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7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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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7年4期-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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匙,另一把在范小兵那里。左手突然从口袋里跳出来,将钥匙扔到了路边的水沟里,我看着小钥匙飘飘悠悠下沉的时候才清醒过来,已经晚了。沉下去了。我走了几步再回头,所有水面都长着同一张脸,分不清钥匙落在哪个地方。我站在水边看了看,继续往前走。我是不是跟范小兵说过,就一把钥匙?记不得了。只是十三块钱太多了,我怎么拿了这么多。除了偷瓜,我从来没拿过别人的东西。我一路都在念叨着十三块,直到进了外婆的家门。 
  我在外婆家住了三天才回来。回到家就听母亲说,小兵这小孩,就是不省心,这才几天啊,又把自己的腿给弄断了。  
南方
安妮宝贝  
(本文字数:2876)       《收获》 2007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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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梦觉来心自警,往事般般应 
  ——无名氏 
   
  旧居:1 大宅 
   
  那一天在梦里,见到旧日南方家乡的大宅,青砖黑瓦,白墙高高耸起,有古老石雕的壁檐缝隙,生长出茁壮的瓦松和仙人掌。宅子内光线阴暗,木楼梯窄小破败。一排排房间纯为木结构,墙壁,地板,门,窗,是被梅雨和霉湿侵蚀成暗黄色的木板。屋顶开着阁楼式的尖顶天窗,叫老虎窗。屋檐下有燕子筑巢,黑色鸟儿不时迅疾地低俯掠过。窗边的竹竿上晾满各式家常衣服。阳光明亮。孩童嬉戏的笑声穿过悠长的弄堂。 
  这样的旧式建筑,以前是大户人家的住宅。后来被占据公用,里面住满各式家庭。大多家庭没有独立厨房和卫生间的设备。马桶放在卧室里,共用厨房里,家家户户的煤炉和煤气灶集中在一起。那些房子,在小时候的我看来,如同迷宫一般神奇诡异。走廊曲折漫长,厨房的光线幽暗,只有高处一扇小玻璃窗能照进来西落的阳光。房间一间隔一间。打开一扇门,里面就是别人家的卧室或客厅。老式家具和橱柜发出暗沉光泽,三五牌台钟有走针声音,布沙发上铺着手工钩针的白棉线蕾丝。有些人家有四柱的大铁床,顶上铺盖刺绣的布篷,就如同一个船舱,十分安全。 
  房子住得小,密集程度高,公共生活如同一个舞台呈现无遗。所有家庭拥挤在同一空间里共存,做饭洗衣,刷洗马桶,夫妻吵架,小孩哭闹,全都听得见,看得清。每一家的喜怒哀乐,就如同他们晚餐的内容一样,无法成为秘密。生活简易,但南方人家的整洁和喜庆,在柴米油盐一举一动之间,散发出丰饶热气,日日安稳度过小城的四季。 
  木地板每天用清水拖一遍,干净得褪成灰白色,饭食精心择选烹制,男子外出工作,妇女缝补煮洗,孩子们成群结队游玩。花草种得用心繁盛,四处攀援的牵牛花,清香金银花,烂漫茶花和蔷薇,凤仙和太阳花在墙角根开成一片,它们都是结实的花朵,点缀平常院落破落门庭。有人在瓦缸里种荷花,到了夏天,开出红艳艳硕大花朵,芳香四溢,着实令人惊心。用来储备雨水的暗黑水缸里有金鱼,养得肥大撩人,不发出声息。 
  秋日有白色蟹爪菊在绿叶中绽放,朵朵硬实,不知哪户人家,养菊如此爱宠。我与小伙伴们玩捉迷藏,在潮湿大院子里穿梭,只看到诡异白花在昏暗光线中浮动如影,细长花瓣顶端隐约的阳光跳跃,是高墙西边照射进来的落日。那景象留在心里,好似无意之中纳入胸襟的红宝石和珍珠,熠熠闪光,不知不识,未曾为这繁华富丽心生了惊怯。 
   
  2 一条河 
   
  宅子联结一条暗长弄堂。弄堂被两扇大木门隔离,自成一个世间,保护宅子内隐秘生活。木门之外,是一条东西贯穿的马路,路的南面原先有一条大河。我未曾了解过这条河的历史,也从不曾见过它,它在我出生之前大概就已被填平,从无有人说起,但我经常想象它的旧日模样:河流纵横穿梭,家家户户水边栖住,打开后门,拾级而下,在水中淘米洗菜浣衣,空气中充溢水草浮游的清淡腥味,船只来往,人声鼎沸,两岸南方小城的市井生涯如水墨画卷悠扬铺陈……但是所有关于这条河的声响,气味和形状,已经失散流尽。只留下它的名字。临近的这条马路就以河的名字命名。 
  在被填塞掉的河流之上,建立起的菜场集市,电影院,专门上演戏剧的舞台,使那里成为人挤人闹哄哄的集中地。人们闲暇时,看场电影,看一出戏,散场后在馄饨店里吃碗热腾腾漂浮着新鲜葱花的小馄饨,便觉得欢愉。南方人总是有一种格外厚实的世俗生活的欢喜劲头。他们容易故意疏忽生活底处所有阴影的层面,也无视命运的流离。是十分坚韧的生命态度。 
  马路两边栽有巨大法国梧桐,树干粗壮,多个孩子伸直手臂才能围抱起来,树荫搭起深绿的枝叶凉篷,树影憧憧,夏天不显炎热。石板地人行道的缝隙里,长出茁壮野草,麻雀一群群起落不定。孩子们的童年必然和大树相关,在院落马路边捉迷藏,绑上橡皮筋跳跃游戏,在树下泥土里翻看蚯蚓和蚂蚁,捕捉蟋蟀知了,偶尔还会捉到大螳螂和金龟子,这些小昆虫令人雀跃兴奋。夜晚的梧桐树,在月光下又有另一种清凉寂静,在树下与人说话,声音都会与白日不同。在粗砺树皮上用手指写下心里的话,是一种秘密。 
  夏天,院子里的人家,把桌子搬到马路边上的人行道,先洒上清水扫除尘土,然后在树下支起简易桌子,一盘盘放上菜肴:螺蛳,海瓜子,蛏子,淡菜,梅干菜河虾汤,咸鸭蛋切成两半。一边乘凉一边喝酒,大声聊天,笃定悠闲地吃完这顿露天的晚饭。深夜时分,依旧有人躺在藤长椅上休憩,树枝间洒落清凉露水。台风过境之后,街道两旁堆满被风刮断的树枝,断裂处散发着辛辣的清香。每年有人来修理树枝,喷洒药水,精心维护它们。 
  人与树木共同建立起来的空间,息息相关,密不可分。 
   
  3 食物 
   
  临街一楼都是小商铺,一个一个小铺面紧密排列。母亲在临街店面,开了一家刺绣铺,下午时工作劳累,便会找出零钱,让我拿着大搪瓷杯去买西米露和绿豆汤。 
  冷饮店的柜台里面,一只只搪瓷碗整齐陈摆,盛着冰冻的食物,付钱,取票,穿白围裙戴白帽的国营店服务员,一样一样取出来,空气里有一股甜润清香。店里人总不是很多,院里孩子为了省钱,宁可去附近冷库取零碎的冰块回来,凿碎了放在碗里,放上醋和白糖,也觉得酣畅。吃冷饮算是奢侈的事,毕竟是零食。只是母亲懂得宠爱自己与孩子。 
  有一种橘黄色小块,别人随口都叫它甜力糕,用勺子挖下来吃,带有弹性,后来知道是睹喱。冰激凌也是有的,挖下一个圆球,甜腻诱人,只是舍不得吃。最常吃的依旧是西米露,白色小粒子混杂着冰屑,咬在嘴巴里有一股子冰凉韧性,带着牛奶的香味。成人之后,总不明白自己在超市里,见着西米为何留连忘返,原来它是童年的食物,其实也未必见得美味。人所习惯且带有感情的食物,总是小时候吃过的东西。 
  卖油条烧饼粢饭糕的店,从早到晚,都有人站在炉子边围着油锅忙碌,热火朝天。糕团店悠闲一些,各式传统制作的点心大部分是冷的,比如艾草青团,金团,散发着一股清凉糯实的气息,并无烟火气。午后卖一种龙凤大包,热的白面馒头,猪油白糖桂花捏在一起做馅,蒸熟后融成一摊甜腻芬芳的油,烫在舌头上,更是偶尔才吃的东西。一般都是买了孝敬给老人的生日,每次吃到就觉得如同盛宴。 
   
  4 人情 
   
  南方那种与自然与群体关系密集的居住结构,让生活十分便利,让人保持对季节和细节的兴趣。那时他们似乎做什么都是喜气的,即使喝一碗绿豆汤,也会由衷地赞不绝口。对食物有着格外细腻热诚的心意。母亲买应季的食物,螃蟹,虾,贝壳都是鲜活的,何时吃笋,何时吃鲥鱼,喝何时的茶叶,吃何时的稻米,都有讲究。邻里亲戚走动,也都是拿着最时鲜的食物。刚挖出来的一口袋土豆,刚摘下来的一篮子当地水果,慈溪的杨梅,奉化的水蜜桃或者黄岩蜜橘,几只鲜活的鸡鸭。 
  所有的食物都显得喜气洋洋,情意十分充沛。 
  童年时,觉得身边生活并不是十分宽裕,感觉却比现在丰足。所有的人都收入不高,物资也有限,但人与人,人与外界的联系如水乳交融。 
  后来大家比以前富足,城市格局发展,生活方式也相应变化:公寓里的邻居很少会彼此相交一语。人们在窗户禁闭的空调写字楼里,面对电脑工作十多个小时,回家关上房门看电视,直到在沙发上入睡。城市的商业中心楼群密布,看不到大树,看不到昆虫和鸟类。对季节和自然的感受力和敏感度下降。人一旦与群体和自然环境隔离之后,便会感觉十分不安,并且贫乏。各自隔离和孤独,已经成为工业化城市的本质。 
  我在北京,母亲捎来礼物,始终只是食物。一竹箩水蜜桃,一包羊尾笋,一大袋海虾和白蟹,都用盐水灼熟,还有鲜活的大青蟹。又寄来包裹,里面分装着紫菜,虾皮,海蜒,笋干,每一包都附上一张纸,写上具体食用和保存方法。这都是旧式人的待人习性。现在很少见到人与人之间互相串门,互相分送食物,大家在公众场合里热闹聚会,一拍两散。有情意的礼物也是不屑送的。 
  而我小时候,见到院落里邻居关系密切,几乎家家都相识。童家阿娘是温婉大气的老太太,陆家阿姨生了五个儿子,都在这个院子里娶的媳妇,生的孩子,后来才陆续搬出去。倪家伯母的三个女儿,个个美貌,而且嫁得好,有一个还嫁去香港,那在之前是了不起的事情。也有乖僻的,比如住在我家隔壁的一个女人,她离婚,独居,从不和周围的人说话,下班一回家就关起门,门里常有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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