失了。当她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在几十米外,智空跌跌撞撞
地追上去,“婆婆,婆婆,等等我!”婆婆回过头来,慈祥地看着智空。可是,
当智空眼看就要追到的时候,她再一次像幻影一样地消失了。

    “智空,智空。”

    智空醒了,是婆婆橘子皮一样的老皱的脸。

    “婆婆!”智空扑到婆婆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茶婆把智空紧紧地搂在怀里。“不哭,不哭,婆婆不是回来了吗?”

    “智空以为婆婆不要智空了。”

    “婆婆怎么会不要智空呢?你看,婆婆这不是回来找智空了吗?”

    智空在茶婆怀里有一声没一声地抽泣着。茶婆用自己的衣襟给智空抹泪。渐
渐地,智空又睡着了。

    当智空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飞翔。

    “智空醒了吗?智空不怕,智空又怎么会怕呢?跟着婆婆,什么也不用怕。
智空喜欢在天上飞吗?以后婆婆也教智空怎么在天上飞……”

    其实智空一点都不怕,相反,他还非常喜欢在天上飞翔的感觉。他们飞得并
不是很高,智空可以清楚地看到屋顶迅速地向后退去,然后是码头,然后是瓯江
的波光粼粼的江面,然后,是黑沉沉的松林。

    这儿曾经是智空的天堂。智空喜欢赤着脚,走在松林地上的那层厚厚的褐色
松针上。在松林的边缘或者松林中能看见蓝色天空——好象松林的天空总是蓝色
的——的地方,长满了小灌木和羊齿蕨。女人在松林中弯腰,挥着镰刀,把羊齿
蕨割下来,一担一担地挑回家,晒干,用来烧饭,不仅火势旺,而且饭中还搀杂
着淡淡的草香。野鸽子在松林深处“咕咕”地叫着;彩色的山鸡突然从小径旁的
灌木丛中跃出,“扑愣愣”地飞过智空的头顶,消失在另一边的灌木丛中。智空
在松林里游荡,直到天黑;绽开的松球,静静地躺在松树底下。

    不知不觉地,婆婆带着智空缓缓地降落在松林里。月光似乎暗了些,是因为
松针过于茂密的缘故吗?不,智空不知道。

    在朦胧的月色中,智空隐约看到,一个道士站在一棵老松下。他似乎还很年
轻,在他的左手的掌心,一个鸡蛋大小的光球,滴溜溜地转着。

    茶婆把智空藏在了一棵菩提树上。她驼着背,静静地面对那个道士,右手不
紧不慢地从头上拔下了一支黄铜发簪。

    月光越来越暗了。

    “妙善。”那道士开口了,“你打得赢我吗?”

    “赢不赢,打了才知道。”茶婆冷冷地道。

    “哼,你为了盗得本教的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总图,在青田县城卖了二十
年的茶水,如今不打一打,就平白无故地交给我安期生,心里必定有些舍不得。”

    月光终于完全消失了。智空抬头望天,但天上并没有月亮,在原来悬挂着月
亮的地方,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黑影。

    而安期生手中的光球却越来越大,越来越亮。这是一个长得非常俊朗的二十
几岁的年轻道士,头戴远游冠,身披鹤氅,右手握着一柄银光闪闪的拂尘。

    茶婆慢慢地将那支黄铜发簪高举过头,簪尖朝上,轻轻地晃动着。

    智空隐隐觉得,似乎松林里的所有松树,都起了一些变化。

    然后,茶婆把发簪朝安期生一挥,松林里的所有松针,都象箭一般,向安期
生激射而去。

    智空只觉得自己陷入了墨绿的波涛之中。在菩提树的四周,松针“哧哧”地
飞过,有几根松针与菩提树靠得太近,射在了树枝上,竟将那根碗口粗的树枝射
为两段。那根枝条从树上落下,离地面还有一丈多高,就已被亿万数的松针射为
齑粉。

    在这墨绿的波涛之中,安期生手中的光球逐渐地增大,光芒闪烁,脱离了安
期生的手掌,一寸一寸地向茶婆逼近。而松针射到了安期生的身前一丈处,也像
碰到了一堵铜墙铁壁般,被反激了回去。

    光球越来越近,冷冷的光照在茶婆布满皱纹的脸上。智空清楚地看到,她脸
上鼓起的蚯蚓一样的青筋。

    “婆婆,婆婆!”智空从树上跳下,向茶婆跑去。

    “智空,你不要过来!”茶婆高声叫道。

    松针的波涛消失了。智空不顾一切地向茶婆跑去。

    茶婆扭头看了智空一眼,口中吐出了一口鲜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金钏,奋
力向光球砸去。

    安期生惊叫道:“你这又何苦?”

    但金钏已经将光球砸碎。它无声地爆开了,刺目的光芒令智空眼前一片漆黑。

    智空凭着感觉跑向茶婆,但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他翻身站起。光芒已弱了许多,他隐约看到茶婆在地上躺着。他继续奔跑着,
任由荆棘划破他的手和脸。

    他终于跑到了茶婆身边,他把茶婆紧紧地抱在怀里,高声哭喊着:“婆婆,
呜——你不要死,我不准你死!”

    茶婆抬起手,抹去智空脸上的泪水,道:“哭什么?婆婆迟早要离开你的。
自从婆婆见到你的那一天起,婆婆就知道迟早有那么一天的。婆婆为了盗得这张
图,在青田卖了二十年的茶水,出入鹤川上百次。如今图算是被婆婆盗来了,但
道教的那么多神仙鬼怪,又怎会轻易放过婆婆。婆婆只是没想到,第一个,就碰
上了安期生。这张图,我只好交给智空了,这是婆婆拼了命换来的,智空一定要
好好拿着,亲手把它交给长安兴福寺的道宣律师。还有这件袈裟,是婆婆前几天
赶着为智空做的,可惜还没试合不合身,就要离开智空了。为难你了,智空,成
或不成,听天由命吧!”

    茶婆说完这些话,就缓缓闭上了眼睛。她的身体渐渐地模糊起来,最后,便
如一缕轻烟、一场旧梦般,在智空的怀里消失了。

    只剩地上的那张地图,还有那件簇新的袈裟,令智空不再怀疑,这并不仅仅
是一场梦。

    月光如灰银一般地亮着,松涛在山间回响。

    什么东西在草丛中闪着光。智空走过去将它拾起,——是一只金钏。借着月
光,智空看见金钏上刻着一行阴文小篆,是“初禅天大梵天王座下龙神八部众婆
稚阿修罗王妙善”。

    2001/11/22

    
    第二章  天师叶法善

    智空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某一部分,已经失去了。他的心空空的,他不能相信
一天之内,他的生活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呢?他不知道,也
不想知道。他默默地哭泣,为了自己,为了茶婆,也为了这无法把握的世界。

    他在松林里奔跑,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跑向哪里。沉睡的野鸽子被他惊醒,
它们扇动翅膀,在月光里漫无目的地盘旋。

    他被树根绊倒了,重重地摔在地上,鼻子里流出温暖的,略带甜味的液体。

    生命,亦如这暗夜中的奔跑,谁也不知道下一步,究竟会踏中什么。是平实
的地面?是深深的陷井?或者什么也没有,就此堕入无尽的虚空之中。

    他停下了,他听到了瓯江的和缓的呼吸,她的湿润的气息,多么象深埋在他
的黑暗的记忆深处的母亲。

    他缓缓走出松林,他被江水那异乎寻常的美深深打动。如此平静,如此神秘,
如此忧伤。

    这是上天赐给智空的最好的礼物。智空沿着江岸走着,略带鱼腥味的江风吹
拂着他的面颊,他的心渐渐平静了,他似乎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沉入一种迷
幻般的微喜之中。

    走了多久呢?智空没有计算,他只盼着能够就这样走下去,一直走下去,无
休无止。

    但这是不可能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把瓯江上游的空气,向下游挤压;江
面也不再平静,先是起了一些微小的涟漪,然后,就如一块起皱的地毯一般,波
涛涌起,越来越高,从江心向两岸直扑过来,重重地拍打着河滩,骇人的涛声,
如同地狱里无数灵魂的哭喊。

    然后,月亮似乎是被什么巨大的物体遮住了。智空抬头仰望,一艘巨大的船
只,从上游驶来,象一个巨大无朋的黑色梦幻,而在它的后面,一艘又一艘和它
一般大小的船只,也正缓缓驶来。

    这是运粮的船队,它们的每一艘船,都有三四层楼高,它们将驶入长江,到
扬州后,进入大运河,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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