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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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鼓-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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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该多好呀!如果她认出挨揍的我是孩子的父亲,在我的每道伤痕里认出了她的情
人那该多好!如果那样的话,在接踵而来的阴暗的数月里,对于她,我会成为怎样
的一种安慰,怎样的一个既是秘密的又是真正的丈夫呢!
    首先是我的同父异母兄弟,刚被提升为少尉的斯特凡·布朗斯基,那时随其继
父姓埃勒斯,在北极海前线中弹身亡,这样使他的军官生涯突然出了问题。斯特凡
的父亲扬,波兰邮局的保卫者,当年在萨斯佩公墓被枪毙时,把一张施卡特牌藏在
衬衫后面。而今,装饰着这位少尉上装的是二级铁十字章、步兵冲锋章以及所谓的
冷冻肉章'注'。但这件事跟玛丽亚绝对无涉。
    六月底,特鲁钦斯基大娘得了轻度中风,因为邮局给她送来了坏消息。士官弗
里茨·特鲁钦斯基同时为三件东西而阵亡:为元首、人民和祖国。事情发生在中间
地段,弗里茨的信袋由中间地段的一位姓卡瑙尔的上尉直接寄到了朗富尔区的拉贝
斯路。信袋里装着海德尔堡、布列斯特、巴黎、克劳伊茨纳赫浴场以及萨洛尼卡的
多半是笑哈哈的漂亮姑娘的照片。一级和二级铁十字章,各种挂彩章,我已经记不
清了,一枚铜质近战章以及两块从军服上拆下来的反坦克布肩章,还有几封信。
    马策拉特尽力帮助,特鲁钦斯基大娘不久就见好了,但再也没有彻底康复。她
死死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要我和一天上楼两三趟送东西来的马策拉特告诉她,那
个“中间地段”究竟在哪里,是不是离这儿很远,能不能星期天乘火车到那里去。
    马策拉特空有一片心意,却回答不上来。而我是靠特别新闻和国防军报道学会
地理的,于是这件事就托付给了我。在那些漫长的下午,我给除了脑袋在摇晃之外
纹丝不动地坐着的特鲁钦斯基大娘在鼓上敲出了几首越来越频繁地移动的中间地段
的变奏曲。
    非常崇拜漂亮的弗里茨的玛丽亚却变得虔诚了。起初,在整个七月间,玛丽亚
仍参加她学到过的宗教仪式,星期天到基督教堂的黑希特牧师那里去。马策拉特有
时陪着她,虽说她宁愿独自前去。
    新教礼拜不能使玛丽亚感到满意。一周的中间一天——究竟是星期四还是星期
五呢?——在停止营业之前,玛丽亚把商店交给马策拉特守着,她搀着我这个天主
教徒的手,朝新市场方向走去,接着拐进埃尔森街,入马利亚街,走过屠夫沃尔格
穆特的门口,到了小锤公园——奥斯卡心想,这是到朗富尔车站去,我们将作一次
短途旅行,也许去卡舒贝的比绍——我们又向左拐去,出于迷信,在铁路路堤下跨
道前等一列货车驶过,接着才穿过令人恶心地滴着水的下跨道,但不是一直去电影
院,而是沿着铁路路堤走去。我暗自盘算着:要么她拽我到布鲁恩斯赫弗尔路的霍
拉茨医生的诊所去,要么她想改宗,要去圣心教堂。
    圣心教堂的大门正对着铁路路堤。我们两个在铁路路堤和洞开的大门之间停住
脚步。八月午后的晚些时间里,空气里有某种嘈杂的声音。我们背后铁轨之间的铺
路碎石上,系白头巾的东方女工在抡镐使铲。我们站着,朝阴暗的、凉气习习的教
堂肚里望去:尽里头,巧妙诱人,一只熊熊燃烧着的眼睛——长明灯。我们背后的
铁路路堤上,乌克兰妇女停止抡镐使铲。一支号角嘟嘟响,一列火车驶近,它来了,
到了眼前,还在眼前,还没有过完,随后开走了,号角嘟嘟响,乌克兰妇女又抡镐
使铲。玛丽亚犹豫不决,拿不准她该先迈出哪一只脚,便让我,从诞生和受洗起就
同这座唯一能救世的教堂关系密切的我,负起责任;玛丽亚多年以来第一次,自从
那充满汽水粉和爱的两个星期以来第一次,任凭奥斯卡来引领她。
    我们离开了铁路路堤和它的嘈杂声,离开了户外的八月和八月的嗡嗡声。我有
些悲哀,手指尖轻搓外套遮掩着的鼓,脸上不露表情,神色漠然,心中却回忆起在
我可怜的妈妈身边做的弥撒、主教主持的弥撒、晚待以及星期六仟侮。我可怜的妈
妈去世前不久,由于同扬·布朗斯基过往太密而变得虔诚,一个星期六接一个星期
六轻松地忏悔,星期日领圣餐以恢复精力,好在下一个星期四更轻松、更振奋地在
木匠胡同同扬幽会。当年的那位圣下姓什么来着?圣下姓维恩克,至今仍是圣心教
堂的神甫,布道时声音轻得让人舒服而又难以理解,唱信经时声音那么细又拖着哭
腔,如果没有那个左侧祭台和祭台上的童贞女、童子耶稣和施洗童子的话,当时,
真会有类似信仰之类的东西潜入我的心中。
    然而,又是那个祭坛怂恿我领着玛丽亚由阳光下进入大门,走过铺砖地来到中
堂。
    奥斯卡从容不迫,默默地坐在玛丽亚身边的橡木椅子上,越来越冷漠。多少年
过去了,却使我觉得,始终还是当年的那些人,胸有成竹地翻阅着告解书,等待着
维恩克圣下的耳朵。我们坐在略靠一侧但更接近中堂的地方。我想让玛丽亚自己去
作出抉择,轻松一些。一方面,她同忏悔室之间离得不是太近,不会使她心懂意乱,
她也可以以非正式的方式默默地改宗,另一方面,她可以看看别人在仔悔前做些什
么,边观察边下决心,也进入忏悔室走到圣下的耳朵边,同他商量改人唯一能救世
的教会的细节。在气味、灰尘、石膏之下,在曲曲弯弯的天使和折射的光线之下,
在痉挛的圣徒之间,她如此渺小、双手笨拙地跪在甜蜜地饱含痛苦的天主教宗之前、
之下、之间,头一回画十字偏又颠倒了方向,见到这些,真叫我感到遗憾。奥斯卡
用手指轻触玛丽亚,把画十字的正确动作给她做了一遍,指给这个求知心切的女人
看,在她的额头后面的什么地方,在她的胸部深处的什么地方,在她的肩关节里面
的什么地方,寓有圣父、圣子和圣灵。我又指点她,要能得到诚心所愿之事,十指
该如何交叉。玛丽亚听从了,诚心地让双手安稳下来,开始诚心地祈祷。起初,奥
斯卡也试着一边祈祷一边追思几位死者,但是,当他为他的罗丝维塔恳求天主,为
使她得到永恒的安宁并进入天国的欢乐而同天主讨价还价的时候,我出神地想的尽
是些尘世的细节,致使永恒的安宁和天国的欢乐最后都被迁移到巴黎的一家饭店里
去了。我只得做弥撒祈祷来解脱自己,因为做祈祷时多少不受义务的约束。我念了
一个永恒又一个永恒,一心向上,祈求应得的和正当的'注'——这是应得的和正当
的,我也以此为满足并从旁观察着玛丽亚。
    天主教祈祷正适合于她。她祈祷时真漂亮,真值得画下来。祈祷使睫毛长了起
来,眉毛粗了起来,面颊红了起来,并使额头变重,脖子弯曲,鼻翼翕动。玛丽亚
那张痛苦之花盛开的脸险些引诱我去贴近她。可是,谁也不该打扰祈祷者,既不该
引诱祈祷者,也不该让祈祷者引诱自己,即使祈祷者愿意成为对某个观察者来说具
有观察价值的人,即使这对于祈祷大有稗益,那也不行。
    于是,我从被人磨得光滑的教堂木椅上滑下来,双手仍旧规矩地放在使外套隆
起的鼓上。奥斯卡从玛丽亚身边逃走,到了铺砖地,带着鼓,蹑手蹑脚地从一站又
一站的十字架旁溜过,没有在圣安东尼那里停留——请为我们祈祷——因为我们既
没有丢失钱袋,也没有丢失钥匙,那个被古普鲁策人打死的布拉格的圣阿达尔贝特,
我们也让他安稳地躺在左边。我们不停步,从一块方砖跳到另一块方砖上——这真
可以当棋盘用——直到一条地毯宣告,这里是左侧祭坛的台阶。
    在这座新哥特式的砖砌圣心教堂内部以及左侧祭坛上下一切依然如故,我这样
说,读者诸君自会相信的。赤身裸体的、粉红色的童子耶稣始终还坐在童贞女的左
大腿上,我不称她为童贞女马利亚,免得把她同我那正在改宗的玛丽亚搞混'注'。
朝童贞女的右膝挤去的,始终还是那个用巧克力色的蓬乱的毛皮勉强遮身的童子约
翰。童贞女本人一如既往地用右手的食指指着耶稣,一边眼望着约翰。可是,奥斯
卡在离乡多年之后对童贞女那种做母亲的骄傲感不大感兴趣,他更感兴趣的是那两
个男孩的体态。耶稣的身材大约同我的儿子库尔特过三岁生日时的身材相当,也就
是要比奥斯卡高出两公分。根据证明文件,约翰要比那个拿撒勒人'注'年纪大,他
的身高同我一样。可是,这两个孩子的脸部表情却都同我——永恒的三龄童通常的
脸部表情一样:少年老成。一点变化也没有。他们仍旧那样自以为机灵地瞧着,同
若干年前我跟在我可怜的妈妈身边进圣心教堂时所看到的完全一样。
    我踏上地毯,上了台阶,却没有口念“登上”'注'。我仔细察看每一道褶纹,
用我的鼓棒——它的感觉比所有的手指加在一起还多——慢慢地一件不漏地检查这
两个赤条条的孩子的涂色石膏像:大腿,肚子,胳膊,数一数有多少胖肉间的肉纹,
有多少肉窝——这简直就是奥斯卡的体格,我的健壮的肉,我的有力的、有点见肥
的膝盖,我的短而有肌肉的鼓手的胳膊。他也有这些,这个小调皮鬼。他坐在童贞
女的大腿上,举起胳臂和拳头,似乎他想敲铁皮,似乎耶稣是鼓手而奥斯卡反倒不
是鼓手,似乎他正等待着我的铁皮,似乎他这一回当真要在铁皮上敲出一些有魅力
的节奏来给童贞女、约翰和我听听。
    我做起几年前做过的事情来,摘下肚子前的鼓,给耶稣去试试。我考虑到这涂
色的石膏,小心翼翼地把奥斯卡的红白相间的鼓放到耶稣粉红色的大腿上。我这样
做,只为了却我的宿愿,并非傻里傻气地希望会出现奇迹,反倒是想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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