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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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鼓- 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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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面前说明自己是否尽责了。所以,他现在要去视察道拉七号的内部:“您明白
我的意思了吗,兰克斯?”
    海尔佐格的影子已经投在了我们的鱼和桌子上。他想从我们头上跨过去进入那
个地堡,地堡入口处上方的水泥图案仍旧可以让人看出是上士兰克斯的手艺。
    海尔佐格没能过得了我们的桌子。兰克斯由下往上用叉子,不,他没有用叉子,
而是挥拳击去,把退役中尉海尔佐格打倒在沙丘上。兰克斯连连摇头,为我们的烤
鱼宴席被打断深感遗憾。他站起身来,一把揪住中尉胸前的麻布衬衫,把他拖到一
边,留下一道工整的轨迹从沙丘上扔下去。我们不再看得见他,但还能听到他的声
音。海尔佐格把兰克斯随后扔去的测量工具拣到一起,咒骂着远去。他用咒语召来
了所有的历史幽灵,而这些都是兰克斯方才认为已经属于过去的。
    “当年人家认为他是个胡思乱想的家伙时,他还没有胡涂到这种地步。想当初,
假如我们没有醉到那种程度,开火的时候,谁知道那些加拿大兵会落到怎样的下场。”
    我只好点点头表示同意,因为前一天落潮时,我在贝壳和空螃蟹壳中间拣到一
颗说明事实真相的加拿大军服的钮扣。奥斯卡把这颗钮扣保存在他的钱包里,并且
感到非常幸运,仿佛他拣到的是一枚稀有的伊特拉斯坎人的钱币。
    海尔佐格的来访,时间虽短,却唤起了许多回忆:“还记得吗,兰克斯,当年
我们前线剧团来参观你们的水泥,在地堡顶上进早餐,像今天似的刮着一阵小小的
风,突然来了六七个修女,在隆美尔芦笋中间拣螃蟹。你,兰克斯,根据命令,肃
清海滩,你用一挺杀人的机关枪干了这件事。”
    兰克斯回想着,一边吸着鱼骨。他甚至还记得那些姓名:朔拉斯蒂卡姆姆,阿
格奈塔姆姆。他一一列举出来。他给我描绘了那个见习修女,玫瑰色的脸,周围有
许多黑色。他描绘得如此真切,竟使我的护士道罗泰娅姆姆常在我心中的画像被遮
盖了一半,虽说没有使它完全消失。在他作了这一番描绘之后几分钟,还升起了一
幅景象——这已经不再使我感到过于惊讶,所以我也未能把它当成一种奇迹——一
个年轻修女,从卡堡方向飘来,飘到沙丘上空,她的玫瑰色以及周围的的许多黑色
历历在目。
    她手执一柄黑色雨伞,就像年老绅士随身携带的那种,挡着太阳。她的眼睛前
架一副深绿色赛璐珞墨镜,类似好莱坞制片主任戴的那种防护眼镜。沙丘间有人喊
她。看来周围还有许多修女。“阿格奈塔姆姆!”一个声音喊道。又一个声音喊道:
“阿格奈塔姆姆,您在哪里?”
    阿格奈塔姆姆,这个小姑娘在我们那条鳕鱼越来越清楚地暴露出来的骨架上方
回答说:“在这里,朔拉斯蒂卡姆姆。这里一点风也没有!”
    兰克斯露齿冷笑,得意地点点他的狼脑袋,仿佛这次天主教游行是他约请来的,
似乎根本不存在任何会使他感到意外的事情。
    年轻修女望着我们,站在地堡左侧。玫瑰色的脸,两个圆鼻孔,牙齿微微突出,
除此之外无可挑剔。她吐出一声:“哦!”
    兰克斯上身不动,只把脖子和脑袋转过去:“姆姆,到这儿散步来了?”
    回答来得也快:“我们每年到海边来一次。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海洋。海洋真大
呀!”
    谁也不会对此持异议的。直到今天,我仍然认为她对海洋的描写是最贴切的描
写。
    兰克斯摆出好客的姿态,从我的那份鱼里挑了一块,递过去:“尝点鱼吗,姆
姆?还热着呢。”他的流利的法语使我吃惊。奥斯卡也同样讲起外语来了:“别客
气,姆姆。今天是星期五。”
    尽管我暗示今天吃鱼并不违反她们严格的教规,却未能说服巧妙地藏身于修道
服中的少女同我们一起共进午餐。
    “二位一直住在此地吗?”她的好奇心想要知道。她觉得我们的地堡挺漂亮,
但有点滑稽可笑。遗憾的是,院长和另外五名修女撑着黑雨伞,戴着绿墨镜,越过
沙丘,进入了画面。阿格奈塔吓得匆匆离去,我从被东风修饰过的语流中听出,她
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随后被夹在中间带走了。兰克斯在做梦。他把叉子倒插在嘴
里,凝视着在沙丘上方随风飘去的这一群:“这不是修女,是帆船。”
    “帆船是白的。”我提醒他。
    “这是些黑帆船。”同兰克斯是很难争辩的。“左外侧的是旗舰。阿格奈塔,
是快速科尔维特式轻型巡航舰。有利的扬帆风向,摆开楔形阵势,从艄三角帆到尾
帆、前桅、第三桅和主桅,所有的帆都挂上了,朝英格兰方向的地平线驶去。你想
象一下:明天清早,英国兵一觉醒来,朝窗外望去,你猜他们看到了什么?两万五
千名修女,直到桅顶上都挂满了旗帜。瞧,第一艘船的甲板已来到眼前了……”
    “一场新的宗教战争!”我帮他说下去。依我看,旗舰应叫“玛丽亚·斯图亚
特”号或“德·瓦莱拉”号,叫“堂璜”号自然更妙。一支新的更灵活的“阿尔马
达”'注'来为特拉法尔加'注'之役雪耻了。战斗口号是:
“杀死全部清教徒!”英
国人的军营里这一回可没有纳尔逊了。入侵可以开始了:英国再也不是一个海岛了!
    兰克斯觉得这样的谈话政治性太强。“现在她们开走了,那些修女们!”他报
告说。
    “不对,应该说扬帆而去!”我更正说。
    好吧,不管她们是扬帆而去还是由蒸汽推动而去,反正舰队是朝卡堡方向飘去
了。她们手执雨伞,挡住太阳。只有一个人,落在后面,走几步,弯下腰,直起来,
又倒下了。舰队的其余船只,为了留在画面上,它们缓慢地逆风游弋,朝原先的海
滨饭店这一焚毁的布景驶去。
    “那艘船也许没能把错起上来,也许桨被打坏了。”兰克斯继续操着水手的语
言。“那不是快速科尔维特式船吗?不是阿格奈塔吗?”
    不管这是科尔维特式船还是三桅快速舰,反正这是见习修女阿格奈塔。她向我
们走近,拣起贝壳又扔掉。
    “您在拣什么呢,姆姆?”她在拣什么,兰克斯其实看得清清楚楚。
    “贝壳!”她说这个字眼时发音特别,说着又蹲下来。
    “您拣这个行吗?这可是人间的财物啊。”
    我支持见习修女阿格奈塔:“你胡涂了,兰克斯,贝壳从来不是什么人间财物。”
    “那也是海滨财物,总而言之是财物,修女不得占有。修女应当贫困、贫困再
贫困!我说得不对吗,姆姆?”
    阿格奈塔姆姆露出突出的牙齿微笑:“我只拣很少几个贝壳。是替幼儿园拣的。
孩子们真喜欢玩贝壳,他们还没有到海边来过呢。”
    阿格奈塔站在地堡入口处,把修女的目光投入地堡内部。
    “您喜欢我们的小房子吗?”我巴结她。兰克斯更加直截了当:“参观一下这
幢别墅吧!看一看是不用花钱的,姆姆。”
    在耐穿的裙子下面,她的系带尖头鞋在蹭地,甚至踢起一些沙子,被风卷走,
撒到我们的鱼上。有点没把握,浅褐色的眼睛审视着我们和我们中间的桌子。“这
肯定不行。”她想要引我们讲出不同意她这种说法的话来。
    “别这么说,姆姆!”画师替她清除一切障碍,站起身来。“从地堡里往外看,
景色可好啦!站在射击孔后面看去,整个海滩可以一览无余。”
    她还在犹豫,鞋子里肯定灌满了沙子。兰克斯把手伸向地堡入口。他的水泥图
案投下了黑影。“里面也很干净!”画师的这个动作可能是邀请修女进地堡吧。
“只待一会儿!”他明确地说。她身子一闪,进入地堡。兰克斯两手在裤子上擦了
擦,这是画师的典型动作。他自己进去之前,威胁说:“你可不准动我的鱼!”
    鱼?!奥斯卡已经吃够了。他从桌旁撤离,听任带沙的风和海潮这个千古力士
的夸张的喧嚣声的摆布。我用脚把我的鼓移过来,开始击鼓,在这水泥原野、地堡
世界和名叫隆美尔芦笋的蔬菜里寻找一条出路。
    我先借助爱情来试试,但没有多少结果。我一度也爱过一位姆姆。说是修女,
倒不如说是护士。她住在蔡德勒寓所里一扇乳白玻璃门后面。她很美,可我从未见
过她。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椰子纤维地毯。蔡德勒寓所的走廊也太黑。所以,我更明
显地感觉到的是椰子纤维而不是道罗泰娅姆姆的身体。
    这个主题很快倒毙在椰子纤维地毯上。我尝试着把我早年对玛丽亚的爱分解为
节奏,让像水泥一样迅速生长的攀缘植物生长出来。又是道罗泰娅姆姆,她挡住了
我对玛丽亚的爱的去路。从海上吹来石炭酸味,身穿护士服的海鸥在招手,红十字
颈饰般的太阳照射着我。
    奥斯卡真高兴,他的鼓声被人打断了。院长朔拉斯蒂卡带着她的五名修女又回
来了,满面倦容,斜举着雨伞,绝望地问:“您见到过一个年轻修女吗?我们的年
轻见习修女?这孩子那么年轻。这孩子头一回见到海洋。她一定迷路了。您在哪儿,
阿格奈塔姆姆?”
    我还能做些什么呢?只好目送这只被背后吹来的风刮走的舰队朝奥恩河入海口、
阿罗芒什和温斯顿港方向而去。当年,英国人就在那里把人工港硬加给了大海'注'。
假如她们全都来,我们的地堡可容纳不下。我也曾闪过一个念头,让画师兰克斯接
待她们的来访,但紧接着,友谊、厌烦和邪念同时吩咐我把大拇指朝奥恩河入海口
指去。修女们听从了我的大拇指,在沙丘上渐渐地变成了飘忽而去的六个越来越小
的黑洞眼,那伤心的“阿格奈塔姆姆,阿格奈塔姆姆!”的喊声,也使她们越来越
神速如风,最后化为沙粒。
    兰克斯先走出地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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