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里拐弯 作者:邓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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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里拐弯 作者:邓刚著-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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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可恨的是老肉猴脖子上吊着2000斤煤筐,还在辩嘴,竟又咬定他是解放军。理由是他最后参加了解放军。
  这实在是把大家气火了。有个戴眼镜的学生批判揭发说,老肉猴是被我人民解放军俘虏过来的国民党坏蛋。老肉猴却疯狂地尖叫〃:我是起义!〃一个大个子学生走上去,狠狠地搧老肉猴的嘴巴子。〃你是俘虏!〃啪啪啪!
  〃我是起义!〃
  〃你是俘虏!〃啪啪啪!
  〃我是起义!〃
  〃你是俘虏!〃啪啪啪!
  〃我起义!〃
  〃你是俘虏!〃啪啪啪!。〃我起义!〃
  〃你是俘虏!〃啪啪啪!。〃我义!〃
  〃你是俘虏!〃啪啪啪!。〃义!〃
  〃你是〃还没来得及打。
  老肉猴忽通一声倒下去,脑袋戳进落地的煤筐里。
  批斗他的人这才消了一口气。
  煤场很是热闹和紧张了几天。林晓洁和她的同学干脆就吃住在煤场。有很多煤黑子也戴上红袖标,挺那么威武的。他们回忆起胖领导若干罪行例如他过去在大会上说过外国的技术好,质量好等等反动话。还有一次胖领导发动抬煤大会战,其实那正是给一个资本主义国家的船装煤。为资本主义国家的船装煤,胖领导竟急成那样,什么动机?老帽揭发说胖领导和办公室里的一个女秘书关系不一般。老帽这个家伙净揭这样的事。
  他还暗地里告诉戴袖标的学生,说是保卫科那几个头头也有不轨。理由是他们经常找一些年轻的女煤黑子单独谈话。
  老帽完全象条疯狗,到处乱咬。他在我面前大明大白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迟!〃这家伙报的是当年没提他当干部的仇。
  老帽斗老肉猴斗得最凶,他用扁担不断地戳老肉猴的胯间那个部位,阴阳怪气地问:〃老流氓,你说你怎么骗个小老婆的?
  怎么骗的?。〃
  连革命革得很厉害的学生都看不惯,经常阻止老帽这么干,说要从政治上思想上狠斗。
  煤场上的人开始还有点不习惯或感到紧张,后来都跟着热闹起来。因为所有的领导都被打倒,大家自由得都不知怎么自由才好。随着革命运动的开展和深入,人们的思想觉悟也越来越高。几乎每隔几天就能挖出胖领导的一些罪行。连煤场干部监督煤黑子干活是否偷懒,也成了胖领导用资本家〃工头制〃来残酷地压迫社会主义工人的方法。
  胖领导对所有的批判全都鸡啄米似地点头承认,甚至对方还没把批他的罪行说清楚,他就已点了好几下头,并连连喊〃:我有罪,我该死!。〃所以,这家伙没怎么挨打。
  只有一个人老是吃惊,老是慌张不安。这就是邵凡。我没想到邵凡这样胆小如鼠,连批斗坏人也跟着瞎紧张。可惜他一肚子知识了。林晓洁送给我一个红袖标,上面金黄色的字闪闪发光。我得意得很,戴着它走进宿舍,邵凡吓得差点没从床上滚下地。
  他劝我先别戴这个玩艺儿,等些日子再看看。
  终于,邵凡受不住,要把行李和箱子扛回家里。这样晚上可以回家清静一下,在煤场白天晚上地折腾,他非死了不可。
  我帮邵凡往市内家里抬行李。他一路上老劝我也搬回家。
  我说在煤场多有意思!这家伙惊讶得站住了,直瞪瞪地看我半天,然后就是不停地乱摇头。
  邵凡家其实离民权街不远,也是中国式的平房,好象在一条长长的胡同里面。我没进胡同邵凡死活不让我进去,说是他自己搬得动。
  我觉得我应该回家看看,也就和他摆摆手走了。等我独自一人轻快地走在大街上,才发现我们的城市大变样,变得你都觉得从来没到过这个城市。所有商店饭店和什么店的牌子全都砸掉,换上用纸临时写上的名字。那些名字全都充满革命的力量,叫你念一遍就热血沸腾。有一家饭店砸得最凶,不但牌子,连饭店的门窗都砸去一半。我回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个饭店叫王麻子锅贴铺。我一下子也愤怒起来,这实在该砸,其实早该砸了。这么个又丑又坏又反动的名字,我们竟叫了这么多年没感觉。过去,我们的觉悟多么低呀!
  现在,王麻子锅贴铺改为战斗锅贴铺,叫你感到浑身上下充满劲头。
  民权街也面目全非,贴满花花绿绿的标语格外有革命气氛。
  大鼻子家的玻璃窗被砸得粉碎,因为他家养的花草太多,还有孔雀鱼燕鱼什么的,实在是太资产阶级。大鼻子正在用木板子遮窗户。这家伙老得厉害,但鼻子却照例那么大。最热闹的是我们这个街改名。第一帮学生冲进民权街,首先给街牌刷上红油,说是民权二字是反动词儿,是旧社会的东西,现在要破旧立新,他们给改了一个新名,叫破旧街。这个名的意思绝对是革命的,可惜是念起来不那么好听。
  第二帮学生冲进来又给起了立新街。这个名又好听又好看,倒霉的是我们左右所有的街都叫立新街。于是又改革命街,红心街,造反街,战斗街一最后一看,这些令人激动的名字全城有成千上万个。没办法,大家便拚命地更新街名,民权街的路标上贴了至少一万个新街名。你会觉得革命真是又艰难又了不得。
  一个不知死活的邮递员竟敢动手撕这些革命的街名,说是还应该叫民权街,否则无法送信。这下把革命群众气坏了,送信重要还是革命重要?真是无法无天了!
  我走进民权
  立新革命战斗或什么街时,正赶上革命群众在批判那个邮递员。口号阵阵,喊声震天,很有气势。邮递员是个老家伙,据说顽固得很,不管革命群众给他讲多少革命的道理,他也不听。最后大家不得不用拳头帮助他几下。可恨的是老家伙躺倒地上还坚持民权街能送信的观点。
  我对送不送信不怎么关心,反正我从不写信也从没来信。
  我匆匆越过激动万分的人群,我挺想姐姐的。没有了母老虎和香姐,我就时常想姐姐。另外,我还想看看大嘴巴。他那个可恨的领导肯定倒霉了,我都能想象出大嘴巴开心的模样。
  姐姐和大嘴巴很晚还没下班,紧锁的门里有些冷清,但没了那股苦咧咧的药味。看来他们革命革得什么都不顾了。四周邻居的门都关得紧紧的,静得就象没住过人似的。我觉得没趣,便又赶回煤场。
  快到煤场时,有一段坑坑洼洼的石头路。昏暗的路灯象打瞌睡一样时熄时亮,叫你走路跌跌撞撞地似喝醉了酒。令人烦躁的是前面却有人推着一辆没浇油的铁轱辘车,叽叽嘎嘎地直扎你的耳朵。那是西区老百姓常用的那种自制的小铁车,推空车也能发出火车般的轰响。
  推车的好象是个老太太,佝偻着腰吃力地迈着步。车上躺着她的老头子,看来喝过了量,稀溜溜地瘫在那里,一只袖子不断地拖到地上,却毫无知觉。那个老太太不断地停下来,小心地把老头拖在地上的手放回车上,并发出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车子叽叽嘎嘎地渐渐推近了。我猛然钉在路上,一步都不会走了那个老太太竟然是香姐,昏暗的路灯正好映射出她那双亮晶晶的泪眼。车上躺着的是老肉猴,满脸青肿奄奄一息。
  香姐脸上好象也有些青肿,头发却明显地散乱,这肯定是被人揪扯的。我认识香姐那天起,就从没看见她头发乱过一丝。
  我觉得香姐肯定看见了我。因为她迅速地用袖子抹了一下眼泪,并紧紧咬住嘴唇再也不啜泣一声。
  她慢慢地从我身前走过去,抹掉泪花的眼睛开始射出坚定的光,再加上那咬紧的嘴唇,完全象电影里赴刑场前的女烈士。
  小铁车推过昏暗的路灯,又在下一盏昏暗的路灯下停住。香姐蹲下去,把老肉猴掉下车的胳膊抬起来,轻轻拍打两下又心疼地抚摸一阵。然后又叽叽嘎嘎地推动小铁车。
  我想喊香姐一声,去帮她推车。可我怎么也喊不出来。
  香姐很快就消失在黑暗里,但那叽叽嘎嘎的小铁车声却久久地响着。
  林晓洁她们怒火冲天地战斗了几天,把煤场领导打得人仰马翻后,却又浩浩荡荡地开走了。她告诉我,她要去井冈山,然后再沿着长征路去爬雪山,过大渡河乌江等地方,最后到革命圣地延安。
  我羡慕得差点死过去,我觉得林晓洁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林晓洁穿着一套黄军装,还戴着一顶黄军帽,又威风又神气。她那红喷喷的脸蛋和红艳艳的袖标相映相照,给人一种青春红似火的感觉。这些天压在我心头的香姐苦脸,被林晓洁的青春热气一下冲得净光。
  我突然产生了一种非份之想,向往林晓洁能和我永远在一起,在一起革命在一起开会在一起喊口号;在一起走路在一起吃饭在一起。我不敢往下想,我太肮脏了,特别是一撞到林晓洁那双明亮的眼睛,我都觉得自己是反革命。
  林晓洁从黄军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红日记本,郑重地赠给我,说是做个纪念。
  我有些意外,手哆嗦着不敢去接。我痛恨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如果此时有人卖日记本,我给他1000块钱。
  林晓洁看出我的拘束不安,便很大方地把红日记本塞进我手里。那红日记本是才发明出来的塑料皮,又亮又光滑,很珍贵。过去全是那种硬纸板皮,又笨又难看。这使我更加喜爱这本小手册,不由自主地在手里摩挲起来。
  由于接了林晓洁的礼物,我不怎么敢看她的面孔,只好把眼看着远处。起伏的煤海尽头是大海,大海的尽头虚无缥缈,有一种神话般的意境。生活实在是太美好太美丽了,我的未来绝对是幸福无比。
  一群海鸥翩然而至,在蓝色的海面上飞翔,我知道这是退潮。那鲜嫩的海菜,肥美的牡蛎又闪露出来,那灵活的小香蟹子又满海滩飞快地爬动了。
  我心里为此一阵阵激动,如果不回赠给林晓洁一样礼物,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我激动了一阵之后,猛地把手伸进怀里,从贴身衣兜里掏出一卷钱来。我也不知是多少,反正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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