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 作者:雪夜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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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家 作者:雪夜冰河-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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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玉茗,叫海涛和铜头下来,把女人拉到边上埋了。让小云下来,带上这女娃子走。”

    遇了此事,泼辣的麻子妹霎时变成了一个温柔慈爱的母亲样儿,她把痛哭的孩子使劲跟她母亲分开来,抱到一旁轻轻拍着劝着。铜头和海涛担心时间长了会出事,抬起女人就往路边挤去。两人很快就在一个大坑里找到一个堆死人的地方,估计这堆死人大多是饿死的病稃。两人一合计,就把女人扔在一个较空旷的地方,盖了一块毯子算是安葬。

    女孩子死活不愿上车,杨青山把她抱上去交给了小甄,小兰也过来哄着她,孩子抽泣了两声,竟然一仰脖昏了过去。小兰给她号了号脉,忙掏出一瓶葡萄糖灌了几口进去,说不碍事的。

    车又慢慢地开了,仍然是如海的人潮,仍然是悲呛的逃亡。涌出武汉的难民队伍越来越庞大,政府维持秩序的警察早已被淹没在茫茫人潮之中,连哨子都听不见了。在这数以万计的难民队伍中,每分钟都有悲惨的故事。老旦在医院里并不知道,原来武汉的给养供应竟落到饿死无数人的境地,药品就更奇缺了,难怪总有人不怀好意地惦记着车上的东西。

    “飞机来啦!”一声尖叫在人流中响起。

    鬼子的飞机终于来轰炸和扫射路上的军队了。五个月来,老百姓们已经可以听出飞来的是不是会下蛋的飞机。随着刺耳的警报声响起,人们在尖叫声中漫无目标地四散奔逃,人踩马踏的又造成不少伤亡。军队的车流立刻开始分散,士兵们都跳下车来找着掩护。几挺车载机枪开始对空扫射。不过看到鬼子飞机一字排开的嚣张架势,十几个机枪手干脆也跳下车来逃命了。

    五架鬼子飞机低空飞来,排成一列开始不慌不忙地屠戮这条逃亡路上的军人和百姓。密集的子弹打起的烟尘和血雾飞溅一路,砸得地面上出现一条条象犁过一样的长沟。几条烟柱弥漫在大路上,弹痕过处是数不清的尸体和挣扎的伤员。人们震呆了!很多人眼巴巴看着自己的亲人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甚至被炸成碎片!人们惊恐的神经终于崩溃了,有很多人一瞬间就发了疯,象无头苍蝇一样只顾四处乱撞,声嘶力竭地喊叫,一时间人群哭嚎声响彻云霄,盖过了鬼子飞机的轰鸣……

    显眼的军车队伍无一幸免地遭到了毁灭性的扫射和轰炸,纷纷爆炸起火。鬼子飞机来回扫射了好几遍,估计该下的蛋都下完了,还气势汹汹地超低空掠过人们的头顶。

    老旦他们的车由于远离了前面的军车,而且靠在路边,幸得逃过一劫。只是趴在路沟里的几个女人已经吓得尿裤子了。大家闪在路边,惊愕地看着鬼子飞机来来去去,肆无忌惮地杀死自己的同胞。此情此景老旦曾经历过,只是难民远远没有这么多,鬼子远远没有这么声势浩大和猖狂,他以前只感到恐惧和惊心,而现在更多的是无奈和悲凉了。他第一次从心底里发出这样一声长叹:

    “咋中国老百姓就这么遭罪哩?”

    死去的人终于被抬上大车拉走了,地上只留下大片大片黑红的血迹。刚刚还浓烈的日头突然间不见了踪影,一大片乌云遮天蔽日地从北边翻卷着铺了过来,紧跟着一连串滚滚的雷声,震得大地嗦嗦发抖。一道闪电猛地劈下,在天地之间画出一个雪亮的大枝杈,顷刻,无数道闪电一齐劈下,瓢泼大雨砸了下来,夹带着豌豆大的雹子。狂风呼啸着,将冰冷的雨雹横掠在人们的身上脸上。女人们的小伞在这样的暴风雨中毫无用处,一阵疾风就刮上了天。带着一些油布的就赶紧支起来,几个人拼死抱住木杆以防它被吹走。一时间,人们在这天地之间无处藏身,都浇成了落汤鸡。

    老旦一行十分庆幸能有这辆车,冰雹砸在帆布上的声音震耳欲聋,真不知道外边那些人该如何受得了。路上已经变得泥泞不堪,浑身污泥的人们仍然无奈地向前走去,没有人知道这条苦难的路何时才是尽头,唯一的办法只有走下去。

    晚上,雨终于停了。

    后半夜,车出了故障,刘海群躺在泥地里鼓捣了一个时辰,看来是修不好了。大家决定背上能背的东西,一起往西南方向步行前进,反正再走上两三天就能到长沙集结地了。那小丫头有这么多人照顾,和战士们认识了,半宿下来已经和大家混得厮熟,心情逐渐好了起来。老旦看着这个女娃子,心里想着自己的儿子。可这时女人们都顶不住了,个个脚脖子都肿起来。朱铜头想去扶她们,又怕挨老旦和陈玉茗的骂。再说了,娇滴滴的甄美人和丑愣愣的麻子妹,都需要人扶。帮得甄美人,却惧怕麻子妹那张刀子嘴,帮得麻子妹来,心下又实在不舍得甄美人,朱铜头一时作了难。

    夜半阴气袭人。难民的聚集地漆黑一片,到处是围成一圈取暖的人群,如同冬天挤在一块的乌鸦。人们奉命不能点火,怕再招来鬼子飞机,只能默默地煎熬着,期盼这个冰冷的夜晚可以平安度过。黑暗里总有罪恶,绝望、恐惧、饥饿、仇恨让一些人变得邪恶和疯狂,不断有人遭到肆无忌惮地抢劫,甚至被无缘无故的枪杀。在这条漫漫的漆黑长路上,难民们恐惧不已,人人自危,但求自保。眼见身边的老弱妇孺遭到无耻的欺凌、掠夺和杀戮,无人敢出头制止。人们的良知已经被恐惧和苦难消磨殆尽,剩下的仿佛只有绝望了,不同的人祈求着不同的神灵保佑着自己,祈求同样的厄运不要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大伙都嚷嚷饿了。老旦带领大家来到了离大路不远的小山坡上,大家围坐着。粱文强和麻子妹开始分发食物。这半天的经历让麻子妹简直变了一个人,表情不再嚣张,对大家说话都细声细气的,总之象个女人样了。屁龙的响屁仍旧放个不停,她还去翻了几片药给他吃下,让粱文强受宠若惊。几个爷们也冷得直打哆嗦,轮番抱着一瓶朱铜头的烧刀子,就着馒头往下灌,大薛一仰脖子就喝掉半瓶,心疼得朱铜头一个劲地嘬牙花子。杨青山寸步不离几箱子药品和食物,见人过来就举枪,把过来巡视的陈玉茗吓了一跳,心想早晚得给这厮弄一副好眼镜来,要不迟早会有人死得冤枉。小丫头说爹妈都管他叫巧巧,大名不知道。赵海涛怕她冻着,就把她抱在怀里取暖,巧巧很调皮,一个劲把冰凉的小手塞到他的肚皮里,激得海涛一个劲打她的屁股,两人有说有笑的,巧巧暂时淡忘了失去亲人的伤痛。

    “救命!来人哪,打劫啦!”

    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喊叫,大家闻声看去,不远处几个男人正在哄抢着一个女人的包袱,一人用脚猛踹着她的肚子,女人死死地抓着包,被拖出好远。她的男人想是得了病,趴在一张破席上一动不动。近在咫尺的老旦等人气得七窍生烟,大薛走过去,拎起枪来,照着其中一个家伙的脑袋就是一枪托,那人的脑袋登时红白相间,眼见是活不成了,其他几个顿作鸟兽散。那女人哭着给大薛磕头,大薛也不受,面无表情地走了回来。老旦冲麻子妹点了点头,麻子妹拿给他们两个馒头,又看了一眼那个男人,冲大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老旦决定让大家多休息一会儿,但是更多的逃难者还是选择了继续前进,不愿在这恐怖的黑夜里停留。很多原本饿得头晕眼花的人受了风寒,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倒在地,再无力爬起来。有的一家几口都先后倒在路上,黑暗中的踩踏让他们更快的死去,成为一具具冰冷肮脏的尸体。老旦还看到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她发疯一样地跑过人群,摊开两手,一边大叫一边漫无目的到处乱撞。她的身上流着血,青一块紫一块,丰满的乳房上满是伤痕,人们象见了鬼一样地躲着她,不敢上前一步。朱铜头刚想给她披件衣服,可哪里捉得到?一眨眼这女人就消失在人堆里了,只留下她尖利的让人发蔘的声音在黑夜里若有若无地回荡……

    老旦静静地坐在一个石头上,忽明忽暗的烟袋锅子照亮了他的脸。这个夜晚注定是今生难忘了!他突然意识到战争的残酷不仅仅是在前线上,后方发生的事情更让人不寒而栗!和鬼子真刀真枪地干,就算害怕,至少还有数不清的弟兄们一起战斗,生死与共。而战争给毫无抵抗能力,只能随波逐流的老百姓带来的,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恐惧。他们随时随地都可能丧命,夺命的可能是鬼子的枪炮,可能同胞的自残,也可能是饥寒伤病……看来真的要亡国了,这些老百姓们只管夺命逃亡,哪还有气力关心国家存亡?那些陷入绝望的人往往用比鬼子更加残酷的手段去对待自己的同胞,原因也许只是为了一个馒头,一片菜叶。老旦意识到自己回家的希望如今越来越渺茫,每向前走一步都只会离它更远,那点希望如今已经化为一种刺穿心底的伤痛了。

    “老哥!”

    一宿都没有吱声的陈玉茗突然说了话。

    “啥事?”

    “俺……俺觉得害怕!”陈玉茗冷不防冒出这么一句,这可不象陈玉茗说的话,老旦一惊,顿了顿才缓缓回话:

    “俺也有点,也许就是这一阵儿吧,心里没底,不象在前线。”

    老旦给陈玉茗递过烟杆子,陈玉茗猛吸了两口,那一撮光亮照亮了他的脸庞,那张脸泛着油光,眉头紧锁,两眼通红,充满着恐惧和不安。说来也怪,与陈玉茗生死与共这么久,老旦还从没有仔细观察过他。平时的陈玉茗坚强勇敢、沉着稳重,竟然也会颓废至此?

    “你家里还有啥人哩?咋没有听你说过?”

    “俺家里人都死光了,就剩俺一个。”

    “呵?一个都没了?”

    “没了,俺爹娘死的早,兄弟们也没长起来。俺成家之后住在菏泽乡下,孩子生下来半年就病死了!”

    “那你的女人哩?”

    “俺把她杀了!”

    老旦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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