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暖翠寒 作者:潘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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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暖翠寒 作者:潘灵-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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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锅头走到常敬斋的身边,塞给了他几枚铜钱。他指着雾气笼罩的伊洛瓦底江对常敬斋说:“兄弟,去瓦城吧。今后,无论如何都给为兄的捎个信来。”
    他说完转过身,领着马帮启程了。常敬斋和客栈女老板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走远。当最后一声硭锣声散去,常敬斋又听到了一声冷冷的叹息。
    那是客栈女老板的叹息。
    从八募开往瓦城的是英国人造的小火轮。
    臭气熏天的船上,挤满了旅客。从肤色上常敬斋就能看出来,船上八成是中国人,他们挤在船上,一脸茫然。常敬斋也茫然,目的地只是一个叫瓦城的词,在他的心中既没有印象也没有概念,整个旅程,他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随波逐流。
    缅甸的太阳那才叫太阳,光芒就像钢针一样。让你看一眼就会泪流满面。在过于亮丽的阳光下,伊洛瓦底江闪耀着深不可测的蓝光。那种让人忐忑不安的蓝,被镶嵌在雨林和坝子里,像一条蓝色的丝带,系在一个美丽而又陌生的女郎的颈脖上。船舷上生锈的铁板,仿佛就要被太阳点燃,常敬斋感到自己也快燃烧了。有一种酷热不是来自肌肤,而是从骨头里往外热,这就是缅甸的酷热。江面上,机帆船驶过带起的风是那么微不足道,是那么杯水车薪。船头上,坐着缅甸的流浪艺人,他不间断地吹奏他的骨笛。那种从骨头里发出的音乐,忧伤而迷茫。但船上的人对他的骨头里流淌出的音乐是那么无动于衷,在这样近乎残忍的环境里,艺术也仿佛被烈日曝晒掉了光泽,变得平淡无奇。在常敬斋看来,这个不停地吹奏骨笛的流浪艺人,更像一只让人心烦意乱的蝉。
    终于熬过了正午,船上有穿着筒裙的缅甸男人来兜售英国香烟,常敬斋见许多人买,自己也好奇地买了一包。过去从不抽烟的他抽了两口,就被呛得咳嗽不止了。但咳嗽归咳嗽,在烟草的辛辣中,他的心里涌起了一丝快感,人也精神了许多。
    船越往前走,风景越发美丽。如果不是坐在这样糟糕的船上,常敬斋会误以为自己正在接近天堂。江面也越来越开阔,江岸的坝子越来越大,岸上,一座座精心修造的白塔被众绿簇拥着,露出那金光闪闪的塔尖。在经过江上三天两夜的航程后,那船总算熄了它难听的马达声,在一个规模比八募要大得多的城市的码头停了下来。
    精疲力竭的常敬斋,跟随着拥挤的人流,走下船去。岸边拥挤着帮人挑行李的挑夫,那里面有缅甸人,但更多的还是中国人,从他们流利的汉语中,常敬斋听到的是嘈杂的腾越乡音。
    没有目的的目的地到了,常敬斋变得更加迷茫。那种丧失了方向的人生才是真正的流浪,他不知自己该到什么地方去,更不知道自己该去干什么。他扛着身上简单的行李在瓦城的街上漫无目的地晃荡。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那么多高鼻深目的白种洋人,有的开着轿车打他身边走过,有的骑着自行车一路上按响了叮叮当当的铃声,有的就坐在那些酒吧门前的缅桂花树下,怡然自得地喝着啤酒或咖啡。在皮肤黝黑的缅甸人的衬托下,这些来自英国的洋人就像一只只褪了毛的大鹅。他们根本没有常敬斋那种走在异国他乡的不踏实感,也没有中国人出门在外的那份拘谨和不安。他们用殖民者特有的骄傲感,随心所欲地享受着这浪漫而神秘的国度提供给他们的神仙一样的快乐日子。
                          第三章  苍茫野人山
                                   1
    在适用于任何一个美丽的形容词的伊洛瓦底江畔,那些嘈杂的码头上的苦力们,将自然的美丽和生活的残酷演绎得如此触目惊心。在40摄氏度以上的高温里,苦力们从那种称作小火轮的英国机动船上搬运货物。作为苦力中的一员,常敬斋在缅甸的土地上将一些中国成语铭刻在了心上,诸如汗流浃背,诸如挥汗如雨。他们绷成弓的负重的身子在烈日的烘烤下发出青铜一样亮丽的光,那情景活像一尊尊缓缓移动的雕塑。一些英国的工业品被搬了下来,这里面有机器、化学日用品,但更多的东西被搬上了小火轮,那是柚木、象牙、兽皮和如雪一样的稻米。这些搬上小火轮的物件将被顺江而下运往仰光,然后再从仰光经海上运往英国,成为殖民地供奉给英王国的“礼物”。
    在瓦城,英殖民者在雇用苦力时,不喜欢雇佣缅甸人,更喜欢那些远道而来的中国人。在他们看来,中国人似乎比缅甸人更适宜在高温下从事重体力的活计,这个古老而庞大的国度的人更具有吃苦精神和忍耐力,而且在报酬上企求更少;而缅甸人虽有一身黝黑而不怕太阳曝晒的皮肤,但他们天生不善于吃苦,过于缓慢的工作节奏更是让他们无法容忍。英国人在挑选苦力上对中国人的“青睐”,让那些渴望找工作的缅甸劳工对中国来的劳工充满了敌意。那些心怀叵测的英国人看到了这种敌意,于是他们从缅甸人中挑选监工,用这些对中国苦力怀有敌意的缅甸监工来“管理”中国劳工。这些心怀不满的缅甸监工,在对待中国苦力上的作为,到了近乎残忍的地步。他们甚至在中国苦力的工作中,规定了饮水和上厕所的次数,谁超过了这个规定数,都会被视为偷懒受到一顿皮鞭的皮肉之苦。用被压迫者来管束被压迫者,这是殖民经验丰富的英国人的杰作。它的有效性和伤害性,都现实地体现了出来。
    同样是一个毒日高照的正午,在常敬斋搬运货物旁的另一个小火轮上,一个中国苦力将一个巨大的箱子背到背上的时候,像一棵风中之树一样摇晃了一阵,就扑倒在了甲板上。那个沉重的箱子也顺势掉进了江里,发出了很响的声音。响声吸引了周围的人,同样,响声也让缅甸监工听到了。他看到沉重的箱子掉进水里激起的美丽浪花,知道自己耀武扬威的机会到来了。他一手挥舞着皮鞭,一手提着他随时都可能掉下来的筒裙,表情愤怒地冲到小火轮上去。但站在另一船上的常敬斋从他跳跃着跑动的姿态中,看出他脸上的愤怒是装出来的,在他内心里,分明有一份报复中国苦力的欣喜。那份欣喜就像他脚上的木制拖鞋,在踏板上跳跃着发出的有节奏的响声。
    常敬斋听到船上有中国劳工向缅甸监工求情的声音。他们说:“他不是故意的,他是中暑晕倒了。”但缅甸监工不听中国劳工的解释和求情,他趾高气扬地举起了鞭子。鞭子击打在昏倒的中国劳工身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也许是这响声激发了缅甸监工的虐待欲,他挥舞皮鞭的弧度越来越大,用力越来越狠,声音也越来越响。
    已经把货物放到背上的常敬斋,在越来越响的声音中把货物重重放在了甲板上。他跑下船去,然后又跑上了那只缅甸监工正鞭打中国劳工的船。他在缅甸监工的身后用手抓住了他扬起的皮鞭。
    缅甸监工回过头来,见抓住自己皮鞭的是一个中国劳工,就用缅语大叫放开。常敬斋也用缅语说:“你没见他是昏倒的吗? ”他说着就松开了皮鞭,奔到昏倒的中国劳工身边。
    “大锅头,怎么会是你? ”常敬斋搂着昏迷不醒的中国劳工叫喊道。随即,他听到背上发出“啪”的一声,一阵剧痛就传遍了他整个背部。
    他在剧痛中站起身扭过头来,看到了那个正准备抽打他第二鞭的缅甸监工。身手敏捷的常敬斋躲过缅甸监工恶狠狠抽过来的第二鞭,迅速逼近他。没有躲避他而是逼近他,这让缅甸监工慌了神。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被常敬斋扛将起来。常敬斋扛着他在甲板上画了好几个圆圈,在确信这个缅甸监工已经晕头转向的时候,他用力一抛,只听“扑通”一声巨响,那个缅甸监工就被抛到了江中,他沉重的身子激起了一阵让常敬斋赏心悦目的浪花。
    浪花消失,岸上爆发出了一阵长长的掌声。
    那个缅甸监工从江中冒出头来,他在水中扑腾姿势显得狼狈不堪。看着自己的同伙被抛到江中,另外的几个缅甸监工又从岸上扑上船来,但他们最终都遭遇了同前一个监工一样的下场,成为了伊洛瓦底江里的“落汤鸡”。
    在人们的欢呼声和掌声中,常敬斋背着昏迷不醒的大锅头,走下船来,然后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回到自己的住处,常敬斋把大锅头放在自己的床上,看着仍处于昏迷状态的大锅头,常敬斋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舍弃自己心爱的马帮,跑到瓦城的码头上来做苦力。人生中真有那么多机缘,让一些人相识离别又相逢吗? 不一会儿,就来了一群工友,他们的脸上都写满了欢喜。常敬斋为他们出了一口恶气,让他们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但他们见到常敬斋后,又有了一份忧心忡忡。他们知道,码头上做搬运工的这份活计,常敬斋肯定是不能再做了。怎样为常敬斋的未来找一份工作,成了他们煞费苦心的事情,但想来想去,大家依旧一筹莫展。常敬斋还来不及考虑明天,他正为大锅头的昏睡不醒忧心如焚。最后,大伙用尽了中国民间所有对付中暑昏迷的办法,才终于在天气转凉的深夜让大锅头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
    苏醒过来的大锅头看着常敬斋,吃惊的他固执地认为自己正经历一场梦境。当他确信自己与常敬斋相逢的现实后,禁不住潸然泪下。在吃下常敬斋为他煮的一个鸡蛋后,他讲述了自己赶马帮的遭遇。
    大锅头在赶马帮的过程中一直都很顺利,他为人的笃实让他的生意一直不错,许多货主都愿意把自己的货物托付给他来驮运,特别是那些贵重的货物,货主们宁愿多等几日,也要等他的马帮。这样,他和他的马帮,渐渐地在腾越地方有了名声。树大免不了招风,厄运就开始光临他了。当他从腾越驮运一批价值不菲的物品来八募的路上,遭到了不明身份的强人袭击,不仅所有的物品和马匹被强人抢走,还让好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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