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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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鼓-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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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被强制送入疗养院前的那一年里,我的声音失灵了,我可真是苦恼。夜间
在街上,我喊出一声,急切地期待它产生效果,但却徒然。这时,厌恶暴力的我,
竟捡起一块石头,向杜塞尔多夫市郊一条寒伧的街上某家厨房的窗子扔去,这种事
情在当时完全有可能发生。尤其在见到那个装饰师维特拉的时候,我多么想做点示
范动作给他看看呀!我见到他时,往往已经过了午夜。他站在国王林阴道上一家男
用时髦物品店或者以前的音乐厅附近一爿化妆品店的橱窗玻璃后面。他的上身被帷
帘遮着,但我根据那双红绿相间的短统羊毛袜认出了他。虽然他是或者可能是我的
信徒,但我仍旧想唱碎玻璃给他瞧瞧,因为我始终难以断定,究竟是叫他犹大好,
还是叫他约翰'注'好。维特拉是贵族出身,他的名字叫戈特弗里德。我唱了几声,
毫无效果,好不丢脸,只是轻轻地敲敲那扇完好无损的橱窗玻璃,引那位装饰师注
意我。于是,他便走到街上,同我闲扯一刻钟光景,并嘲笑他自己的装饰艺术。这
时,我不得不叫他戈特弗里德,因为我的声音已经不能产生奇迹,而我也就没有资
格叫他约翰或者犹大了。
    我在珠宝店前那次歌唱,使杨·布朗斯基成了窃贼,使妈妈成为红宝石项链的
主人。此后,我便暂告一个段落,不再在陈列令人垂涎的物品的橱窗前耍弄歌唱术
了。妈妈变得虔诚了。是什么使她虔诚的呢?同扬·布朗斯基的关系,偷来的项链,
过私通生活的女人甜蜜的痛苦,使她变虔诚了,使她在圣礼之后变得欲念更旺。要
背一本所犯罪孽的流水账是轻而易举的。礼拜四,在城里会面,把小奥斯卡留在马
库斯处,到木匠胡同幽会,多半曲尽其趣,再去魏茨克咖啡馆喝穆哈,吃糕点,到
那个犹太人那里去接小儿子,领受马库斯献的一番殷勤,买走一小袋丝线,价钱之
廉几乎等于白送。回到五路电车站,我妈妈微笑着享受兜风之乐,脑子却不知想到
哪里去了。她乘着电车经过奥利瓦门,穿过兴登堡林阴大道,对体育馆旁边马策拉
特每星期日在那里度过午前时光的五月草场,她几乎连一眼都不瞧。电车绕体育馆
拐弯时,她咬牙忍受着——方才一场欢喜,见了这方箱形的建筑,能不恶心吗?电
车又往左边拐弯,沾满尘土的树木背后,显现出康拉德学校以及戴红帽子的小学生
——要是见到小奥斯卡也戴着一顶绣金色“C”字的小红帽站在那里,那会是多么可
爱啊!他十二岁半了,要上学的话,也高小三年级了,现在正开始学拉丁文,他准
是个名副其实的康拉德学校的小学生,勤奋用功,还有那么点狂妄自大的劲儿。
    过了铁路旱桥下的通道,电车朝帝国殖民区和海伦·朗格学校的方向驶去时,
阿格内斯·马策拉特太太仍一个劲儿想着康拉德学校,仍一个劲儿想着她的小儿子
奥斯卡错失了的机会。电车又往左拐,经过有葱头状尖顶的基督教堂和马克斯·哈
尔贝广场,我们在皇帝食品杂货店门口下车。妈妈瞧了一眼她的竟争者的橱窗,步
履艰辛地走进拉贝斯路,就好像向基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地方走去:又开始冒头
的坏脾气,手里搀着的畸形孩子,内疚,恢复疲劳的要求,既不满足又觉厌烦,对
马策拉特既厌恶又钟爱。在这种复杂感情的折磨下,妈妈手搀背着新鼓的我,拿着
几乎等于白送的一小包丝线,艰难地穿过拉贝斯路,朝店铺走去,走向麦片,鲱鱼
小桶旁的煤油,无核小葡萄干,葡萄干,杏仁,姜味烘饼香料,厄特克尔博士发明
的发酵粉,贝西尔牌(今天仍叫贝西尔牌)和乌尔宾牌洗衣粉,马吉牌和克瑙尔牌
浓汤料,卡特赖纳牌和哈格牌咖啡,维特洛牌和帕尔明牌人造黄油,屈内牌醋以及
什锦果酱,走向那两条蜜甜的粘蝇纸,粘在上面的苍蝇发出音区不同的嗡嗡声。那
是我妈妈挂在柜台上方的,夏天每两日换一回。而她自己也怀着一颗同样甜蜜的心,
一年三百六十天,无论寒暑,诱发出或高或低的嗡嗡声的罪孽,每礼拜六去一次圣
心教堂,向维恩克圣下'注'忏悔。
    正如妈妈每星期四带我进城,并使我成为所谓的共犯一样,她每星期六也带我
走进教堂大门,踏上冰凉的、天主教的方砖地。她事先把鼓塞在我的套头毛衣或小
大衣里,因为不带鼓我是不干的,肚皮前要是没有铁皮,我决不会用手触前额、前
胸和两肩,画天主教的十字,并像穿鞋似的单膝跪在地下,我决不会太太平平地坐
在磨得锃亮的教堂木板凳上,让鼻梁上的圣水慢慢地干掉。
    
 
    关于圣心教堂,自我受洗礼那一天起的事情,我都还记得起来。由于他们给我
起了一个非基督教的名字,因此遇到了麻烦。在教堂大门口,我的父母坚持用奥斯
卡这个名字,我的教父扬也唱同一个调子。于是,维恩克圣下便朝我的脸上吹了三
口气,据说这样可以赶走我心中的撒旦'注',随后画了十字,用手抚顶,撒了盐,
又采取了若干对付撒旦的措施。进了教堂,我们又站定在真正的洗礼唱诗班前。在
向我念信经和主祷文时,我一直很安静。之后,维恩克圣下又念了一遍“撒旦离去”。
他摸了摸奥斯卡的鼻子和耳朵,以为这样就使我开窍了,其实我是一生下来就懂事
的。接着,他想听我清楚而大声地说话,于是问道:“你抛弃撒旦吗?你抛弃它的
一切行为吗?你抛弃它所炫耀的一切吗?”
    我还来不及摇头——因为我并不想抛弃——扬就代表我说了三声“我抛弃”。
我并没有讲任何同撒旦断绝关系的话,维恩克圣下便在我的胸口和两肩之间涂了圣
油。到了施洗池前,他们再度念了信经,终于将我在水里浸了三次,在我的头皮上
涂了圣油,给我穿上一件白袍,准备将来在那上面沾上污点,又给了一支准备在黑
暗的日子里点的蜡烛,最后遣散'注'。马策拉特付了钱。扬抱着我走出圣心教堂大
门时,一辆出租汽车在晴转多云的天气下等候着。我问附在体内的撒旦说:“全都
顶住了吗?”
    撒旦蹦了几下,低声说道:“你看见教堂的窗户了吗,奥斯卡?全是玻璃的,
全是玻璃的!”
    圣心教堂是在公司滥设时期'注'建造的,因此在风格上属于新哥特式。由于它
是用色泽很快就变暗的砖头砌的,尖顶上包的铜也很快长了一层铜绿,显得年代很
悠久。因此,在哥特式和晚近的哥特式砖砌教堂之间的区别,只有行家才能识别并
因此而感到不悦。但是,无论新老教堂,听忏悔的方式却是相同的。同维恩克圣下
一样,数以百计的圣下们,在星期六机关下班、商店打烊之后,便坐在仟侮室里,
把毛茸茸的神甫耳朵贴在一个因磨损而发亮的、微黑的栅格上,教区信徒们便设法
把那条罪孽线——罪孽像廉价珍珠似的一颗接一颗地串在线上——穿过铁丝网,穿
到神父的耳朵里去。
    我妈妈通过维恩克圣下的收听渠道,根据《告解箴言》上开列的问题,向这个
唯一能救世的教会的主事报告她做了的和只想而没有做的事,还有她的思想、言论
和行为。这时,我由于无可忏悔,便从过于光滑的教堂木凳上溜下来,站在方砖地
上。
    我承认,天主教堂里的方砖地,天主教堂里的气味,以及整个天主教教义,直
到今天还莫名其妙地吸引着我,好似一个红发姑娘使我迷恋,虽然我很想将她的红
头发染成别种颜色;我也承认,天主教教义一直向我灌输亵渎神明的灵感,这些读
神的灵感一再表明,我无可变更地已经受了天主教的洗礼,尽管毫无用处。往往在
一些毫无意义的过程中,譬如在刷牙的时候,甚至在大便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
在编弥撒的解说词:在大弥撒时,基督重新流血,于是血就流出来洗涤你,这是盛
他的血的圣杯,基督的血一流出,葡萄酒就变成真正的血,基督的真正的血就在眼
前,见到这神圣的血,灵魂也就洒上了基督的血,珍贵的血,用血清洗,在化体时
血流出来,血迹斑斑的圣巾,基督的血的声音渗透到诸天,在上帝面前,基督的血
散发出芳香。
    我得承认,我多少还保留着天主教的腔调。以前,我可没有耐心等有轨电车,
除非一边心中想着童贞女马利亚。我称她为深情的、有福的、受祝福的、童贞女中
的童贞女,大慈大悲的母亲。你,受称颂的,你,应受一切尊敬的,你,生育了他
的,甜蜜的母亲,童贞女母亲,荣耀的童贞女,让我尝一尝耶稣这个名字的甜蜜,
一如你在你这位母亲的心里尝到过的那样,这是真正值得的和正当的,应得的和有
益的,女王啊,有福的,受祝福的……
    有时,尤其在妈妈带着我每星期六去圣心教堂的时候,“受祝福”这个词使我
心中感到万分甜蜜,却又使我中了毒。因此,我要感谢经过洗礼后尚附在我体内的
撒旦,感激他给我提供了一种抗毒剂,使我一边亵渎神明,一边挺直身子走过圣心
教堂的方砖地。耶稣——这个教堂就是以他的心命名的——不仅在圣礼上显现,而
且多次在十字形回廊的彩色小画上显现,另有三次是以五彩塑像的形式,姿势还各
不相同。
    其中有一尊染色石膏像。耶稣站在金色基座上,长发披肩,身穿普鲁士蓝的长
袍,脚踏便鞋。他解开长袍,袒露前胸,违反自然地从胸腔中央掏出一颗西红柿那
样红的、美化了的、鲜血淋漓的心。这样一来,这所教堂就可以用这个器官来命名
了。
    我初次见到这位剖胸掏心的耶稣,当即断定,这位救世主酷肖我的教父、表舅
与假想之父扬·布朗斯基。瞧这双流露出天真的自信和想入非非神情的蓝眼睛!这
张随时准备号啕痛哭、似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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