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处方 作者:毕淑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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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处方 作者:毕淑敏-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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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我当病房克格勃?不干不干。身心俱受摧残,还要交高额住院金,这不是花钱买罪!沈若鱼嘴上不依不饶。 
  筒方宁松开她的手说,若鱼,我可以把所有的钱退给你,你要走就走吧。我一个人在地狱里,没有必要把你也拉进来。当年我们在胡杨树下,相约一辈子治病救人,没想到你已这样冷漠。 
  沈若鱼重又拉起她的手说,我的院长大人,你看错人啦!告诉你,我不是被你拉进来的,开始是误入歧途,现在重打鼓另开张。甭管我是什么动机走进你的铁门,这一天一夜……噢,满打满算还差几十分钟,我看到你们是怎么干活的,心中百感交集,又被你狂轰滥炸普及了一番戒毒教育,我宣布自愿加入你这支倒霉的队伍,义务工作,只要不被人识破,就一直长期潜伏,不时秘密汇报。小车不倒只管推,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只要院长大人不炒我的鱿鱼,我绝不会辞工不干。 
  两只中年女人的手很结实地握在一处,然后嘻嘻笑成一团,恍如少年。 
第十八节
  经过繁琐的开门手续,到了接诊室。还没进得门,就听见里面吵嚷不休。 
  几个男人的声音,干燥粗暴。 
  怎么搞的?简方宁开门。沈若鱼自觉退到一旁,从现在开始,她又缩回范青稞的面具后面。 
  门里面烟雾腾腾,好像着了火的炉子,强行用水泼灭,弥漫辛辣的苦气。 
  这下可好啦!谢谢您老了,下回来送您根老山参熬粥喝。 
  先是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身影才从烟雾中闪现,一头乱发,金牙在大长脸的下半部闪闪烁烁,没熟好的皮子做的坎肩,散发着山野兽味,口气满是讨好。 
  烟太大了。简方宁走过去开窗。楼下有人鬼祟地张望,她注意地看了一下,又回过头来。 
  院长,您好。这病人从东北来了几次了,非得要求住院,我正预备给他办手续。膝医生简要报告情况,顺手一指。 
  病人蹲在一旁抽烟,恰好抽到烟把,随手把蒂从自己嘴里抠出来,一甩,抛到接诊室的白洗手瓷盆里。那盆现在实在不能称为白了,中心凹陷处积了少许水,层层叠叠的烟蒂泡在里面,浸出黄汤,松软的过滤烟嘴变得肥大起来,像一种奇怪的死鱼。池边或倚或站,聚着一群凶悍男子。看来这一行人,呆的时辰不短了。 
  你叫什么名字?简方宁一时没听清,问病人。 
  张大光膀子。那人的回答有一种怪异的回声。 
  不要说绰号,要你身份证上的名字。简方宁说。 
  别说身份证,就是逮……也是叫这个名字。我打小就叫这个名字,你要是嫌绕嘴,叫我张大好了。那人的回答还是伴呼呼声响。 
  简方宁抽了一下鼻子,对膝医生做了一个暂停手势,说,让我看一下。先别忙着办手续。 
  张开嘴,让我看一下你的喉咙。简方宁指示。 
  张大顺从地咧开紫色嘴唇,一股腐臭气窜出来。简方宁凑近前,细细查看。 
  你的嗓子以前受过腐蚀?简方宁问。 
  噪子算个球,要命的是肚子。张大说着,把翻毛皮袄脱了下来。屋里暖气很足,一般人绝穿不住这么厚的衣服,吸毒的人阳气大衰,阳虚生内寒,喜热。 
  他脱了衣服,一股恶臭随之溢出,除了他媳妇,别人都不由自主地退后。 
  到底是怎么回事?简方宁近前。 
  张大光膀子把衣服前襟撩起,一旁的人,倒抽凉气。 
  他肚子上,有一个敞开的口子,旁边结了厚重的疤,像是冬天结满了冰的井沿。那个井口冒着黄绿色的粘液,泛着一股股恶味,好像久未刷过的痰盂。 
  这是怎么搞的?久经沙场的简方宁,一时也闹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它是我的肠子,也是我的嘴。张大光膀子很有几分得意地说。 
  范青稞这下看清了,每当张大光膀子说话的时候,就有气流从那个洞穴里涌出,难怪他的音色好像是从地窖发出的。 
  这是小肠不错,但怎么是嘴?滕大爷说。 
  喏,我演给你们看。伙计,拿干粮来。 
  女人给他拿了一块干饼,张大光膀子塞进嘴里,拼命嚼了一会儿,把混合了唾液的食物团,从嘴里抠出来,团在掌心,绕着圈揉了揉,掐成小段,用手指顶着,像喂校酣一样,把饭团抹进肚皮上的洞穴……动作娴熟。 
  大伙直反胃,连他的哥们儿也躲一边去了。 
  你喝过什么?简方宁问。 
  嗨!医生,您圣明,还真叫您说着了。那一年,鹅毛大雪,贼冷。我半夜回家,到处找酒。在床底下瞅着个烧酒瓶子,一晃,吮当响。心想有货,拿过来就往肚里灌,刚一下去,就觉着不对劲,怎么从鼻孔往外冒烟?紧接着就是喉咙管火烧火燎,心窝口炸了似的烧起来……我一把扯着我媳妇的头发,从炕上揪到地上。她迷糊着眼一看那瓶子,鬼哭狼嚎,哎呀我的妈呀,你怎么把火碱给喝了啊,那是我打算抠旧油漆的啊……火碱喝进肚,食道和胃这一条线,都烫熟了。幸好我当时抓起水瓢,喝了无穷尽的冷水,送到医院,医生说急救措施合理,这才保住一条命。可是疼得不行,喉管以下,养着一条火烧龙,一犯起来,就像点燃了煤油,疼得天旋地转。我就可劲揍媳妇,她一声不吭,把自己爷们害成这样,有什么脸叫唤?有一天,她被我打得实在受不了了,就说,你打我,好歹也等过了危险期。要不把我打残了,打死了,谁来侍候你?我说,老子有金子,还怕没女人?你今天死了,明天就停尸再娶!她就不说什么了,乖乖地侍候,摔打不走。她是看上我的金子啊。是不是啊?张大光膀子歪着满脸黑皱纹的脸,问那女人。 
  女人说,谁看上你的金子了?金子有价,人没价!金子是你这个人淘下的,没了你这个人,金子有什么用?我是觉着对不住你,是我害了你! 
  张大光膀子洋洋得意。 
  这些家长里短的话,不要在医院里扯个没完。滕大爷不客气地说。 
  对,说正题。后来有个哥们儿对我说,大烟疙瘩治这个最管事了。我就整了些,吃吃果然能抗住疼。谁知后来不灵了,改打吗啡针。再后来,吗啡针也不灵了,就打海洛因,你们看我这烙膊…… 
  张大光膀子橹起袖子,密密麻麻的针眼,像丑女人脸上的雀斑,下界到了手背虎口,上界到了腋窝下,到处没块好肉。 
  我浑身上下哪里的血管都扎,舌头底下、手指头尖上的都试过。实话说,我连鸡巴背面的血管都扎过,疼我不怕,可就是那地方扎不了两回,血管就堵了,没法使了…… 
  张大光膀子奇特的带回声的话,听得人浑身鸡皮成片。 
  好了,不必说了。张大。你的情况我们都了解了,比较特殊。我们医院现在没床位,所以没法收你住院。简方宁的语气缓和但透出威严。 
  嗨,刚才不是说好好的,怎么说变就变?张大光膀子的脸立时黑了。他转向滕大爷说,老爷子、到底是你说了算啊,还是她说了算? 
  滕大爷也摸不着头脑,小心斟酌着说,这是简院长,当然是她说了算。 
  张大光膀子对着简方宁吼起来,说,什么球院长,我的事今天就犯在你手里了。你说吧,为什么不收我住院?难道我张大光膀子不是中国人,我交的钱不是中国钱?你凭什么收别人不收我?我刨过你们家祖坟还是淹死过你们家孩子,你跟我这么大仇?告诉你,要是乖乖把我收进去,咱们什么都好说。你要是不收我,我的一伙兄弟就不认你这个院长了。他们要是想卸您的一只胳膊或是一只脚丫玩玩,我没犯病的时候,可以拦着他们,我要犯了病,迷糊了,就管不了他们了。到那时出了什么事,您就多担待了…… 
  这一席话,配着轰轰回声传出来,阴森恐怖。 
  旁边几个横眉立目的粗鲁汉子,随着哼哈。 
  张大的媳妇,一看气氛紧张,搀和说,院长滕大爷,你们别听张大的。他这都是叫病拿的,没个好脾气。我们从东北大老远地来,就是听得这里戒毒名声大,效果好。您就收了他吧,保证听您的,说一不二。要是把张大治好了,到时给医院送一个大红匾,上头用金字写“人民的大菩萨”。 
  是是!张大光膀子也换了好气说,但那气流般的回声,越发明显。 
  没有床位。简方宁不想搞得太僵,退一步说。 
  滕医生煞有介事地翻翻登记本,说,是我糊涂了。没床,说什么都没用。 
  要是有了床位,就可以收我们住院了,张大光膀子的媳妇,脑子转得挺快。 
  到时候再由接诊医生定。简方宁滴水不漏。 
  你当院长的,就不能先把一、两个病人哄出去,给俺腾个地?俺有钱!张大光膀子说着,从袋里掏出一块重物,丢到桌上,哆的一声响,几乎把桌面砸了个窟窿。 
  一块黑黄色的石头,满身孔洞,表面凹凸不平,脏兮兮的,好像从泡沫砖上磕下一角。 
  这是什么?范青稞问道。 
  哈哈,不认识吧?老子让你们这些穷老九今天开开眼,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狗头金!老子掏金挖金多年,一生的积蓄没想到要用在给自己治毒上头,让你们瞅瞅,这不过是散碎金子,大头在后边。怎么样,院长,滕大爷,收我住院吧。只要给我脱了毒瘾,这块狗头金就是你们的了!张大光膀子居高临下地说。 
  范青稞伸过手去,说,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狗头金……她企图拿起来,没想到那物件出奇地重,只用几个手指时,纹丝不动。待用了整个手掌加上胳膊的力,这才勉强提了起来。 
  嗬,这么沉!她不由说。 
  金比重是19。32,当然重了。这种天然金里面,若还杂有其它重金属,就更沉了。简方宁不喜欢范青稞大惊小怪,解释道。 
  金子请收,这儿是医院,不是银行,我还是刚才那句话,收不收病人,由接诊医生决定。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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