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九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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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九辑)-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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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的老张是在乡下,每天一把锄头,一顶草帽,回家女人一把柴禾,日子也
就对付了。可谁让他后来进了城,进城后又读了那么多书,懂得了那么多的人间情
感,又做了个文化人,别人“老师,老师”地叫着。老张就看不惯自己的女人了。
是很严重地看不惯。

    老张开始有家不归,孤独地守在文化馆里,过着寡人一般的日月。自然也够寂
寞。

    老张有一床被,三双鞋,两身冬夏的衣服,一个电炉(馆长老批评他用电炉),
一只锅子什么的。生活得不好,是精神和物质都不好。

    老张也想改变这一切,所以从六十年代起,就一边培养身边的女弟子,一边和
自家的女人闹离。似八年抗战,没完没了,真够漫长了。

    乡下女人顽固,死死跟着老张不放,属一棵树上吊死的主。六七十年代那会儿,
离婚也总是比较困难的,法院看不出老张女人哪一点不好,倒是这个米老鼠样的老
张有点不对头。法院一再劝解,让老张认识自己可能属于眼瞎。

    老张却心高,心高就没有办法了,心高不碍眼睛的事。但老张的嘴巴不行,法
院一个来回,就把老张挡了回去。

    让老张不能狠下心来的另一面,就是他的女弟子们一旦成熟就告别了老张,告
别了小城,远得海阔天空,没了踪影。

    老张除了在某个年月的某个节前,能接到一张贺年卡外,再无其它的实质了。
老张每每沮丧,只好又守着乡下女人,说一两句还是乡下女人本分的话。然后老张
再去开发新的市场。自然还会有新的女人和女孩儿迈进老张的书法班。老张的墙上
挂有一幅对子“只问耕耘,不问收获”,是写给自己的。

    老张苦苦经营一段后,总会以为又有了成熟的时机,便再与乡下女人闹离。结
果女弟子们又远走高飞,老张的离婚速度便又迟缓下来。有时长达一两年再无一点
动静。老张觉得事情太鬼怪,大家却觉得老张更鬼怪。

    法院的人和老张都很熟了,开玩笑说,老张得的这个病,天下没有,初一准病,
初五准好。

    老张也笑,说是我这辈子的确真够麻烦。

    老张很累,却几十年贼心不死。文化馆的人都知道他是怎么一回事情。见面就
说,老张,明天我给你介绍个大姑娘。你甭老教人家书法蒙事,瞎耽误什么功夫。

    老张知道这是玩笑,也笑着说:“爱不爱我,都没有关系,只要先到我的班上
来坐一坐,我就感谢了。”这是心里话。

    老张终于离婚是九十年代初的事,那时法院换了新人,办离的条件也已经简单
了许多,老张再次提离时,就真的和乡下女人离了。以至他自己和文化馆的人都不
以为这是真的。

    “老张,你真的离了?”人人都感到新奇。

    老张叹口气:“可不,真的离了。”听口气,虽然闹了几十年离,可还是没有
准备好真离。

    老张离婚后,办书法班的热情反而大大地减退了,人就是这样。也许是由于老
张的岁数大了,来学书法的女弟子们都小他二三十岁,给人以日落西山,不大可能
的感觉,最少也是十分困难了。老张变得心酸,女人不是东西的话,常常挂于他的
嘴边。

    老张另辟蹊径,主要是看电视里的“红娘一线牵”或“今晚有约”的节目。看
时,总要手握一支笔,桌铺一张纸。凡被相中者,无一漏网,都被老张记下了姓名,
年岁,地址。然后奋勇去信。介绍自己如何工于书法,如何注重感情。

    就有不知老张是何物者,或花园,或商场门前与老张见面,老张手持一本特定
的书报,要不就是手举一束假花,以便使对方辨认。

    然而无论哪个,一看是个米老鼠,事便告吹。弄得老张总要伤感,最少也是一
阵茫然。

    又一个春天里,文化馆有人见到老张又有新的举措,公然自己上了报纸,在一
条妇女报缝儿里,略见老张生平一二,“中专,有房,可……”条件无比宽松。看
后没人以为这是找对象,反有去街头找打工妹之嫌……

    就有四川妹子不远千里前来,说只要落户北京,别无条件,更不嫌老张米老鼠。
那妹子似花,精精灵灵,老张美得不行,你看,我还是终于等到了不是,似多大的
一个工程,似铁杵磨成针。

    老张就办了终身第二次大事,虽然没有锣鼓鞭炮,但也热闹。小城人来了不少,
文化馆馆长老朱给他做了主持。床单被褥,锅碗炊具都由旧书法弟子们一一送齐。

    然背后,无人不为老张提心吊胆,料定这川妹子呆不长久,连馆长老朱也因感
慨老张此生糊涂,而在酒桌上喝多。本是主持,却当众揪住老张,说:“妈的!老
张,我就该大嘴巴子扇你,把你捆住,来一通麻绳沾冷水!”

    老张说:“朱馆长,你干吗喝得这样多,你不该喝得这样多。我是好事,八百
年不赶一回,你干吗这样抽疯!”

    老朱越加感慨了,说:“你一生毁在女人身上是否知道!你到文化馆已有三十
多年,拿出一点成绩来给我看看。哪个不比你强,作家,画家,咱馆里出了多少,
你看你,还在为女人死受,奔六十岁的一个人,你怎么就不睁开狗眼看一看!”

    喝酒的人都愣住,老张也愣住。

    后来馆长老朱向老张说对不起的时候,是给老张再次办离的日子。老张果然又
办离了,川妹子毕竟要离开老张。

    老张只是一座北京的桥!那妹子飞了。

    老张一生没有成绩,一纸一笔,三十年没有长劲。老张五十七岁那年,突然神
经起来,报名参加了市里的书法班,据说他是其中岁数最大的一个学员。老张给多
少人办班,终于自己也走进了学习班。老张从头做起的精神实在令人感动。可一馆
的人都知道他已休矣。

    老张在班上第一幅字写的是:人生从现在开始!很壮观,很有感想,是一生的
呐喊。

    可惜,那时老张已近六十,再有两年就要退休。

    总想潇洒走一回

    剧本刘在文化馆里一直写剧本,写得在乡下很有名声。一个写剧本的,啥时都
是幕后工作者,能让乡下人记住真是不容易。

    乡下人总是米了油了柴了的,然后又是鸡了狗了猪了的,一台戏无论如何是排
不到乡下人的议事日程里。

    可剧本刘却让人记住了,这事鬼邪。

    剧本刘原是个乡下业余爱好者,写小说,写诗歌,写得人见人烦。顶多是县里
广播站用一用,还嫌太臭,太长。

    那年县里给各县发通知,说要闹台戏,说是都要闹一闹,还和年终各乡村的打
百分连在了一起,乡长们都知道,事情一和打百分联系在一起,就是自己的事了。
打百分后是插红旗,插好了,插多了,就有希望把自己插到县里哪个部门去,闹个
主任甚至局长当当。于是就积极组织排戏。是争取多插一面红旗。

    于是各乡各村都在选能人。一日,剧本刘就被乡里抓去,乡长说,咱乡全年的
光荣和你有关了。你闹光明了,咱一起吃官饭,提升你当乡干事,一月四十八块钱,
一包好茶叶,两包招待烟。

    剧本刘就从写小说转移到了写剧本,把发不出去的小说改巴改巴,搬到了台上,
剧本名字叫《一台磨》,土调,土声,土人,土故事。打嗝放屁都没出村。

    还请了县文化馆的文学干部来辅导,人家看了本子说,真不赖,有人物,有情
节。全县调演时,剧本刘的《一台磨》就拿了县第一。乡长还被县里戴了精神文明
的大红花,乡里也弄了块奖牌牌。乡长下台之后,就忘了要提升剧本刘吃官饭的这
码事。

    幸亏文化馆当即就借调剧本刘,说是去参加县里集体创作。从此剧本刘就再没
拿过锄头,打过赤脚,而是转了文化干部。

    乡下来的剧本刘,还如同一个乡下人,干啥都勤奋,拿笔如拿锄头,搞创作和
干地里活没有多大分别,不分酷暑严寒,比较起早贪晚。最快的时候,剧本刘一天
写一个剧本,比较高产。自然都属土豆,萝卜,大白菜,没有一样精细。

    乡下人倒不挑食,演啥戏,上啥本子,都为一个乐子。整天粗茶淡饭的村人,
从就不怕粗糙。剧本刘的本子皆受欢迎。没有不成功这一说。

    每次下乡,都有掌声,其实锣一响就有掌声,你能来就有掌声。再说剧本刘土
生土长,一笔一画都是乡村气息,头上顶的绝对是高粱花子,脚下绝对是脚丫泥味,
一向迎面扑鼻。这样的人,这样的戏干吗不给掌声。掌声一向还都比较热烈。

    剧本刘的名字就响亮起来,四乡八村的人,不认识他剧本刘的不多。他写的三
姑,四姨,二大爷,大家都认识,台上有一个叫小狗子的,台下就有一大片真叫小
狗子的。剧本刘的天地广啊,编剧写戏如同吃饭放屁睡觉打呼一样得心应手,提笔
就来,自由自在。

    一届届县长都接见过剧本刘,握住他的大手,称他为农民作家,还说这就是我
们的山药蛋蛋(是说山药蛋派,叫不好)。

    那些年,就有大姑娘小媳妇情不自禁地给剧本刘写来一封封滚烫的书信,闹得
剧本刘不知道东南西北。幸亏剧本刘天性还算朴实,随便拣了一个做妻,没有闹出
什么大乱子。

    后来天下的事情就比较正规起来,文化馆干部下乡也不再那么追求口号效果。
戏也少多了,节目从小打小闹的三句半,转换到闹大戏上。市里提出一些具体要求,
还要组织全市调演,进行选拔。剧本刘没想到写戏要写到市里去。

    心里突然就有了些恐惶。

    剧本刘接了任务后,两手就开始打颤,像是从没写过戏,下笔就不知哪是哪了。
馆领导也提醒剧本刘,说往日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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