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 作者:雪夜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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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家 作者:雪夜冰河-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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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也可以参加,一定要支持党的土地政策和农村运动精神,在村大会上现身说法,多说说当年谢家的那些地主土豪,借着国民党地方军阀的恶势剥削压榨你男人家的历史,也算参加革命的一份功劳。

    话是这么说,可村里的进步群众对自己和孩子仍翻着白花花的眼。人家去当新八路的乡亲门口贴红,窗户挂喜,比娶媳妇还要高兴。翠儿想起当年送老旦上战场也曾如此般热烈,只是送走了就杳无音讯,心里不是滋味。鬼子关进圈里了,原区县政府土崩瓦解,县官儿都跟老蒋躲在山里。男人们说国军怨不得别人只能怨自己,谁叫你老蒋自己跑到山里去了?人家八路就有这份肚渣子,没吃没喝没枪没炮,屁股有时候都露着,却敢留在鬼子地头上打。鬼子投降了,人家憋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出了头,当然要出来占地方。八路和国军为啥这么快就打起来,鬼子还没走干净,两边就猴急着火并,翠儿自然不解,这天下一宿的安宁也没有么?

    八路进村儿,确实办了不少好事,还给翠儿家又分了三亩地。他们在村委会里鼓捣了个学堂,把已经八年没穿过长袍的袁白先生搬了出来,孩子们不用花钱都可以去认大字了。可八路征兵也不含糊,参军是庄稼人的噩梦,劝是没用的,八路就急了。虽然没有架起机枪,却也把后生们关在院子里,讲了三天三夜的革命道理,饿得受不了的就举手,举手就算了八路,出门来狼吞虎咽,这就是参军革命饭。如此还不就范,就伸出右手来,大拇指和食指挑一个剁下,以免你当了国军。于是被抓的后生都成了八路。他们哭丧着脸走了,又喜笑颜开的回来,劝村里的同伴们都去参加八路,说这八路和国民党部队是不大一样,有吃有喝有的混!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又有不少后生成了八路。翠儿担心男人,他要还跟着国军回来,不就会和自己村里的后生们真刀真枪打起来了么?那可咋好哩?那该帮谁哩?

    男人回来了,还成了解放军回来了,翠儿从没象今天这样睡得踏实。团长的官有多大她不晓得,总要比村长郭平原大些吧?得知男人已被革命队伍改名为老解放之后,翠儿简直是欢天喜地了。男人这十三年的经历让她好奇,摸到一处伤疤就问出一个故事。老旦不厌其烦,一一道来,听得老婆后怕,孩子欢呼。几天下来,孩子们在这个陌生的满身疤痕的父亲面前,再无生分和拘束了。毫无疑问,父亲是个英雄!他们反复摆弄着那十几个凉冰冰的军功章,天天抱着他的胳膊问那来历。老旦抱着孩子们天天打闹,甚至拿过通讯员的枪教他们用。两兄弟戴着父亲的奖章在板子村大摇大摆地招摇,迎接着同伴们羡慕的眼神。

    老旦安心等着军区的复原工作安排。回来之前,师政治部帮他联系了这边的县政府,县政府同意接收老解放同志出任武原区的行政职务。老旦原不想接受这一安排,他记得杨铁筠曾经告诫自己别当官,可是天下太平了,家里不知情况如何,武原区正好管着板子村,先去做个乡官儿也未必不是一个归宿,政府的待遇比部队上仿佛还好些,于是就答应了。没想到通知下来,竟让自己出任该区的副区长,老旦就有点作难了。自己带兵打仗是块料,可当个副区长却不知深浅,这官儿可管着不少村子哩,自己大字不识一筐,在武原区两眼儿一摸黑,如何当得了这个副区长?

    负责转业军人安置的领导来到板子村,还带来了县长大人储健,他们是坐着专来的。县长看到了西南军区转过来的材料,得知老解放同志是个战斗英雄,妥善安排军人转业是份政绩,县长当然不敢怠慢,一溜烟儿就来了。除了鬼子军官,这几乎是板子村有史以来来过的最大的官了。乡亲们得知县太爷亲自下来请老旦去当官儿,眼睛几乎要掉进嘴里。老旦面子薄,县领导们都下来了,自己也不好驳人家面子,只提出给自己三个月的休息,好好陪陪女人孩子。老旦有这十三年没有回家的理由,县长储健也是行伍出身,在河南东部当过多年县大队八路,自然表示理解。于是约好,三个月后,老旦到县政府报到。

    老旦要当官了!

    对于板子村来说,这又是一个霹雳!当年那个任人都欺负的笨鳖老旦,竟然要一跃成为县里的干部和区里的领导,羡煞很多同辈。羡慕之余,不少人赌气自己眼光不到,早知道就不如早早跟着郭平原参加八路,哪怕给八路喂猪,还不比你老旦这半道被俘虏改造来得快?

    团支书谢老桂和副村长谢国崖成了老旦家的常客,每次还都带来一些吃喝,一边寒暄一边挖空心思找出当年的话题。谢国崖每次都要提到十五年前帮老旦打的那副驴掌,谢老桂则从来不忘念叨十年前给翠儿拎来的二斤白面。他们热乎得几乎要烫伤老旦,老旦心里知道是咋回事儿,也承着接着,自不点破。这两个家伙以为摸透了老旦脾性,巴结老旦也是真的,实际却是担心老旦不愿意去当县官儿和区官儿,而非要在这板子村当这驴多槽少之地的村官!老旦成了村书记,自己猴年马月出得了头?

    江苏淮阴的英雄连长杨北万在板子村里住得滋润。乡亲们稀罕这后生,各家抢着让他和通讯员到自己家吃住。当年的那个听见炮响就尿裤子的小兵,经过大大小小几十场恶仗的磨练,已经变成威风凛凛的铁汉军人,虽然落下点跛脚的残疾,仍掩不住他一身英气。除此之外,杨北万身材俊挺又眉清目秀,着实赚了个板子村的姑娘个个倾慕。老人们闲不住,从老解放那里小心翼翼地打探着杨北万来路,希望能把自己家的女子塞进这后生的被窝。老旦每次都是呵呵一笑,说人家杨连长是送俺回家,过些日子就得走了,大伙死了这份心吧!有根儿和有盼儿两个小子有了新的榜样,每天拉着一帮孩子磨着杨北万讲述战场故事,孩子们时不时去揣摸一把他腰间那凉冰冰的驳壳枪,就象摸小姑娘滚烫的手。杨北万身受乡亲们礼遇,心生感动,就帮乡亲们排忧解难,也协助村委会开展党员的教育工作,回家的事儿倒并不着急。他早得知老家一切都好,五个兄弟已经回去了三个,另外一个就在驻河南的一支部队里,离板子村只有两天的路程。

    杨北万和通讯员在村口装了喇叭,那玩意儿刚放声的时候,板子村的百姓们无法入睡,众人无法理解那个铁怪物里为什么会有声音,竟然亮过老鸹,这不是闹鬼么?每天都有上百人用直勾勾的眼瞪着那只铁鸟儿,直到里面发出了一个女子甜润的声音,大伙才松口气儿笑了,这才开始留意它的内容——原来它叫出了人话哩!

    东边出了事,朝鲜那边好象出了问题!老旦心慌,忙去问教书先生袁白,袁白先生无所不知,说那是一百年前的高丽棒子,说那个地界儿连着东北,几年前一半归了朝鲜共产党,一半归了美帝国主义。可如今美国人好象不老实,在帮着南朝鲜打社会主义的金日成同志了。朝鲜半岛一匹马就能跑个通透,没几天战争就有结果了。老旦寻思,那美国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干肯定对社会主义朝鲜没安好心。

    可另一个国家的内战,中央为何如此关注?这个问题袁白先生讳莫如深,老旦留下一肚子狐疑。喇叭每天都喊,说美国人派出十几万部队参战了,说社会主义朝鲜退败了,他就感到事态严重了。杨北万也在关注东边,担心部队会随时通知自己,就迟迟没有离开老解放。

    三个月后,就在老旦在接到县里上任令的同时,也收到了驻扎在河南的第38军某部的征集令:经西南军区某部介绍并推荐,第38军某部政治部审核,老旦同志请即交接地方工作,即日起十天之内前往军队驻地报到,杨北万同志如仍未返乡,随同前往,不得有误!

    军令如山。老旦又夜不能寐了。女人和孩子们睡下了,他披上棉袄,悄悄溜出房来。冰冷的院子里月光清寒,他抽着旱烟闷声不响。鸡鸭也已经挤着睡了,门口的辣椒串子在寒风里哗啦啦的响,女人今天忙活的玉米棒子只掰完了一半,用一块毡布盖在碾子上,再用砖头压了四角。他掀开毡布,摸着干硬的玉米粒儿,挑了几颗大粒儿的,细细咀嚼着,一丝冰凉而又甜润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直入心肺。他又缓缓地盖上毡布,在碾子边坐踏实了,点上一锅瓷实的烟,抬头望向天空。

    又是月朗星稀,月亮绕着一个轮廓鲜明的圈儿,象一只巨大的天眼看着大地。这与岳阳城的那个夜晚何其相似!记得那晚喝多了,他倒在冰冷的石板路上,满天的星斗砸向他的眼,压着他的心,令他抱着酒瓶沉沉睡去。这里是自家的院子,身边是下半年的存粮,耳边是女人隐约的鼾声,可以舒心地仰望那片寂静的天空了。可他又皱着眉,紧绷绷地想了许久,仿佛一座石刻的雕象,烟锅上若隐若现的红光,一缕缕被冷风吹散的轻烟,让万物知道这是个思考的男人。终于,他狠狠地吸完了剩下的烟,然后把它在鞋底扣了,抖了抖僵硬的身体,坚定地走进屋子,点上油灯,把女人从睡梦中摇醒。

    “啥?又要去打仗?不中!就是不中!你还让不让人活了?你走了十几年,才回来了几天,说好了去当区官儿的,为啥又要去打仗?你打仗上瘾了么?你当自己有九条命啊?”

    女人如同听见鬼进了门,就象地雷般炸了。老旦忙用衣服遮住她的身子,一边系着扣子一边哄劝道:

    “翠儿,不去不行哩,咋说俺都是队伍里的军官。部队的复员令是真的,没诈唬咱们。毛主席和共产党是想给咱们踏实日子过的,可谁能想到,这美帝国主义就不想看到咱有好日子过,在东北那边炸咱们的边境哩!这些天广播你也听了,党中央毛主席天天在讲,人家朝鲜人民的解放战争,他个隔山隔水的美国去掺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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