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里拐弯 作者:邓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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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里拐弯 作者:邓刚著-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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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干活!都不想挣钱啦!。〃老肉猴很得意,尤其看到香姐拖我,又说他有理,得意极了。
  并一下抓出好几个牌牌给香姐,说了声〃:赏!老子说了算!〃我刚想叫香姐把多给的臭牌牌摔给老肉猴,却见香姐迅速地把牌牌塞进裤袋里,抬起煤筐叫我快走。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没想到香姐那么不要志气。香姐却不在意地对我说:〃管他呢!〃晚上领钱,香姐把那多给的牌牌分给我一半,我不要,把牌牌摔在地上。香姐脸红了,马上给拾起来,用手扑打着牌上的泥灰,又送给我。我发狠地说〃:再给我我就扔海里!〃香姐说:〃你呀,小傻驴儿!〃
  以后的日子,我似乎感到老肉猴经常多给香姐牌牌。但我无心理会,香姐也没再多分给我牌牌。
  我还是觉得香姐挺好,她不仅给我洗脸抠耳眼儿,还经常挑一指雪花膏抹在我脸上,轻轻地说〃:好长成大小伙子了;得知道爱俊!〃香姐的手心又软又暖,在我脸上均匀地擦着,又舒服又好受。我觉得香姐象我姐姐,越看越象,鼻子眼全象。我说:〃香姐,以后搬俺家去住吧,你当我姐姐。〃香姐笑着回答:〃那可不成呀,那可不成呀,我没户口呀!。〃我们这个城市极讲究户口,外地人来我们这儿都愁户口户口的。没有户口簿,早晚被撵走。特别是农村来的,干脆就没门儿!我劝过香姐〃:你不是想家吗?挣足了钱,回家去呗!〃〃穷家再好也没用,回去看一下就够了。过日子还是在你们城里,抬一筐煤挣一角钱。我们那里,抬一天才挣一角钱!〃可怜的香姐,又想家又怕家。
  我们煤场大多是没户口的人。他们从各种各样的穷地方跑来,拚命地抬煤挣钱,挣了钱就往家里邮。他们唯一担心的是不让抬煤。据煤场领导说,这只是临时的,很快就要安装运输机械设备。到那时一按电钮,煤就自动往海港的船上跑。煤场的那一头已安装好几台皮带运输机,确实运得快。但经常坏,不是这儿坏了,就是那儿坏了,总之,赶不上我们用抬筐抬保险。
  一个上面的胖领导来过。他在煤场上转了好几圈,说是要从外国买高级运输设备,那设备又省电又省人工而且不会坏,外国的技术好。这个胖家伙的话把煤黑子吓坏了,香姐简直就要哭了。老肉猴挺高兴,说〃:省得老子给你们发牌牌,俺能坐在家里吃香喝辣的了!〃
  据说老肉猴攒了不少钱,攒了多少不知道,反正是很有钱。
  女人们一讲到钱这个字眼儿,就少不了老肉猴。据说老肉猴曾拿一个月工资央求二浪子睡一回觉,二浪子不干。几个老娘们儿又气又惋惜〃:那有什么,眼一闭就过去了!都破得掉底了,还挑挑拣拣!。〃
  香姐不愿听这些粗话,她不是装作有事走掉,就是低头织什么东西。
  母老虎听得不耐烦,就说〃:这不在钱多少,那是个愿意的事儿!〃
  晚上到海滩上练功。我对刘剑飞提起老肉猴的事。我说:〃师傅,你要是怕出事,我去收拾那个老家伙。〃刘剑飞严厉打断我的话,说练功要专心,不要想别的事。看起来他压根就忘了老肉猴。
  晚上的海挺好看的。海变得又黑又厚,天倒明朗起来,要是有一艘灯火辉煌的轮船驶过,就象舞台画的布景一样。刘剑飞老是严厉地提醒我不能东张西望,要精神头和力气头全放在练功上。我从心眼里佩服刘剑飞,他的功夫这样好,却还练得一丝不苟。溜腿、压腿、劈腿,做得一样不少,一点不差。
  在回去睡觉的路上,母老虎截住我。她用肥厚的大手掌拤着我胳膊,说道〃:儿,你学歪了!〃
  我说我没学歪,我是在锻炼身体。
  母老虎没有松开我,她反而拤着我往海滩走。我想挣脱她,因为我闻到她一身酒气,今晚大概喝得过量了。但不知为什么,我却又使不出力气挣脱。母老虎从来都是喝了酒睡觉,今晚这是怎么了?
  来到海边,母老虎扑通一声坐在沙滩上,同时也强着把我拽坐下。
  〃儿,你这些天都干什么来啦?〃
  我感到这是句废话。因为我天天和她在一起抬煤,吃饭,睡觉。可我又感到她问得有道理,因为我似乎好多天没怎么理会她在干什么。
  母老虎并没有叫我回答的意思,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望着黑乎乎的坚实的海。但她那肥厚温热的大手掌却在我肩头、脊背、胳膊上摸摸索索地摩挲着,使我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
  我猛然地觉得,母老虎也象起我的姐姐来。我暗暗地端量她,她0
  和我姐姐毫无共同之处,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我姐姐放大1倍,也没母老虎这么粗大。可我就是隐隐地感到母老虎象我姐姐,特别是她那温软的大手掌从我脊梁熨过去,我都要喊出姐姐两个字。
  为了摆脱这只使我又好受又难受的大手掌,我跳起来,在沙滩上打了两路拳。
  〃儿,练一个给我看看!〃母老虎竟然兴奋得叫起来。
  月亮升起来,黑乎乎的海面象金属一样反射着光亮,沙滩上也一片银辉。我来了兴致,就势把学到的几路长拳从头打到尾。
  踢打腾跃,宽阔的沙滩任我显摆能耐。打飞脚时,手掌在脚背、脚根、脚腕处连打几个脆响;劈腿时,身子半空跌下,啪地一下两腿劈成一道直线,很有些气势。拳打到热熟时,下身石柱般稳实,上身却柔软摇动,真是心颠神荡,痛快极了。最后我一个空翻,翻到母老虎跟前,稳稳收住式子。
  母老虎呱叽呱叽地拍着大巴掌,大声喝彩夸我有能耐,并一个劲地〃儿儿儿〃叫唤不止。母老虎要笑起来,1000里地都能听得见,哈哈的声音变成嘎嘎,响亮得震耳朵。我看出她是喝醉了,也不认真理会她。
  清凉的海风扫拂过来,母老虎的酒劲全涌溢而出。她笑够了,便开始呼喊各种各样她梦里喊的名字,一面喊一面揪着她的心窝,最后,狂笑狂叫不知怎么变成哭泣。母老虎一下把我拥在怀里,湿淋淋的眼泪弄我一脸。
  〃你愿不愿当我的儿,你是不是我的儿,你当然是我的儿。〃母老虎发了疯地揉搓亲吻我,打机枪般地问我话。
  我拚命地回答愿当她的儿是她的儿肯定是她的儿。我拚命地回答主要是想摆脱她的亲热,她那热乎乎的嘴唇和热乎乎的大奶子,堵得我喘不过气来。但我没有用力气摆脱,怕母老虎伤心,我挺可怜她的。
  母老虎没喝酒时,总是表现乐观,大方和豪爽,有股男子汉的气势。可现在,却比女人还女人,弄得我又难受又莫名其妙。
  我隐隐约约地觉得,母老虎过去有无数不幸的事,有无数件说不出来的委屈。但这些不幸和委屈又使你无法同情,因为你永远也弄不清楚她有什么不幸和委屈。一旦她恢复正常,那种火热而坦荡的性格会使你觉得她一辈子不会有愁事。
  母老虎又喋喋不休地问我将来能不能忘了她。我说不能忘死也不能忘永远不能忘。尽管我发疯地向她保证,她却还发疯地问我。她问我她将来不行了也就是快死了的时候,我能不能守在她跟前。我立即说不但能守在她跟前,和她一块死也行。总之,她问什么我答什么,只要她松开搂紧我的胳膊就行。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强有力的柔情。
  突然,母老虎松开我,劈劈啪啪地打她自己脸蛋子,好象她自己有什么天大的恶过。随之她又嚎啕大哭起来,她那巨大的胸脯,象海潮一样起伏涌动。我赶忙去扯她的胳膊,死死地扳住她,不让她打自己。母老虎拚力地挣扎着,象同我打架似地扭动,把我弄得精疲力尽。
  猛地,母老虎不扭动了,挨了一枪似地摊开手脚。我更吓坏了,以为她出了大毛病,就象书本上说的〃休克〃什么的。我刚想俯下身子去看个清楚,却听到山呼海啸的鼾声,那声响使你觉得至少有100个人在那里睡觉。这下更弄得我哭笑不成。我只好捶她打她拖她拽她。一直到下半夜才把她折腾回去。
  第二天一早,我实在爬不起来。香姐来叫我,母老虎吼一声:〃你先去挑小筐吧!〃然后用肥大的手掌压在我脑门上,说:〃儿,睡觉!〃我一直死死地睡到半头晌,等爬起来时,母老虎已穿戴整齐。她嘎嘎地笑道〃:儿,起来,我领你下馆子,慰劳慰劳你。〃路上,母老虎还是牢牢地拤我的胳膊,生怕我跑了。经过烟尘沸沸的煤场,煤黑子们都尖声地叫唤〃:也领我们下馆子吧,我们给你当儿!
  〃当孙子也不合格!〃母老虎笑呵呵地对答,并继续雄赳赳地拤着我朝前迈步。
  老肉猴突然不来上班了。说是他昨晚喝酒喝多了,把筋骨磕断了两根。还有人说是叫路上一个小伙子打的。老肉猴跌跌撞撞地碰到人家身上,人家就给了他一拳。不过老肉猴死也不承认是别人打的,一口咬定是磕倒摔的。
  老帽跑到我跟前,阴险地挤着眼睛,说刘剑飞是好样的君子报仇,十年不迟。
  我一下子醒悟,老肉猴是刘剑飞打的。因为他断的是肋骨,就更使我相信这一点。我瞅空到刘剑飞跟前,高兴地说:〃师傅,你真行!〃刘剑飞什么表情也没有,似乎不明白我说了些什么。我用拳头在肋处比量了一下,然后轻轻喊道〃:老肉猴。〃刘剑飞淡淡地一笑,说〃:那是他自己磕的,和我没关系。〃说完就转身去挑煤筐。
  我高兴的心情一下凉到底,我绝想不到师傅会这样瞒哄我。
  事情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可他还硬着心把我当做外人。我追上去,委屈地喊了声〃:师傅。〃刘剑飞却头也不回,只是冷冷地扔过一句话〃:别胡说八道!〃整整一天我很沮丧,中午吃饭时,我也没象往常那样跑到他跟前。可刘剑飞并没对我的气愤表示什么。他照例干他的活,一担一担地挑着煤,喝水时还是那样长长地停顿一下,再喝下一口。
  晚上,我甚至赌气不去海滩和他练功。年轻人往往很注重这些东西,一句话就能伤了多年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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