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 作者:雪夜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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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家 作者:雪夜冰河-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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偻着腰象是黑夜里逡巡的野狗,恶狠狠地问那老汉:

    “老头,这叫什么街?什么巷?说!”

    老汉被这个醉汉大兵攥得生疼,见他失了理智,唯恐那钵盂一般大的一对拳头砸将上来,忙扶着他说道:“军爷可别拿老汉出气!这街叫黄花街剪子巷,你刚才出来的那家是八街十六巷闻名的姐妹楼,大爷你可别拿我出气啊,老汉我可受不起你一拳啊……”

    “滚吧,你这老逼,日你妈的这里没个好人,早晚俺全把你们突突了……”

    神智恍惚的老旦一把将老汉推了个跟头,灯笼也摔在一边。他自己喘着粗气,脚下一深一浅地往前走着。他突然觉得月光把这地面晃得有些刺眼,就低着头扶着墙往前硌蹭。刚走过一条街,撑在墙上的手突然摸了个空,一个前冲,脚绊在了一家的门阶上,把自己摔了个七荤八素,一时竟不能起来。他干脆不起来了,翻过身来,望着巷子缝里高高的天空和闪闪的星星,觉得它们好象在转,且越转越快,一个声音回绕在耳边:

    “大哥你要活着回来啊……大哥你要活着回来啊……”

    “要活着回来啊……”

    老旦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嘴里默默地念叨着这句话,天上的星光越来越黯淡,终于躲在了沉重的眼皮后面……

    “旦儿啊,你今个啥时候回来?”

    “俺浇完了地就回来,日头估计还下不去哩。”

    “干活的时候挺着点腰,你看你那腰勾的?袁白先生见了俺,还说让俺晚上别老折腾你哩,你看俺冤不冤?”

    “别听那老驴瞎嚼,他几十几年没碰女人,那是泛酸哩。”

    “你可别这么说袁白先生,人家可是秀才,出口就成章哩。”

    “哼!出口就给俺起这个外号,正经事情也没见他干出啥来。”

    “对了旦儿啊,你去找他给自个算算命吧,看你这辈子能不能大富大贵?袁白先生的卦可灵了,他说明儿个下雨,明儿个就不能刮风,让他看看你的前程,也让俺乐一下。”

    “算个啥?俺三叔早就说了俺是一生穷命,上几辈子都是种地的。”

    “他说了不算,他还说自个是乞丐命哩,咋了也曾经富成那样?”

    “后来不也垮了么?”

    “那你也给俺富一个,让俺和娃们先舒坦几天?”

    “那俺就和三叔一样,再收上几个小。”

    “你敢!看俺不剥了你的皮……”

    “哎呀,俺是说笑哩……”

    酒醒时分,老旦发现自己睡在弟兄们中间。刘海群的大脚丫子伸到了自己的嘴皮子下,臭气熏天。他的脑袋象是要炸裂一般地疼痛,他竭力回忆着昨晚这个温馨的梦,却越想越残缺,咂巴一下嘴,嘴里仍然是一口酒味。那日头已经高高地挂在当天了,雪白的光照在了大院子里。醒来的战士们围着大锅蹲了一圈,大伙一手端着大瓷碗子,呼噜呼噜的喝着稀饭,一手抓着咸菜帮子,“嘎吱嘎吱”地嚼得脆响。老旦刚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四肢,就听见朱铜头又在那里放山炮了:

    “……弟兄们,要说这小鬼子厉害,还真不含糊!在大楼外边,一个鬼子望我这边儿冲,我的三颗子弹打进他的肚子里,这家伙居然还在叫着往前跑,肚子上的窟窿这么大,对……对,跟这碗口差不多,那血和肠子哗啦哗啦地往外流啊,啧啧……”

    朱铜头见大家听得认真,一时说得脸放红光。

    “你刚才说窟窿多大?碗口这么大?三个洞都这么大?”说话的是赵海涛。

    “对啊,就这么大,都是我用这杆步枪给他做下的。”

    院子里响起一阵快乐的哄笑,把个朱铜头弄得稀里糊涂的。

    “你们笑什么,我还哄你们不成?”

    王立疆手下的一个四川兵笑着说:“你个呆人!放屁也不看看风向?你看看,哪个弟兄打出子弹不比你见过的多?可我们从来没见过步枪子弹从前面钻进去就能留下这么大个窟窿的!那鬼子的三八大杆弄的多是贯穿伤,两边都是那么大个眼儿,咱们的步枪倒是出口大些,但要按你说的,那鬼子后面的窟窿要大过这口锅喽……一听你就是个没日过女人的鸡鸡娃,下次吹牛先给大哥我孝敬几包烟来再来丢人!”

    大家笑了个稀里哗啦。大薛在一边叽里咕噜地朝着粱文强比划,粱文强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猛地大笑起来。众人忙问兄弟你笑啥哩?粱文强指着朱铜头说:

    “你这没用的货,趴在坦克下面哆嗦的那个人原来就是你啊?你还真不怕陈玉茗开起坦克来把你压死?你还打枪哪?鬼子在哪你都瞅不见……”

    “得了得了,就当弟兄我逗大家一乐,粱文强,嘴下留德!”

    老旦慢慢地从屋里蹩将出来,接过陈玉茗递过来的一碗粥和咸菜,坐在门槛子上吃了起来,他一边吃,一边看着战士们有说有笑的打诨骂嗑,昨晚的不快已是忘得差不多了。

    王立疆一大早出去办事,中午回来了。他跟老旦说他要带着自己的兄弟去报到了,而且帮老旦打听了一下,军部并没有关于老旦一众的安排,好象他们被忘了一样,估计是武汉撤退造成的混乱。老旦他们这几个人是突击连的幸存者,麻子团长死后,知道和关注的人就很少了,说不定已经被从作战序列上划掉了。按照战时的规矩,此时的王立疆有权利命令老旦加入他的营队,但是王立疆显然没有这意思,他悄悄地跟老旦说:

    “老旦,你还回长沙那边眯着去吧,军部如果找你们,我就把你们报个烈士就成了,就说你们又去救别的弟兄了,没回来。你们到后面去找个安生的地方,你不是说离长沙挺远的山里有地方么?说不定哪一天我也打腻了,还带着弟兄们去寻你呢!”

    就这样离开王立疆和他的弟兄们,老旦心中有些不忍,但王立疆的话还是深深打动了他。自打离开家,除了打仗就是养伤,除了杀人就是埋人,舒坦日子没有几天。死去的弟兄们和不辞而别的团长,在他心里留下一个又一个阴影。饶是自己血气方刚瞑不畏死,这份心痛也有些难以承受了。这样难得的机会,不正是自己和幸存的弟兄们梦寐以求的么?不去救麻子团长,就碰不到王立疆,也就不会莫名其妙地被军部抹了名字。王立疆营长感恩之际给了自己这么大个面子,难道不是老天爷的安排?不管怎样,这个不能不接着。要耽误得久了,说不定就会被军部政治处的那帮鸟人发现,哦?原来这几条英雄好汉竟然悄眯眯地藏在岳阳,弄不好他们又会派下啥的奇袭斗方山一类的高难度任务来。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老旦自忖,自己命再大,兄弟们再多,也架不住一颗不长眼的子弹!他对自己思想的转变竟然有了一丝宽慰,原来自己象个愣头青一样只知道为国军玩命,到头来兄弟们都死光了,自己落得一身伤疤,国军却还是这个一味败退的鸟样!原来征兵官说大不了几个月就可以回家,可现在看这仗不知何时能打到头?老子出生入死大半年,功劳的不要,升官的不要,歇他两天还是要的。小鬼子打过来怎么办呢?嗨,没了咱们几个这老蒋就不抗日了?

    老旦越想越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终于采纳了王立疆的建议。不过他在跟弟兄传达的时候,只说是暂时休整一下,弟兄们闻听无一不兴高采烈。老旦吩咐他们去城里买了一堆糖果干货和好酒,给王立疆他们留下一些,剩下的准备带回黄家冲。临别之际,一行七人和王立疆等一百多人又是一顿好酒吃喝,大家杯碗交错痛哭流涕,自是一番珍重情谊。

第十一章乱世田园

    刘海群把加满油的卡车开得象一溜烟似的,绕开长沙守卫部队的城防阵地,兜了一个大圈,终于在几天之后回到了黄家冲。黄老倌子听闻小子们都活着回来了,喜出望外,光着脚就迎出冲外,但是一看没有麻三,脸色陡地黯淡了下去。老旦将此去情况向老汉一一道来,黄老倌子自是悲伤,良久皱着粗黑的眉头,喃喃说道:

    “自杀?咯是么子回事喽?娘了个逼的怎么就象个娘们?麻三儿啊,最想不开的还是你呦!”

    黄老倌子倒不如老旦预想的那样痛不欲生,老汉眼里虽然泪光闪闪,却仍然吩咐着喽啰们准备酒菜给七人洗尘。麻子妹早从小甄那里打听到他们此行目的,紧张地跑了过来,只见黄老倌子眉头一皱,竟毫不隐瞒地告诉她:

    “你哥子死喽,回不来嘚,以后你就呆在咯里吧!”

    麻子妹瞪着吃惊的小眼睛不敢相信,直到粱文强一五一十地告诉她才哭出声来,黄老倌子不耐烦地让人把她拉走,对着大家说道:

    “人就一条命,活着不见得好过,死嘚也不见得遭罪,别把生死看得太重。麻三是咯样子死,自己交代自己的命,算不得英雄,也不算孬种。你们走这一趟,兄弟情谊尽喽,他麻三地下有知,也算他没白带你们一回。他不在了以后就跟着我,这黄家冲就是你们的家!以后不管鬼子来还是鬼子走,老老实实在咯里呆着,鬼子来嘚就跟狗日的干,鬼子走嘚还喝我们的酒!总之,你们决不能象麻三儿一样,打了半辈子糊涂仗,最后还跟自己过不去……”

    黄老倌子说着说着哭起来,一个小喽啰要过来帮他递手巾擦眼泪,被他一个耳光打了个趔趄。

    “我为麻三哭过了,以后不会再哭,你们也不许,上山!”

    麻子团长的坟立在黄家冲背靠的山丘上,原本是黄老倌子留给自己的风水宝地。老旦把团长颁给他的那枚军功章和黄老倌子给的那块弹片,一起埋在了他的假坟里。战士们还在旁边堆起了一些小土包,把大家能想起名字来的弟兄们都刻在一大块木板子上,立在团长的坟头边上。村民们给这片地方圈出了一个地界,还修出了一条小道。老旦隔些日子就上来给团长添点酒,和他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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