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处方 作者:毕淑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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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处方 作者:毕淑敏-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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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若鱼冲着电话摇头,电话里的孟妈好像变了一个人。看来她同戒毒医院,结下不解之缘,甩也甩不开。 
  晚上,沈若鱼把电话事对先生说了,本想把这个来历可疑的电话,报告简方宁。一想到她日理万机的忙碌,心想还是搞得更确实一些,再向她汇报。 
  沈若鱼早上为穿什么衣服,费了一番脑筋。她基本上是个不修边幅的人,倒不是自以为潇洒,是自觉太普通。假若穿得耀眼,别人就会对你估计高,以为你有抱负或野心。沈若鱼同这两项都搭不上,愿作芸芸众生。所以在服装上,也取沧海一粟的风格。 
  但今天沈若鱼特地穿鲜亮的衣服,一件红色羊绒大衣,里面是一套赭石色套装,脚下登一双小牛皮的短靴,令人有重整河山之感。先生大惑不解地说。虽经多年考验,我对你的革命情操有所了解,但今天这样大张旗鼓地出行,实在少见。你没有在戒毒医院那样的地方,寻一个第三者吧? 
  沈若鱼说,新桃换旧符,,去去晦气 
  先生顾虑重重地说,那个医生不会认不出你来吧? 
  沈若鱼立时变脸道,你这个提醒太及时了。 
  她脱下时装,换上和西北妇女范青稞相宜的俭朴服装。 
  沈若鱼准时到了茶园,倒是差点没认出孟妈。对方穿一身像丝绒般细腻的皮衣皮裤,一看就很高档。经过特殊处理过的皮子,已经感觉不到血腥狩猎遗下的原始气,只有简洁明快的现代风度。同病房里遇里邋遢的样子判若两人。打了招呼后两人相视一笑,孟妈因了自己的装束给了人一个冷不防,反倒不议论一句服装上的事。 
  范青稞女士,您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毕瑞德。 
  从一旁杀出来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向范青稞微笑。 
  范青稞惊得咬着嘴唇,怕自己嚷出来,破坏了茶园静谧到沉闷的气氛。对方的长相吓了她,倒还在意志控制范围内,但这个自称姓毕的家伙,国语说得太地道了。要不是他的嘴唇开合同他的话严密得无懈可击,范青稞简直怀疑有一个买办,躲在背后为这个真洋鬼子配口形。 
  您是……范青稞迟疑着。 
  喔,忘了介绍。这是我的朋友毕瑞德先生,是M国一位对戒毒有兴趣的学者,他很想同您谈一谈。孟妈解释着。又侧过身,轻声对毕瑞德说,瑞德先生,您也太沉不住气了。我马上就要介绍到您了。 
  毕瑞德回答说,我是毛遂自荐。 
  范青稞三人围着一张古色古香的八仙桌,落座。服务生过来问各位都要什么茶,范青稞说,庐山云雾茶。孟妈说,要立顿红茶。毕瑞德说,茉莉花茶。 
  茶送上来了。范青稞面前碧绿,盂妈面前血红,毕瑞德面前橘黄。煞是好看。 
  范女士的名字很令人遐想,你们这个古老的民族以食为天,毕瑞德吹着茶叶中浮动的茉莉花瓣说。 
  毕瑞德先生的名字很中国化。范青稞想不出有什么好谈的,索性也从姓名入手。 
  不想毕瑞德笑逐颜开,说其实我的名字很普通,就是那部叫做《随风飘逝》、而被中文翻译为《飘》的小说中,男主人公的名字。他可以翻译为“白瑞德”,你们以前的版本就是这样写的。但在新的版本里,被译为“瑞德”,不知什么缘故?毕瑞德碧蓝的眼珠现出真正的迷惑。好像谁向里面刚注入了纯蓝墨水。 
  范青稞的身份,自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孟妈更是一头雾水,大家就咕咚咚喝茶。 
  我不喜欢“白”这个姓,它太软弱了。要是一个女人,我会要这个姓氏,纯洁,清白。但是对一个男人,它像棉花或是云彩,让人提不起精神。因为是音译,我还可以选择的近似的姓是“毕”。我喜欢“毕”这个姓,它给人一种完成感、结束感。特别是一个中国人告诉我,这是一个很罕见的姓,全中国这个姓氏的人,不会超过十个,我就坚定地为自己选定了它。毕瑞德很得意地说。 
  范青稞再想不卑不亢,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她说,瑞德先生,你叫人骗了。这姓虽说不多,但绝没少到朱寰和扬子鳄那种程度。 
  瑞德也笑了,说,看到您的精神松弛下来,我很高兴。您好像对我充满了戒备之心。 
  范青稞说,主要是你的中国话说得太好了,叫人心里生疑。中国有句俗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洋鬼子说中国话。 
  瑞德说,你说的这个意见很好。我原以为说得越好,越好。没想到,适当的不好,会更好。 
  范青稞说,这就对了。结结巴巴,更容易让人信任。 
  瑞德说,我和孟女士是朋友,很好的那种。她说戒毒医院在用一种新的中药戒毒,我很感兴趣。她说,您是第一个服完了全部疗程的病人,我可以知道一下你的感受吗? 
  原来是这样! 
  简方宁啊简方宁,你真是在风口浪尖上行船,连国际友人都惦记上你了。你的医生里通外国,你还蒙在鼓里。沈若鱼这样想着,嘴里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病人,人家给什么药,我喝什么药。里面有什么成分,我也不知道。能给你们帮什么忙呢?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孟妈一眼,就像看一个汉奸,特别强调了“你们”。 
  孟妈悠然地喝着红茶,丝毫没有被指桑骂槐的尴尬。 
  你只要谈谈你服药后的感受就行了。我以为你不应该有什么顾虑,因为毒品是人类共同面对的敌人。人类在许多问题上,因为地域、种族、意识形态等等,而有巨大的分歧,比如核武器、裁军、对资源的分配和使用……只有一件事,万众一心的,这就是戒毒。这不是什么秘密,在进行不断的探讨中,西方的目光也对准东方。我不是做微观研究的,并不太在意某一种药服下去,药效是不是最好。我是做宏观研究的,关注人类最终怎样战胜毒品。每个有良知的地球人,都应该做出自己的贡献。 
  这一番话,当然无懈可击。但范青稞无法回答,不仅是因为这牵涉到简方宁的医学秘密,更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服用戒毒中药。出了医院,她不想再随时随地骗人了。她只好把庄羽和支远服药后的感觉,大致说了一下。想必有关的情况,孟妈也早就说过。毕竟是第一手资料,瑞德听得很专注。 
  你是说,即使在服用中药的过程中,还是有病人偷吸毒品?瑞德格外验证。 
  是的。范青稞说。这实在不是秘密。 
  好了,谢谢你范青稞女士。今天你谈到的这些,愈发坚定了我的看法。因为沉思,瑞德的蓝眼珠几乎变成幽深的黑色。 
  您是一个什么看法,范青稞问。 
  毕瑞德说,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正像中国古代对鸦片有“弛禁”和“严禁” 两派,我是一个国际性的弛禁派。 
  范青稞说,那您应该到戒毒医院去蹲蹲点,体验一下那里的生活,见见他们的家人,您就永远不会说这种话了。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对不起,我说的蹲点的意思就是…… 
  毕瑞德说,呶,不必注解,我知道焦裕禄和四清。我去过很多国家的戒毒医院,还有强制性戒毒所;比如泰国的药物成瘾治疗中心,我追踪过1000名吸毒者,大约有 31%的人,最后不吸毒了… 
  范青稞说,这是一个相当好听的数字啊。那你还有什么理由悲观? 
  毕瑞德说,在我的国家,毒品已经同电话和汽车一般普及。如果天下有一样东西,你禁得越久,它泛滥得越广,你是不是要检讨自己禁得有没有道理?抑制毒品最好的法子,是轻视它,把它看成一个公共健康问题,而不是一个犯罪问题。政府自毒品贩子手里接管毒品市场,像烟草一样实行专卖制度。毒品一旦公开上市,青年人就减少了好奇心,不必再钻墙打洞地寻找毒品,把它渲染成一种历险。否则今天你抓一个,明天就变成两个,你动员大批警力,查获了一公斤,他像孙悟空一样,一下子就变出了两公斤。累死的是警察,暴富的是毒袅。 
  瑞德突然说,毒枭这个语汇,我是查了字典的。枭是什么意思?我倒要考考你们。 
  范青稞望望孟妈,孟妈低着头,用精致的小铜壶,向自己本来就很满的杯里续水,全无回答的意思。范青稞虽然对这个外国人的卖弄忿忿不已,看来还是要自己挺身来堵枪眼。 
  “枭”大概是一种吃肉的鸟,类似魔和秃鹫吧?范青稞既要符合身份,又不想让瑞德小看,字斟句酌。心想这个洋鬼子不好对付。 
  中国人破谜,谜底一旦被人猜中,出题者便有些羞答答。瑞德不同,非常高兴,好像“枭”这个字是他创造的,现在找到了知音,快乐把脸都烧红了,说,“枭” 是木头上站着一只鸟,那只鸟就是猫头鹰。毒枭就是有毒的猫头鹰,它们专在夜间活动。我真敬佩中国文字的精细和形象,还有中国人的耐心。就是对自己所憎恨的事物,为它们命名的时候,也一丝不苟。 
  范青稞真是哭笑不得。瑞德继续说下去: 
  1914年美国即有了哈里森麻醉品公约。可是怎么样?它颁布了80多年,毒品像地球上的二氧化碳一样,越来越多。白色瘟疫弥漫我们的星球,把人类逼上了生与死、灵与肉的断头台。一位诺贝尔奖金获得者,自由市场的经济学权威说,毒品对社会所造成的损害,很多是把毒品视为非法所造成的。我认为吸毒不是一种罪恶,而是一种性格,一种人格。 
  性格,character,这个词来源于希腊语,原意是“绘图”、“痕迹”,以后逐渐转变为“特征”、“标记”。吸毒的人对个体的幸福和快乐非常敏感,为了追求愉悦,他们在所不惜。他们没有能力用创造和劳动赢得对人最为宝贵的尊严感,企图用一种外在的摹仿快乐的物质,来麻醉自己的神经。很可惜,我们这颗星球上,就出产这种物质。 
  如果不从根本上纠正这种性格,毒品就将同人类的历史并存。装入针管的这种廉价仿制的幸福,使人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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