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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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鼓- 第1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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葱地窖来,这里只有可以切的洋葱。为什么呢?因为这个地方就叫洋葱地窖,特色
就在于此。因为洋葱,被切的洋葱,倘若仔细看一看的话……不,施穆的客人什么
都看不见了。或者说,有一些客人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们泪水盈眶,但并不因为他
们的心是充满的'注'。心充满时,必定热泪盈眶,话可不能那么说。有些人永远不
会这样,尤其在最近的或者说已流逝的几十年间。因此,我们这个世纪日后总会被
人称作无泪的世纪,尽管处处有这么多的苦痛。正由于没有眼泪的缘故,能够花得
起这份钱的人就到洋葱地窖来,花八十芬尼让老板给一块猪形或鱼形小木板和一把
厨房用刀,花十二马克买一个普通的地里或菜园里长的厨房用洋葱,把它切成小块,
小小块,直到汁创造出了它……创造什么?创造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苦痛不创造
的东西:滚圆的人的泪珠。这里在哭泣。这里终于又在哭泣了。体面地哭泣,无碍
地哭泣,自由地把一切都哭出来。这里江水滔滔,泛滥开去。这里在下雨。这里在
降露水。奥斯卡关上打开的闸门。决堤了,春潮汹涌。每年都要泛滥、政府不加防
范的那条河叫什么?用十二马克八十芬尼买来的自然现象发生过后,哭够的人开始
说话了。他们还犹犹豫豫,对自己所说的话丝毫不加掩饰而大为惊讶,然而,洋葱
地窖的客人们在享用了洋葱以后终于对坐在不舒适的、蒙粗麻布的木箱上的他们的
邻座推心置腹了,让人家刨根问底,像翻新大衣似的把他里外翻个身。可是,同克
勒普和朔勒无泪地坐在鸡棚梯子下面的奥斯卡却要保守秘密,从所有的自白、自责、
忏悔、揭发、承认中,他只想讲一讲皮奥赫小姐的轶事。她一再失去她的福尔默先
生,因此变成了铁石心肠、无泪之眼,不得不一再到施穆的高价的洋葱地窖来。
    皮奥赫小姐哭够以后说,我们在有轨电车上相遇。我从店里来——她是一爿一
流书店的老板和经理——电车上挤满了人。维利,也就是福尔默先生,狠狠地踩了
我的右脚。我站不住了,但我们两人却一见钟情。我走不了路,他便伸出手来搀扶
我,陪我,确切地说,抱我回到我家,从那天起,他体贴地护理被他踩成蓝黑色的
那只脚趾甲。除此以外,在我面前,他也不乏爱的表示,直到右脚大趾的趾甲脱落,
再没有任何东西阻碍新趾甲生长的时候。死趾甲脱落的那天,他的爱也冷却了。我
们两人都为他的爱的萎缩而苦恼。他始终还依恋于我,而我们两人又有那么多的共
同之处。于是维利提出了那个可怕的建议:让我踩你的左脚的大脚趾,踩到趾甲变
成红蓝色,随后变成蓝黑色吧!我让步了,他也就踩了。我立即又充分地享受到他
的爱,一直享受到左脚大趾的趾甲也像一片枯叶似的脱落为止。我们的爱情再度经
历它的秋天。在此期间,我的右脚大趾的趾甲已经长好。维利为了重新在爱情中服
侍我,他又要踩我的右脚。可是我不允许他这么干。我说,倘若你的爱是真正伟大
而真诚的,它的生命必定比脚趾的趾甲长久。他不理解我,离开了我。几个月以后,
我们又在音乐厅相遇。休息后,他不问一声就坐到我的身边来,我旁边的座位正好
空着。演奏的是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当合唱队开始唱的时候,我把右脚向他伸去,
而且事先已经把鞋子脱掉了。他踩上去,我没有失声叫喊干扰音乐会。七个星期以
后,维利再次离我而去。我们还相处了一两次,每次几周,因为我又两次把脚伸给
他,一次是左脚,一次是右脚。现在,我的两只大脚趾都残了。趾甲不再生长。维
利有时来看我,坐在我面前的地毯上,充满着对我和对他自己的同情,但没有爱也
没有眼泪,激动地凝视着我们的爱的牺牲品,两只没有趾甲的脚趾。我有时对他说:
维利,来吧,我们一起到施穆的洋葱地客去,让我们哭个痛快。可是,直到今天,
他始终不愿一起来。这个可怜的男人不懂得眼泪是伟大的安慰者。
    后来——为满足诸君之中的好奇者,奥斯卡只透露这一点——福尔默先生,一
个无线电商人,他也到我们的地窖里来了。他们两人一起抱头痛哭。据昨天来探望
我的克勒普说,不久前,他们结了婚。
    从星期二到星期六——洋葱地窖星期日不营业——客人们在享用了洋葱之后,
便啰唆地把憋在心里的人的存在的真正悲剧发泄出来了。保留给星期一的客人的,
虽然不再是充当最可悲的哭泣者,但也能充当最剧烈的哭泣者。星期一价钱便宜。
施穆以半价为青年供应洋葱。来的多半是医科男大学生和各种女大学生。艺术学院
的男大学生也来,但主要是日后要当绘画教师的那些人,他们把一部分奖学金花在
买洋葱上。我至今存疑的是:那些中学最高班的男女学生又从哪里弄钱来买洋葱呢?
    年轻人的哭法不同于年长者。年轻人的问题也完全不同。并非总是为考试或中
学毕业考试操心之类。在洋葱地窖里,自然也有人谈到父子矛盾、母女悲剧等等。
尽管年轻人感觉到自己不被人理解,然而,他们认为不被人理解并不值得为之哭泣。
奥斯卡高兴的是,年轻人一如既往地为了爱而哭泣,不单是为了两性之爱而哭泣。
格哈德和古德龙,他们起初总是坐在下面,后来才一起到回廊上面去哭泣。
    她,高大,壮实,女手球运动员,学化学。头发结成一条辫子拖在脑后。苍白
然而像慈母一般,如同战争结束前的数年间在妇女同盟的宣传画上所能看到的那样。
她目光清晰,多半直视前方。她的前额隆起,乳白色,光滑,健全,然而,她的不
幸却明明白白地挂在脸上。从喉结到结实的圆下巴直到面颊,都留下了男人胡子的
糟糕痕迹,虽说这位不幸女子不断地刮脸。她的细嫩的皮肤自然也经受不住那刮脸
刀片。她的脸发红,有裂口,长小脓疤,她的女人胡子不断长出来,古德龙为此哭
泣。格哈德后来才来洋葱地窖。他们两人并非如皮奥赫小姐和福尔默先生那样是在
电车上而是在火车上认识的。他坐在她的对面,两人都刚过完学校的假期回来。他
立刻爱上了她,不管她长着胡子。她即使由于自己长胡子而不敢爱他,但欣赏格哈
德的孩子屁股般光滑的下巴,而这正是他的不幸。这个年轻男子不长胡子,这使他
在年轻姑娘面前显得腼腆。然而,格哈德却同古德龙搭话,当他们在杜塞尔多夫火
车站下车时,他们至少已经缔结了友谊。从那天起,他们天天见面,他们谈这谈那,
交换了一部分想法,只是从来不提及该有而没有的胡子和不该有却不断长出来的胡
子。格哈德也体贴古德龙,由于她的受折磨的皮肤而从不吻她。所以,他们的爱是
纯洁的,虽说他们两人都不注重纯洁,因为她的志趣在于化学,而他则要当医学家。
他们两人的一个朋友告诉他们说,有这么一个洋葱地窖。但他们只是鄙夷不屑地报
以一笑,因为怀疑乃是化学家和医学家共有的特点。最后他们还是去了,但互相保
证说,目的是去考察。奥斯卡很少见到年轻人这样哭过。他们一再来,从嘴里省下
六马克四十芬尼,为该有却没有的胡子和蹂躏少女细嫩皮肤的胡子而哭泣。有几次,
他们试图回避洋葱地窖。某个星期一不见他们来,但到了下个星期一他们又来了,
一边用手指捻碎洋葱丁,一边哭泣着透露,他们想省下那六马克四十芬尼。他们两
人在大学生宿舍里用便宜的洋葱做试验,但效果与在洋葱地窖里可不是一回事。谁
都需要听众。在团体中哭泣要容易得多。当左边、右边和上边的回廊里这个或那个
系的同学、艺术学院的大学生以及中学生都在流泪时,大家便能产生一种真正的共
同感情。
    格哈德和古德龙光顾洋葱地窖的结果,除了流泪外,还慢慢地得到了治疗。可
能是泪水冲走了他们的精神压抑。如通常所说的那样,他们相互接近了,他吻她的
受折磨的皮肤,她亲他的光滑的皮肤,从某一天起,他们不再来洋葱地窖了,已经
没有这个必要了。几个月以后,奥斯卡在国王林阴道碰见他们,起先都认不出他们
两个来了。他,光下巴的格哈德,留了一副密密的红金色大胡子。她,皮肤多刺的
古德龙,仅仅上唇上方还有淡淡的黑汗毛,这对于她的脸倒是有益无害。古德龙的
面颊和下巴却泛出黯淡的光泽,再也不是杂草丛生了。这两人已结成了一对大学生
夫妻。奥斯卡听着,而他们就像已是五十岁的人正在对孙子辈讲述往事。她,古德
龙说:“从前,你们的爷爷还没有胡子的时候——”他,格哈德说:“从前,你们
的奶奶还为长胡子而苦恼的时候,我们两个每逢星期一都要去洋葱地窖。”
    读者会问,你们三位乐师何苦还坐在舷梯或者鸡棚梯子下面呢?洋葱地窖里既
然是一片哭声、嚎声、咬牙切齿声,又何苦固定请来这么一个正正经经的乐队呢?
    是啊,我们三个,等客人们哭干眼泪、倾吐衷肠之后,便操起乐器,用音乐使
客人们过渡到日常的谈话中去,使他们轻松地离开洋葱地窖,好给新到的客人腾出
座位。克勒普、朔勒和奥斯卡是反对洋葱的。我们同施穆签订的合同里也有一条,
禁止我们以类似于客人的方式来享用洋葱。我们本来也不需要洋葱。朔勒,吉他手,
没有诉苦的缘由,人家总看见他是幸福而满意的,即使在雷格泰姆音乐演奏到一半
而他的班卓琴上的两根弦一下子都断了的时候。在我的朋友克勒普的脑子里,哭和
笑的概念至今模糊不清。他觉得哭是开心的,在安葬他的姑妈时——他结婚前,她
一直帮他洗衬衫和袜子——他放声大笑,我过去从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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