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6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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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6年第4期-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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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妹把摊子摆到小柳巷桥头边,叫老鞋匠先替她看着,自己回家去看袁庭玉。 
袁庭玉还像昨天一样坐在床边。苏小妹忍着气哄他:“吃早饭吧。吃了饭出去玩玩。”袁庭玉板着脸“哼”了一声:“你叫我到什么地方去?我还没生病呢?”苏小妹说:“以后再生病吧。你看现在多忙?我怀了孕,又要修房子又要办婚礼。”袁庭玉想了一想,脸上有些动心,嘴上还是坚持道:“那也得等我生过病再说。”苏小妹到厨房去热了一碗泡饭,一手端着它,另一手端着油炒咸菜,风风火火地一头冲进卧室,迎面只见袁庭玉那张木呆呆的脸,不禁气冲脑门,左右开弓,把泡饭和咸菜通通砸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经过袁庭玉的窗户边,抬起手敲敲,咒骂:“你这样憋着,迟早像你爸爸一样憋出胃癌。”  
这句话袁庭玉听见了,他从床上跳了起来。窗户拉着淡蓝色窗帘,从苏小妹来了之后,窗帘总是规规矩矩地暮合晨开。他拉开窗帘,满世界光明,街对面白房黑瓦上密密匝匝地铺设了一层金黄色阳光。他想起父亲临终前交给他的那封信,也是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经过一夜的哭泣伤心后,他背着众人在房间里打开。当天早晨,不知什么原因断电了,他拉开窗帘,借着从外面照进来的阳光读父亲的遗书: 
孩子,我快死了!我这辈子只得到一个经验:女人都像狐狸精一样会变脸…… 
袁庭玉想,爸爸一辈子伴了一个他不喜欢的女人,看上去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恐怕这件事上儿子要辜负老子的期望了。那就这么着:女人先搁一边去,当务之急,就是要做一件父亲一辈子做不出来的事。免得大伙儿都说他像父亲。父亲在地下肯定不愿意听见大伙儿说儿子像老子。  
他跨过地上的泡饭和咸菜,恍恍惚惚地朝外面走去。他看见苏小妹在桥头氽豆腐干,老远就闻到阵阵香味,他很想上去对她说:“来两块。我肚子饿得慌!”今非昔比,这个人已经是他的女人了。既然是他的女人,那么就必定存在着妨碍甚至威胁他的因素。他走过桥头,望也不望苏小妹一眼,苏小妹嘴里朝她喊了些什么,他也不想听见。仿佛看到她苦笑了一下,他也跟着苦笑了一下。  
街道上,柳树下面,一个男人拿着一个又破又脏的绿色塑料盆吆喝,然后有两个上菜场买菜的女人上前看把戏。那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 白胶布,对她俩吹嘘这胶布就像万能胶一样,贴什么什么就不漏水,简直神乎其神。两个女人中的一个说,她家里有一只汤碗,还是她婆婆留下来的,前些日子裂了一道缝隙,一盛汤就漏,不知道这胶布贴得好贴不好。男人说,你看看,这塑料盆中间裂了一个大口子,我现在用胶布把它贴起来,你不信的话到河里去舀一下水试试。”  
烫着短发的妇女沿着河阶去舀了一盆水,上来对卖胶布的男人说,贴着胶布的地方朝下漏水呢。那男人一把抢过盆子,说,这怎么是漏水?你看清楚了,这是它下了河沾上的水。烫短发的妇女瞪大眼睛说,你才要看清楚了,沾上水哪有这样崩漏的?男人说,啥崩漏?难道它也是个女人吗?  
另外一个妇女一拉烫短发的妇女,说,走,这种男人坏透了,不要理他。那男人头仰着,直着脖子大叫:女人不坏,男人怎么会坏?男人都是被女人搞坏的。烫短发的妇女不依不饶地回过头说,男人先坏,女人才学坏了。  
那男人一把拉住袁庭玉说,老板,你评个理,到底是男人先坏还是女人先坏?袁庭玉被他扯着,想了好久也想不出个道道,差点落下眼泪来。那男人松开手说,说不出来没有关系,老板可怜可怜我吧,买我两个胶布。这胶布专贴各式各样的漏缝,你不信的话下河去舀一下子水试试。 
袁庭玉掏出钱买了他五个胶布,五个五十块钱。 
卖胶布的男人拿了钱就走了。这到底是男人先变坏呢还是女人先变坏,也许他拿到下一个卖点去说了,反正这是一个无法说清的问题。只苦了袁庭玉,这个问题就像火上浇油,把他烧得一脑子烦躁。  
耳边猛地听见汽车喇叭声,他转过头,只见一辆汽车缓缓地开在他身边,车窗里有一个女人笑着朝他招手,是老郁。袁庭玉停下步子,像主人一样上了她的车。 
十二 
老郁这次招待他不是在卧室,而是在院子里。 
院子里安放着一套藤桌椅,高高的遮阳伞。老郁的院子很大,有草地,有鱼池,有假山,有回廊。回廊上的一架紫藤盘根错节,开得如火如荼,甜香扑鼻,引来许多蜜蜂和蝴蝶。这是老郁的白天,是她生活中的一个幻像。她的真相属于黑夜。  
阿姨给他们泡了新茶。老郁端起茶喝了一口,感叹道:“啊!性感的新茶叶!”这茶叶清新紧致,芽尖朝上,根根竖在水上。袁庭玉看了一眼就吓得不敢看了,心想老郁不会再老调重弹吧?幸亏老郁没有深入地探讨这个话题,而把话转向了别的方面。  
她说,这世上有许多认识上的错误,譬如,认为年纪大的女人就具有母性,老实巴交的男人一定会对家庭负责。像她自己,从来没有具备过母性,她的身体排斥母性,从来都处在等待状态。这不是她本人的错误,她的身体是一个正常的普通的身体。像他袁庭玉,她刚才看见他一个人在街道上神魂出窍地游荡,那一刻,她判定他不是个喜欢家的男人。  
袁庭玉说,他看到一个卖胶布的男人,有些羡慕这个人的生活。他东游西荡,没有时间的流逝感。自由自在,没有任何人的意志强加于身上。  
老郁“哦”了一声,眼睛望着别处,漫不经心地说,那你这个人应该到外面去闯荡。到南方去,那儿有她家族的连锁企业。如果他想去的话,她可以预付他一笔费用。  
袁庭玉叹着气说,他快要结婚了。他将过无聊黯淡的生活,就像他父亲曾经经历过的那样。所有的症象都预告了这一幕,他非常害怕,但他已无处可逃。  
老郁慢慢地伸过一只手,盖在袁庭玉的手背上。她伸手的时候,一直在小心地观察袁庭玉的神情,只要他出现一丝一毫的不愉快,她就马上收回手。袁庭玉没有拒绝,他感到老郁的手十分清爽温暖,出奇的柔软。他的神思开了小差,想起别的女人的手,王秋媛和王南风的手都没有这样柔软,苏小妹的手是坚硬的,摸她的手,先是碰到骨头,然后才是皮肉。他的心猛然一动,恍惚觉得他已融入老郁的生活里,无可置疑的是,老郁的生活是华贵鲜艳的。她的态度很明显,她很在乎他,愿意让他分享她的生活。 
老郁的眼睛一亮。 
而后她开始赞美袁庭玉,她认为他是一颗未被发掘的珍宝,一堆没有引发的原子堆;没遇到文王前的伍子胥,还在茅庐里的诸葛亮……她脸上的皮肤在阳光下像油纸一样透明,温润而有紧致,年轻时候的白底子,岁月给予的微黄。她是一头老而温顺的鹿。  
袁庭玉打了个寒战,站起来告辞。王秋媛见钱眼开,王南风是个荡妇,苏小妹越来越可怕,老郁的年龄让年轻男人不能启齿,他所能做的就是回到现有的生活中去。 
老郁这次没有起来送他。她宁静地瞅着袁庭玉的背影,她真心地喜欢他,但是不知道用什么样的网才能捕到他。 
人世是奇怪而有趣的,若特别在乎的一样东西,必定难以到手;从不放在心上的一件事,往往吃它的亏。 
在这时候碰到老郁,袁庭玉心情难以平静。茶喝多了,头晕乎乎的,好像醉了茶一样。老郁的“明前”新茶质高味淡,再怎么喝也不会喝醉人的,只有老而劣的茶叶才会喝醉人啊!  
从心底里说,他是看不起老郁的,要上老郁那张仿清的雕工复杂的红木大床,有着难以越过的重重大坎。但仅仅过了没几天,就在刚才,他发现除了老郁的年龄,似乎不存在任何障碍。老郁比苏小妹温存,还有着高超的智慧,平和而精致的生活。最难得的是,她没有危险性。  
男人碰到感兴趣的女人,总会算计着是不是把她放在心里,把她放在心里的什么地方。袁庭玉一路走一路算计着老郁。这件事让他有了成就感,心里也高兴起来。不知不觉走到了巷口,苏小妹还在桥头上氽臭豆腐干。她敏感地一抬眼睛,看见袁庭玉晃晃悠悠脸色泰然地走过来。这个男人左看右看都是英武挺拔朝气十足的。苏小妹心里打翻了五味罐,差点哭出来。  
袁庭玉甩着手从苏小妹面前经过。回到家,把地上的泡饭和咸菜扫了,蚂蚁在饭菜上挤成了一团,扫帚一动,它们飞快地拨动小爪子,“轰”地一下跑散了。袁庭玉看着笑出了声。然后,他从角落里摸出半瓶啤酒,坐到院子里,对着残梅喝起来。院子里汪着一大摊雨水,照着梅花的一个枝条,袁庭玉好奇地把脸凑过去,满想看到他的脸与梅花一同映照在雨水里,不料他的脸只是一团漆黑。他兴趣不减,津津有味地临水顾盼,嘴里结巴着说:“瘦、瘦、瘦了,瘦了。”  
苏小妹一脚踩进来,接着话音说:“谁瘦了?”她流着泪走过袁庭玉的身边,到厨房弄出高低不同的各种响声。她是回家弄晚饭给袁庭玉吃的,原本要他听到声音进来问个究竟,陪个不是的。没想到袁庭玉把酒瓶朝雨水里一扔,水花四溅,脸破了,花枝也碎了。 
他转身进屋去躺着。 
苏小妹听见院子里一声响,出去看时,袁庭玉不在了,一只酒瓶子横倒在雨水里。她努起嘴,嘴唇“巴嗒巴嗒“上下翕动,无声地骂了几句“冤家,神经病,白痴”等等,略略出了一口气,又返回厨房弄饭去了。  
三月的春天是一瓶香水,夜晚降临时,它的瓶盖打开来,花香四处弥漫,掺杂着每家每户的菜香和饭香。神圣的香味四处飘散,谁闻到了不涌起感激和赞美之心?可惜袁家门里,一男一女两个人心不在此。  
苏小妹做好了两菜一汤,盛了米饭,在厨房的小方桌上摆放得整整齐齐。到院子里把酒瓶捡起来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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