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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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吴强)-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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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第二没问题。”洪锋想了一想,说。
  “第三有问题?恰恰最重要的一条有问题?”
  “白天!摸不进去。”
  “改到夜晚?明天早晨就要开火!同志!”
  洪锋皱皱眉头,咬着牙齿说:
  “好吧!保证坚决完成!”
  梁波紧接着问道:
  “你怎样保证啦?”
  “不完成任务,听凭怎样处置!”洪锋举着手说。
  “你怎样完成?”
  “我交给你一个俘虏兵!”
  “行!可不能弄个半死不活的来!”
  “那当然!”
  洪锋的鹰样的眼光,又在梁波的脸上猎视一下,看到梁波现出满意的微笑,便回转身子走了出去。
  “这个家伙,有股干劲!”梁波望着大步疾走的洪锋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赞扬着说。
  不到半小时,梁波打发了这三批人,去执行三种紧急的任务。在这半小时里,他的心情和思虑是紧张的。这三批人打发了以后,他很想松弛一下。可是,村长葛成富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大群人,老大爷、老大娘、大嫂子、大姑娘,还有些小孩子们。
  “你是葛富成吗?”梁波笑着问道。
  “是葛成富!我们村长!”一个老大娘说。
  “好几年不见了,还记得我们?”葛成富眨动着充血的眼睛,带着笑容说。
  “你看,我把葛成富记成个葛富成!你的样子我还是一看就认识。你当过民兵队中队长,同我们在这些山里跟鬼子捉过迷藏呀!好家伙!四、五年不见,长成个大人,当了村长啦!”梁波握着葛成富粗壮的手,哈哈地笑着说。
  老乡们一个拥着一个地只是朝梁波面前推挤,眼光一齐盯着梁波的脸,以悲喜交杂的神情和言语,吵吵嚷嚷地争抢着诉说道:
  “司令,你来得正好!”
  “今天早晨,敌人还到前头庄上来抓人拉牛啊!口镇①遭了殃!”
  
  ①口镇是吐丝口镇的简名。
  “我们都是躲到山沟里、地窖里,听说你来了,才爬出来的啊!”
  “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要打的吧?可要把他们打走!比日本鬼子还凶上十倍呀!”
  梁波曾经是地方军区司令,率领部队在这一带地方打过游击战,老乡们熟悉他、爱戴他。现在,在苦难到来的时候,敌人到了他们面前,他们对这个别离已久的军事长官,表现得非常亲切、坦率,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村长的母亲葛老大娘的眼泪——是悲苦的,但也是热情的——从红红的眼角,流过两腮,一直滴到衣襟上。
  “真是盼你们来,想你们来啊!你们不来,我们可怎么好啊!”葛老大娘象母亲样地拉着梁波的膀子,抖动着脸上的皱纹说。
  “老妈妈!不要难过!我们要把这个敌人打掉的!”梁波高声喊叫着,对葛老大娘劝慰地说。
  “就靠你了!就靠你了!”葛老大娘揉干了眼泪说。
  “我一个人有什么用?靠大家!靠你们!”梁波对葛老大娘,也对着众人说。
  “是瘦了一点!”
  “多辛苦!还能不瘦?成年操心劳神!”
  “神气还是从前的神气!眼珠子还是那样雪亮!”
  “哎呀!多了几根白头发!老还看不出老!”
  梁波在老乡们的面前一站,几句话一说,老乡们惴惴不安的心,便平定下来。
  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从来就是他们的保卫者,在保卫他们的斗争里总是要获得胜利的。这个不移的信念,在他们的心头复现出来,他们面容上的愁丝苦缕顿然消失。对他们亲人一般的梁波,仔细地端相着,从他的腿脚到他的眼睛和头发。用最亲切的语言,谈论他,祝福他。
  这个生动的场面,使梁波在寒冷中感动温暖。他感觉到他真象是一个久游在外的人,一旦回到了故乡,会到了亲人——自己的父亲、母亲、兄弟、妹妹和知己的朋友一样。痛苦和死亡的魔鬼,正在人们的面前疯狂地手舞足蹈,威胁着人们的生存和幸福,人们焦急地迫切地要求保障和拯救,从葛老大娘多皱的脸上的泪痕,从人们惊惶的眼色,颤抖的声音,恳切的悲酸的言语,梁波的内心,在这个短短的时间里,有了深刻体会。
  “不要怕!国民党蒋介石不比日本鬼子更厉害!我们大家齐心合力,一定能打败他们!这一次,把国民党蒋介石连根刨掉,日子就好过了。老大爷们,老大娘们!这一次仗打完了,再把生产搞好,你们就享长福了!”梁波思虑一下以后,以充满信心的语言,对人们鼓舞着安慰着说。
  人们,尤其是老人们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托你的福啊!”
  “你们回去吧!让他歇歇!人家走了一夜,刚到这里!”葛成富邀赶着众人说。
  “成富啊!你也去歇歇,一天一夜没归家,眼都熬红了!”
  葛老大娘子对子说。
  外面有人说:
  “华同志来了!”
  众人朝旁边一闪,银灰色的围巾包着头的华静走了进来。
  “这多人在这里干什么?开会?”华静取下围巾,茫然地问道。
  “小华,是你呀?”梁波笑着说,伸出他的手来。
  华静扭转脸去,目光在梁波的脸上停住了好一会儿,然后和梁波紧紧地握着手,惊叫道:
  “梁司令!是你?真想不到!”她高兴地跳了起来。
  “你想不到的事情可多咧!”梁波微笑着说。
  人们神秘地轻轻地蹓了出去。
  “在这里工作?”梁波问道。倒了一杯茶给华静。
  “是的。”
  “这个热闹可给你看上啦?”
  “什么热闹?”
  “打仗!双方几十万人啦!比打游击可热闹得多呀!”
  “看你们登台表演吧!”
  “你也是个重要的角色!”
  华静理理头发,喝了一口茶,眯着她的细小的但是有神的眼睛说:
  “我呀?跟你们跑龙套,就怕你们不要!”
  “过分的谦虚!戏里没有青衣、花旦,有什么看头?”
  “人家说你是个爱开玩笑的人,真是一点不假。”
  梁波停止了谈笑。这时候,他才在这个二十四、五岁的干练的女人身上、头上、脸上,转动着他的锐利的眼光。华静羞怯地避过脸去,手里抚弄着围巾,一口气把一碗茶喝完。
  华静和梁波曾经见过几次面,那是她在部队里当记者的时候,访问过梁波,听梁波谈过战斗故事。虽只是三、四次谈话,她的心里却烙下了难忘的印象。她认定这个男子是个出色的革命家,也是最富有生活趣味的人。他讲故事,总是那样生动得使她吃惊,她认为把他称为一个口头文学家,完全是恰当的。讲到夜晚的景色,天上的星和月亮,树林里有夜猫子号叫,水是有亮光的,没经验的战士们,往往当作平地干土踩下去,把鞋子袜子弄得泥湿污脏。讲到山,山上有什么树,草是青的还是枯黄的,山道的斜坡是陡险的还是平坦的,是石山还是土山,石头是白的、紫的,还是红的;讲到战斗,他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地描绘,把那些战斗英雄的动作,声音,以至是圆脸还是方脸,身材高、矮、大、小,手里的刺刀怎么拿的,和敌人扭抱一团怎样地摔、打、滚、跌等等等等,说得清清楚楚,就象说书人说“武老二”一样,使你越听越有味,越想听下去。他这样讲,她完全用不着动笔去听一句记一句,因为每一句都刻到她的心坎上,使她怎么也忘记不掉。华静长时期的爱慕着这个人,因为她的工作变动,失去了以记者身分和梁波接近的机会,她认为是件很不幸的事情。虽说,她离开军事记者的职务,来到地方党委工作已经两年多,和梁波不见面也是两年多了,但却不曾忘掉梁波留给她的明朗深刻的印象。她觉得她今天见到的梁波,好似比两年前更年轻一些,估计不会超过三十五、六岁。梁波头上新增的几根白发,她完全没有去注意,她在竭力地从梁波身上发现年轻的标志。
  她对她的眼力,有着顽强的自信。在她的眼里,梁波的眼光比过去更加尖锐了,不然,她怎么会发生畏惧呢?梁波的眉叶,也比过去乌浓得多,额角上的皱纹也少了几条,黄里稍稍发黑的肤色发着健康的光亮。尤其是,在这个战争空气严重的时候,他还是那样谈笑自如,真使华静不能不觉得他的身上具有一种诱人的魅力。
  华静是个“奇怪”的与众不同的女子,梁波曾经听到什么人说过。她活跃、聪颖、有才气。她能够和任何男子接触、谈笑,但谁也侵犯不了她。好几个年轻的漂亮的有才干的人曾经向她求爱,都遭了她的拒绝,她没有对谁宣称过,但她自从懂得恋爱的时候起,早就打定这个主意:爱人由她自己去选择,而不是由别人来选择她。“小华,不要再顽固了!”“华静,在爱情问题上和工作问题上一样,不能骄傲!”她的女朋友们曾经劝说过她,她说:“这不是顽固,更不是骄傲!”
  总之,她没有怀疑和动摇过她那十分自尊的态度。
  现在,不知她是在自己选择呢,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在梁波的面前,她沉默了好久,而梁波好似洞悉了她的内心奥秘,有意任她进行选择的思考似的,也甘愿让这一段时间在沉默里度了过去。
  当前的情况,不容许过多的沉默,一切都在动荡里,激烈的动荡里,思考只能是最迅速的过程。她把落在梁波身上的念头,竭力地抛脱开去。趁着飞机“呜呜哒哒”的声音传来,她象犯了过错似地赶忙向梁波说:
  “我们听说有部队开来,高兴死了。龙书记要是知道你来了,那不知多么高兴哩。他要我来联系联系,看需要地方上做些什么事情。”
  “需要你们帮助的事情可多得很!我已经派人去找你们!你是在地委工作的?那真好透了!你说龙书记?是哪个龙书记?是龙泽吗?”梁波连续地问道。
  “是的!龙泽同志带来一个工作队,昨天夜里才赶到前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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