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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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鼓-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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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稽可笑,而是很端正、很纤巧的小鼻子——也无损于这种平衡。她的额头圆而低
矮,鼻根上双眉连结处有几道竖的皱纹,那是年纪轻轻就用心思太多而留下的。她
的微鬈的棕色头发——至今保存着那种温树干的光泽——从两鬓开始绷紧在小圆脑
袋上——同特鲁钦斯基大娘一样,她几乎没有后脑勺。玛丽亚穿上白罩衫到我家店
铺里来站柜台的时候,还梳着辫子,吊在她那两只一下子就会变得通红的、硬挺挺
的耳朵后面,可惜耳垂不是悬着的,而是直接长入了下颚上方的肉里,虽说没有什
么难看的皱纹,但也是十足的退化现象,使人可以由此推断出她的天性来。后来,
马策拉特不断地劝说这个姑娘用头发遮掩住她的耳朵。今天,玛丽亚在她那时兴的
蓬乱的短头发下面只露出她的耳垂,并用一副大耳饰——这反映了她的欣赏趣味不
高——来掩盖她的美中不足。
    一如玛丽亚那个一把就能捏住的小脑袋却有丰满的面颊、高高的颧骨以及不显
眼的小鼻子两侧的一对大眼睛那样,她的矮小的躯体却有过宽的肩膀、从腋窝下就
开始隆起的胸脯、大骨盆和丰满的臀部,而支撑这臀部的则是两条太细的腿,虽然
细到两腿间有一道缝隙,但劲道还是挺大的。
    也许当年的玛丽亚稍微有点膝盖内翻的毛病。此外,她的身体已经发育成熟、
比例定型了,相形之下,她那双始终是红红的小手在我的眼里却还像小孩的手似的,
手指头则像是香肠。直到今天,她也不能完全否认自己的手像小孩子的。可是,她
的脚——先穿着笨重的徒步旅行鞋,稍后穿起了我可怜的妈妈的高跟鞋,制作精致
但式样已旧,而且不合玛丽亚的脚。尽管她穿着别人穿过而尺寸又不合的鞋,她的
脚还是渐渐地失去了孩子的红肤色和滑稽可笑的模样,并且适应了西德出品的甚至
是意大利出品的时髦皮鞋的款式。
    玛丽亚话不多,但却喜欢唱歌,既爱在洗餐具时唱,也爱在她把白糖分别装到
盛一磅和半磅的蓝色纸口袋里时唱。在店铺关上后,在马策拉特结账时,甚至在星
期天,一俟她得到半个钟点的休息,玛丽亚便吹起口琴来。这把口琴是她哥哥弗里
茨被征人伍、派到大博施波尔去时留赠给她的。
    玛丽亚吹的口琴曲几乎什么都有。譬如漫游歌曲,那是她在德国少女同盟的晚
会上学来的,又如轻歌剧里的曲调和流行歌曲,有的是她从收音机里听来的,有的
是她哥哥弗里茨在一九四○年的复活节出差到但泽的那几天内,在家里哼唱时被她
听会的。奥斯卡还记得,玛丽亚曾用舌尖拍打口琴,奏出《雨点》一曲,还吹奏过
《狂风教过我一支歌》,但并没有模仿察拉·莱安德尔'注'的唱法。可是在店里上
班的时候,玛丽亚从不掏出她的霍纳牌口琴来。甚至在没有顾客登门的情况下,她
也不卖弄她的音乐,而是坐在那里,用稚气的圆体字写价格牌和商品单。
    还有一点同样不可忽略,真正主管我家店铺的是玛丽亚。我可怜的妈妈死后,
由于竞争不过人家,一部分顾客不再登门。如今,玛丽亚又把他们争取回来,使他
们成为固定的主顾。尽管如此,她对马策拉特则是毕恭毕敬,甚至到了低声下气的
地步,但又从来不让一向自以为了不起的马策拉特感到尴尬。
    每当蔬菜商格雷夫和格蕾欣·舍夫勒挖苦他的时候,他总是振振有词地说:
“这个女孩子毕竟是我雇来的,是我教会她做生意的。”这个人的思路就是这么简
单,他只有在干自己心爱的行当时,也就是在烹调的时候,才变得敏感机巧,有辨
别能力,因而值得人家赞许。因为奥斯卡不得不替他说句公道话,他的卡塞尔排骨
加酸菜、芥未调味汁猪腰、维也纳煎肉排以及他最拿手的奶油鲤鱼加白萝卜,确实
是色香味俱全。他在店铺里对玛丽亚的指点实在有限,因为第一,这个姑娘天生就
有做小本生意的本领,再则,马策拉特对柜台上做交易的手腕几乎一窍不通,他只
适合于在大市场上搞采购,可是,在煨、炖、蒸、煎、炸等烹调方面,他倒是能教
给玛丽亚几手。玛丽亚虽说在席德利茨一个职员家里当过两年女佣人,可是,当她
刚到我家时,连水都烧不开。
    过不多久,马策拉特的生活日程同我可怜的妈妈在世时也就差不多少了:厨房
是他的天下,星期日烘烤的食物质量一次比一次强,他可以心满意足地一连数小时
地洗餐具,顺便到大市场的公司和经济局去采买和订货(这在战时一年比一年更困
难)以及结账,耍一些狡诈手腕同税务局通信,每两个星期布置一回橱窗,证明他
在这方面颇有想像力,格调不低,一点也不笨手笨脚。他还认真负责地处理他那些
琐细的党务,总而言之,他显得非常忙碌,因为有玛丽亚坚守柜台。您可能会发问:
花这么多笔墨来交待,这样不厌其烦地一一描述一个年轻姑娘的骨盆、眉毛、耳垂、
手脚,究竟用意何在?我完全同意您的意见,我同您一样反对这样去描写一个人。
可是,奥斯卡深信他已经成功地歪曲了玛丽亚的形象,如果不是一劳永逸地加以歪
曲的话。因此,我要再添上一句话,但愿能以此说明原委:如果撇开所有不知姓名
的护士不谈,玛丽亚是奥斯卡的头一个情人。
    我是怎么意识到这一点的呢?有一天,我倾听着自己的鼓声(我是很少这样做
的),不禁发现,奥斯卡用新的鼓点,急切然而谨慎地把他的激情传递给了铁皮鼓。
玛丽亚专心地倾听这鼓声。然而,当她把口琴放到嘴边,额上蹙起许多道讨厌的皱
纹,并认为非要给我伴奏不可时,我并不特别喜欢。可是,当她织补长统袜或者把
白糖分装到纸口袋里时,她常常垂下双手,脸上的神色非常镇静,严肃地注视着我
和我的鼓棒,在她重新拿起袜子织补以前,睡眼惺忪地用手轻轻抚摩一下我那剪得
很短的头发。
    奥斯卡本来是受不了这种表示温柔的动作的,但却听任玛丽亚用手抚摩,而且
着了迷,竟至于往往一连数小时之久有意识地在铁皮鼓上敲出引诱玛丽亚抚摩的节
奏来,直到她的手最后听从了并使奥斯卡得到满足为止。
    过了一段时间,每天晚上由玛丽亚领我上床。她给我脱衣服,替我洗澡,帮我
穿睡衣,要我在睡觉以前再去清一清膀胱。虽然她是信新教的,但却同我一起祷告,
念一遍“我们的天父”,三遍“祝福你马利亚”,有时也念“耶稣我为你生,耶稣
我为你死”。末了,她脸上装出一副友善但又困倦的样子,替我盖上被子。
    虽然关灯以前的最后几分钟是这样的美好(我慢慢地把“我们的天父”和“耶
稣我为你生”换成了“海上的星,我向你致意”和“爱恋马利亚”来隐喻柔情),
但是天天晚上这样准备上床安眠则使我感到难受,差点儿断送了我的自制能力,并
使时刻注意隐藏真面目的我像抱着幻想的少女和受折磨的小伙子那样羞怯得满脸通
红,泄露出内心的秘密。奥斯卡坦率地承认,每当玛丽亚用双手给我脱衣服,把我
抱进锌制的澡盆,用毛巾、刷子和肥皂擦洗鼓手皮肤上一天的尘土时,每当我意识
到,我,一个将近十六岁的小伙子,赤条条地站在一个快满十七岁的姑娘面前时,
我就满脸通红,经久不消。
    可是,玛丽亚似乎并未察觉我的肤色的变化。难道她以为是毛巾和刷子把我搓
热了?难道她心里说,这是保健术使奥斯卡周身血液流通的结果?难道玛丽亚既羞
怯又非常老练地看透了为什么我的脸上每天泛起晚霞,却仍然视而不见?
    我至今还动辄就涨红了脸,往往延续五分钟或更长的时间,而且无法掩饰。我
的外祖父,纵火犯科尔雅切克,一听到火柴这个词儿,脸就涨得像火红的公鸡一般。
我呢?同他一样,一听到有人,哪怕是素不相识的人,在我的近旁讲到每天晚上用
毛巾和刷子给澡盆里的小孩子洗澡,我的血管里就充满了血。奥斯卡站在那儿,活
像一个红种印第安人。周围的人都讥笑我,说我古怪,说我中了邪,因为对于我周
围的人来说,给小孩子抹肥皂、搓洗,用毛巾擦他最最见不得人的地方,本来就是
件很平常的事。
    可是玛丽亚,这个自然之子,竟能在我眼前做出种种极其放肆的事情而毫无愧
色。譬如说,每当她动手擦洗起居室和卧室的地板以前,就从腿上脱下那双长统袜,
因为那是马策拉特送给她的,她很珍惜。有一个星期六晚上,商店关门后,马策拉
特有事去支部办公室,只剩下我和玛丽亚两人。她脱下裙子和短上衣,只穿着单薄
而干净的衬裙,靠着起居室的桌子站在我身旁,用汽油擦掉裙子和人造丝短上衣上
的污渍。
    玛丽亚一脱下短上衣,汽油味刚一消散,就能从她身上闻到一股宜人并且是质
朴诱人的香草味,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她用香草的根擦过自己的身子不成?难道
有散发出香草味的廉价香水出售?要么这种香味是她特有的,一如卡特太太总有一
股子氨水味,又如我的外祖母科尔雅切克的四条裙子底下总有一股子淡淡的臭黄油
味?奥斯卡对样样事情都爱穷根究底,这种香草味究竟从哪里来的,他也要弄个水
落石出。玛丽亚不曾用香草根擦过自己的身子。玛丽亚身上就有这么一股味儿。是
啊,直到今天我还深信,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天生有这么一股香味,因为有一个
星期天,我们吃完奶油菜花、土豆泥和煎小牛肉之后,餐桌上一盘香草布丁在那里
晃荡(那是由于我用靴子踢了一下桌子腿),可是玛丽亚只吃那么一点,而且很勉
强,她就爱吃果汁麦粥,奥斯卡则相反,他直到今天还深深地爱着所有的布丁里这
最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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