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处方 作者:毕淑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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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处方 作者:毕淑敏- 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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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愿意和你作朋友。简方宁很坚定地说。 
  你以为我会感激涕零?庄羽气恼刚才自己的婆婆妈妈,气恼简方宁回答问题时的延宕,格外凶恶地反问。 
  只是回答你的问题。简方宁心平气和。 
  她想起景天星教授给她的资料里提到,在所有的TC和NA里,工作人员、辅导员,都是由原来的药物依赖者担当,由他们现身说法。为什么我们不可以试一试呢?这个工作现在就应该做起来。庄羽也许可以算一个合适的入选。因为她是那样典型地不服管教和治疗,那样地聪慧和敏感。若能改恶从善,对其他的病人将是强大的推进。当然,一厢情愿没有用。对方必须有强烈的戒毒要求。内因是一切矛盾转变中最重要的条件。简方宁一下子不想很快结束谈话了。她循循诱导说,庄羽,你出院以后,打算怎样开始新的生活? 
  对话,是一种黑暗中的游戏,她们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每个人的世界对于对方都是陌生的,每个人都想了解对方,又处在不断的误解当中。她们不停地解释,说明,捍卫着自己,又企图更多理解对方。俗话说,话不投机半句多,不对。话不投机的时候,促使人谈得更多,因为希望投机起来,说服对方的愿望,变成强大的述说行动。 
  我没有什么新生活。我只能回到我的老生活当中去。就像一条鱼,它暂时蹦到水面上,你以为它今后就会摇身变成青蛙?你们太天真了,当它一旦回到水里,它还是鱼。而且比以前还珍爱水,因为它已经知道只有水,是它的家园。庄羽振振有词。 
  简方宁语重心长地说,这世界上,还有一种和你的生活不同的生活,你要最终走出魔鬼的宫殿,必须开始新的生活。 
  庄羽突然大喊起来,说我不用你像个圣母似的训我,我对自己的事,比你要清醒得多!我回去就是堕落,可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能永远地住在你的医院里! 
  简方宁紧接着她的话说,你可以永远地住在医院里。 
  庄羽先是吃了一惊,马上就看穿世事地笑了,说你这个院长倒是不傻啊,我明明已经脱了瘾,你还把我留在医院。我什么药也不用吃,住在这里给你创收啊?不过算下来我也不吃亏,住院费虽说不便宜,终是比每天买粉的钱要少。经济上还划算。可是我不会干,这里多么乏味,一天就是护士门帘一样丧气的脸,再就是想讨小费的医生…… 
  简方宁警觉地问,谁想讨小费? 
  庄羽说,我这个人什么毛病都有,就是不出卖人。自己查去吧,反正我说的是真话。 
  简方宁心中记下这事,说,好,你接着说。 
  庄羽说,说完了。我不愿当你们的摇钱树。 
  简方宁说,假如不是你给我交钱,而是我给你发钱呢? 
  庄羽说,有这等好事?我不信。而且我这个人,偏偏又是最不在乎钱的。 
  简方宁说,我们不绕圈子了,简短些说。假如在你出院之后,我聘请你作我们医院的工作人员,就是周五那样的身份。我们恰好缺一位女性,进行入院检查和有关的工作。你以为如何? 
  庄羽脸上充满迷恫和惊奇,说,你就不怕我利用工作之便,给病人传递毒品?那可是太容易了! 
  简方宁说,我当然怕。但我想,你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你自己就吃了这种私人毒品的大亏,难道还去害人? 
  庄羽说,院长,我最初是怕你,然后是恨你。现在我开始崇敬你了。在你这里住院,我看见你是怎样工作的,真是感动。我非常愿意同你作朋友,虽然您答应了,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起码现在不可能。因为朋友必须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我们不是一样的人。院长,正因为我喜欢您,所以我劝您一句话,你熟知吸毒者身体变化,可你不知道我们的心。 
  简方宁不知庄羽何以把话题扯得这么远,急欲拉回来,就说,谢谢你。但我只想知道你对我的建议的回答。 
  庄羽说,到我出院的时候,我会答复你。 
  简方宁说,当然要和你老公商量一下。 
  庄羽说,他做不了我的主。我自己好好想一想。 
  正说着,门被撞开。一个穿病号服的女人闯进来,说,方宁,我可受够了。我看了你引以为自豪的那个业兴,告诉你最新的动态吧,他的骨髓里浸满罂粟。还有张大光膀子… 
  简方宁说,范青稞,慢慢说。 
  庄羽是机警之人,一看这情形,赶紧退出了。 
  清冷宁静的院长室,似乎有一种安抚神经的效力,范青稞渐渐平静下来,但她仍旧捂着头,好像那里受了根深重的震荡。 
  方宁,我要出院。我再也受不了,你这里是地狱,到处是人间的丑恶与凄凉,你和你的同事全力以赴做的工作,不过是杯水车薪,我没有看到过一个治好的病人,我精神高度紧张,好像充得太满的氢气球,又放在火上烤,随时都有可能爆炸。我宁可没有你这个朋友,永远不知道这一切,不知道人间这个肮脏和无奈的角落。那样,我的心比现在要干净平稳得多,我会对人充满了希望。在你这里,我看到了人太多先天的缺陷,看到了医学的欺骗和无能。看到了正义并不一定能战胜邪恶,看到了人类也许被自己的无穷的欲望扼杀…… 
  沈若鱼一口气说下去,将自己住院以来积攒的忧郁和恐惧,倾泻而出。 
  过了一会儿她才发现,简方宁始终一言不发,默默地背对着她。 
  沈若鱼走到简方宁的面前。她看到两行透明的水,在简方宁憔悴的脸庞上婉蜒。 
  方宁,你哭了?为什么?因为我的话吗?我不是故意想伤害你,真的是承受不了这里的煎熬。请你原谅。沈若鱼抱歉地说,用一块洁净的纱布,轻轻拭着简方宁的眼睛。 
  不,若鱼。你没有错。你说的都是实话,它们正是我心中想过无数次的,如果有一线可能,我也要逃离这里,但这是我的岗位,我必须在这里坚持下去。我这就给你开出院证,你马上走吧,我应该早想到这一点,再呆下去,它会让一个正常人精神崩溃的。简方宁的泪水很快干燥了,又恢复了冷静。 
  方宁,对不起,我也许在这里更长久地陪着你。虽说帮不上多少忙,总多一个说话的伴啊。沈若鱼生出歉疚。 
  别这么婆婆妈妈。我已经惯了,心情磨出了茧子,一般的事伤害不了我。心理学讲,软弱会孵出三只鸟——沮丧、绝望和忧愁。我的心就是鸟窝,我不断地和它们做斗争,有时我觉得自己无坚不摧。简方宁把自己的手放在沈若鱼的手里,想传达给朋友信心和力量。 
  但是沈若鱼只感到她的手指很凉。 
  沈若鱼渐渐地平静下来,把这些天得到的所有情况,也不管有用没用,事无巨细地向简方宁报告,以此略微减轻自己脱逃的内疚。 
  方宁,别理庄羽这个女人!她有一股邪恶的魅力,别想拯救她,她是毒蛇。你就是把自己撕碎了炼成金丹,也救不了她。吸毒的人神经和我们不一样,有的地方粗,有的地方细,会像蜘蛛丝缠住你,临死也会拉个垫背的。海洛因已经把他们变成魔鬼,看起来和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其实是另一种动物了。他们只有死,才是对社会最大的贡献。 
  若鱼,你说的我都懂。这里不是医院,是一座祭坛。也许我们的生命都奉献了,天上也不会降下甘霖。但科学就是这样,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献身,我小的时候,读过精卫填海,我想那是一只多么傻的鸟啊。世界上真有这么蠢的动物吗?现在我就成了这种鸟,可我必须填下去,这就是我的轨道。 
  两个好朋友静静地对坐着。 
  过了好一会儿,沈若鱼说,方宁,我这个戒毒医院住得冤枉。天天说白粉,却从来没见过。 
  没见过好。是你的福分。见过它的人,不是瘾君子,就是大毒枭,再不就是戒毒医生。这三种人,都是倒霉魔。简方宁这样说着,眼睛下意识地扫了保险柜。 
  沈若鱼马上捕捉到奥秘,怎么,还像宝贝似的锁得挺严实? 
  那当然。要是被病人偷了去,就是犯罪啊。 
  你连并肩战斗过多年的老战友也信不过? 
  简方宁说,你就那么好奇? 
  沈若鱼道,是啊。你刚才不是说了,除了那三种人,别人无缘一见。我是第四种人。 
  简方宁说,一见之下,必定失望。纯正的海洛因和碱面没有什么区别。她说着,蹲下身,在按钮上左旋右旋,鼓捣了一阵,沉重的墨绿色铁门跳开了。 
  沈若鱼叹道,森严壁垒啊。 
  简方宁说,这是什么地方?不得不防。说着,拎出几个灰头上脸的小纸包,好像街上卖油炸烤鸡时奉送的调料袋。 
  大名鼎鼎的海洛因就藏在如此破烂的纸里?沈若鱼惊诧不已。 
  你以为毒品有非常豪华的包装?善良幼稚的人们啊。简方宁打开了一个报纸卷起的小包,一些污黄的粉未懒散地呈现出来,很无辜地看着她俩。 
  沈若鱼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好像它是一种小而凶狠的动物。白面白面,顾名思义,不应该是白的吗?怎么是黄的? 
  简方宁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捻起一点,用鼻子闻了闻说,这货成色不好,搀了甘草合剂片。 
  沈若鱼道,就是说,这药不但能解毒瘾,还兼治气管炎? 
  简方宁说,黑道上的人搀假,这种黄粉不知害了多少条人命呢。说着,她走到水龙头跟前,把手指上沾染的海洛因冲得干干净净。 
  沈若鱼说,你还不快把这些可怕的玩艺都送到下水道里?留着干什么?想用它种出罂粟花来? 
  简方宁说,我要是都扔了,像你这样要一睹毒品真颜的人,看什么?你怎么自己刚饱了眼福,就不管别人? 
  沈若鱼说,是我自私,检讨。 
  简方宁说,也不全是为了展览当样品。这些毒品都是从病人手里缴获的,你别看脏得大便纸似的,每一包少说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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