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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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鼓-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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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自己高高拽起,它所采用的手段,正是闵希豪森男爵'注'揪住自己的辫子把自己
从沼泽地里拔起来时所使用的窍门。
    如果有谁像我这样了解蔬菜商格雷夫,那么,当他见到在这种时候他的店铺的
橱窗还被挡板挡着,门还上着锁,他会立刻感到惊讶的。虽说最近几年格雷夫已变
成了一个越来越古怪的格雷夫,然而他一向是准时开门营业的。他或许病了,奥斯
卡想着,但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格雷夫去年冬天还在波罗的海凿冰窟窿洗全身
浴呢,虽说不再像往年似的定期前去,可是,这个热爱大自然的人,尽管显露出了
若干衰老之态,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病倒了呢?格雷夫太太毫不懈怠地行使着卧床
特权;我也知道,格雷夫瞧不上柔软的床铺,他宁肯睡行军床或者硬板床。根本不
可能有任何疾病把这个蔬菜商束缚在床上。
    我来到门窗紧锁的蔬菜店前,回头望了望我们家的店,见到马策拉特正在店堂
里,随后我才在我的铁皮鼓上急速地击了几小节,我寄希望于格雷夫大太的灵敏的
耳朵。用不了多少声响,店门右侧的第二扇窗户已经打开了。格雷夫太太身穿睡衣,
一脑袋卷头发夹子,胸前抱着个枕头,在结着冰花的窗槛花箱上方露出脸来。“快
进来呀,小奥斯卡!你还等什么呀,外面冷着呢!”
    我举起一根鼓棒,敲了敲橱窗前的铁皮铺板说明原因。
    “阿尔布雷希特!”她喊道,“阿尔布雷希特,你在哪里?怎么回事啊?”她
继续喊她的丈夫,一边离开了窗户。房门打开了,我听见她在店堂里走路的声响,
紧接着她又叫喊开了。她在地窖里喊叫,可是我看不见,不知她为何喊叫,因为地
窖的窗洞也封着;在进货的日子里,便由这个窗洞倒进土豆去,在打仗的年头里,
进货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我把一只眼睛贴在窗洞前涂焦油的厚木板缝上,于是我看
到地窖里亮着电灯。我可以看到地窖楼梯上面那一段,有个白东西横在那里,可能
是格雷夫太太的枕头。
    想必她把枕头丢在楼梯上了,因为她已经不在地窖里了。她又在店堂里叫喊,
紧接着又跑到卧室里去叫喊。她摘下电话听筒,叫喊着,找着号码,接着又冲着电
话叫喊;但是奥斯卡听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只是偶然之间听到了“事故”
二字,还有那地址,拉贝斯路二十四号。她吼着重复了好几遍,然后挂上听筒。紧
接着,她身穿睡衣,没了枕头,却依旧是满脑袋卷头发夹子,叫喊声灌满了窗框,
把我所熟悉的她那整个双料肥躯浇铸到窗槛花箱里的冰花上,两手捂住粉红色的肉
瘤,在楼上大声叫嚷,嚷得街道都变狭窄了。奥斯卡以为格雷夫太太也开始砸碎玻
璃地歌唱了,不过连一块玻璃也没有碎掉。窗户被使劲拉开了,邻居们露面了,妇
女们大声问出了什么事,男人们从邻近的门洞里冲出来:钟表匠劳布沙德,两条胳
臂只有一半伸进外套的袖筒里,老海兰德,赖斯贝格先生,裁缝李比舍夫斯基,埃
施先生,甚至普罗布斯特,不是那个理发师,而是煤店的那个,也带着他的儿子来
了。马策拉特身穿白色工作服,像一阵风似的刮来了,抱着小库尔特的玛丽亚,则
站在殖民地商品店的门洞里。
    我轻而易举地隐没在这些慌慌张张的大人丛中,躲过了正在找我的马策拉特。
马策拉特和钟表匠劳布沙德是最先想要采取行动的人。他们想爬窗户进屋。可是格
雷夫太太不让任何人爬上去,更不用说进屋去了。她一边抓着、打着、咬着,一边
总还能找到时间叫喊,喊声越来越大,有一些话甚至能让人听清楚了。先得等事故
急救队来了再说,她早就打过电话了,别人用不着再去打电话,她知道出了这样的
事情该怎么办。大家应当去照管各自的店铺。这儿的事情已经够糟的了。好奇,无
非是好奇,这一回又看清楚了,当不幸的事故临头时,一个人的朋友究竟哪儿才有。
她在大唱哀歌时,必定在窗下的人群中发现了我,因为她在喊我,她把那些男人们
推下去以后,把赤裸的胳臂向我伸来。有人——奥斯卡今天还相信,那是钟表匠劳
布沙德——把我举了起来,不顾马策拉特的反对,把我送进窗户去,刚到结着冰花
的窗槛花箱前,马策拉特也快要抓住我的时候,莉娜·格雷夫已经抱住了我,把我
紧贴在她那温暖的睡衣前。这时她不再叫喊,只是用假声呜咽着,在假声呜咽的空
隙间大口地吸气。
    方才,格雷夫太太的喊叫驱策邻人们做出了激动、无礼的动作。这时,她那细
细的假声呜咽以同样的效果使拥挤在冰花下的人们变成了无声而窘迫地聚集着的人
群。他们几乎不敢看她一脸的哭相,他们把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好奇和关注都转移
到了有指望到来的急救车上去了。格雷夫太太的呜咽也使奥斯卡感到不舒服。我设
法往下滑一点,使我不至于离她那充满悲痛的声音那么近。我松开了搂住她脖子的
手,半个屁股坐在了窗台花箱上。奥斯卡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因为玛丽亚正怀抱
孩子站在店铺门洞里。就这样,我又放弃了我坐的地方,意识到我的处境的难堪。
同时,我只想着玛丽亚,众邻居对于我来说是无所谓的。我从格雷夫太太这个河岸
边撑开去,我觉得它颤动得太厉害,并且使我想到了床。
    莉娜·格雷夫并没有发现我溜了,或许她再也没有力气抱住那小小的身体了。
在很长的时间里,这身体曾经卖力地向她提供了一个替身。莉娜或许也预感到奥斯
卡将永远从她身边溜走了。她预感到随着她的大声喊叫有一种嘈杂的声音降到了人
世,它一方面成为缠绵床侧的女人和鼓手之间的高墙和音障,另一方面又推倒了玛
丽亚和我之间存在的高墙。
    我站在格雷夫夫妇的卧室里。我的鼓斜挂着,不太稳当。奥斯卡熟悉这间房间,
他能背出这淡绿色糊墙纸的长度与宽度。盛着上一天的灰色肥皂水的洗澡盆还放在
小板凳上。所有的物件都有它的位置,然而我觉得拉坏、坐坏、躺杯和碰坏的家具
面目一样,至少是被修整一新了,仿佛所有这些硬挺挺地用四只脚或者四条腿靠墙
站着的家具需要莉娜·格雷夫的叫喊以及随后的假声呜咽,这才能得到新的、冷得
吓人的光泽。
    通往店堂的门开着。奥斯卡不想走进那间散发着干土和洋葱味的屋里去,却又
身不由己地进去了。日光透过橱窗挡板的裂缝,用挤满尘粒的光带把这间屋子分割
成条条块块。格雷夫的大部分噪音和音乐机械处在半昏暗中,光线仅仅照亮了某些
细部、一口小钟、胶合板斜撑和擂鼓机的下半部,还使我看到了待在天平上的土豆。
同我们店里完全一样的、柜台后面盖住地客口的那扇吊门敞开着。这扇厚木板门没
有任何东西支撑着,有可能是格雷夫太太大声喊叫的时候在匆忙之中拉开的,但她
没有用门上的钩子扣住柜台边上的环。奥斯卡只须轻轻一碰,这吊门就会倒下,封
住地窖口。
    我一动也不动地站在这块散发出尘土味和霉味的厚木板后面,凝视着那个被灯
光照亮的四方形,它框住了楼梯的一部分和地窖里的一块水泥地。一个构成台阶的
小平台的一部分从右上角伸进这个四方框里来。这个小平台想必是格雷夫新近添设
的,因为我以前也偶或到地窖里去过,却从来没有见到过它。为了看一个小平台,
奥斯卡是不会如此着魔地、如此长久地把目光送进地窖里去的,可他这样做了,那
原因是由这幅画面的右上角伸出了两只填满了的羊毛袜和两只系带黑皮鞋,而且是
奇怪地缩短了的。尽管我看不到鞋底,可我马上认出这是格雷夫的远足鞋。这不可
能是格雷夫,我暗自想道,他作好了去远足的准备又怎么会这样地站在地窖里?因
为鞋子不是底朝下,而是自由飘浮在小平台上方;那笔直朝下的鞋尖勉强触到了小
平台的木板,接触得很少,但毕竟还是触到了。我用一秒钟的时间想象着一个用鞋
尖站立的格雷夫,因为我相信他,这位体操运动员和爱好大自然的人,是做得出这
种滑稽可笑却又很费力气的练习来的。
    为了让我确信我这种假设是正确的,也为了情况确实如此时狠狠地嘲笑一下这
个蔬菜商,我于是小心翼翼地爬到很陡的楼梯上,一级一级往下走去。如果我没有
记错的话,我一边还敲着这制造恐惧和驱赶恐惧的工具:“黑厨娘,你在吗?在在
在!”
    当奥斯卡稳稳当当地站在水泥地上的时候,他才让目光经由曲折的道路,从一
捆空洋葱口袋上方越过,再滑过摞成堆的同样是空的水果箱,掠过以前从未瞧见过
的横梁构架,直至接近格雷夫的远足鞋悬吊着或者用鞋尖站立着的地方。
    我自然知道格雷夫悬吊着。鞋悬吊着,编织得很粗糙的深绿色袜子也悬吊着。
长统袜口上方赤裸的男人膝盖,大腿毛茸茸的直到短裤裤边;这时,一阵又刺又痒
的感觉从我的生殖器慢慢地延伸开去,接着到了臀部,又上升到变麻木的背部,沿
着脊椎骨往上爬,继而到了后颈,弄得我热一阵冷一阵的。这感觉从那里又一路扎
下去到了两腿之间,使我那根本来就很小的圆木棍干瘪下去,接着它再次跳过已经
弯曲的背部到了后颈,在那里渐渐收缩——今天,只要有人在奥斯卡面前说到悬吊
这个词,甚至说到把洗净的衣服挂起来'注'时,他就会产生这种又刺又痒的感觉。
悬挂在那里的不仅是格雷夫的远足鞋、羊毛袜、膝盖和短裤,格雷夫整个人靠脖子
悬吊着,在绳子上露出一张龇牙咧嘴的脸,仍没有摆脱舞台上那种装腔作势的表演。
    又刺又痒的感觉骤然消失,快得令人惊讶。我觉得格雷夫的姿势又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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