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字 霍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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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字 霍桑-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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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珠儿是个血肉之躯,并非虚幻之物。但珠儿被抓住的时候,她咯咯的笑声中虽然充满欢乐和鸣,却使母亲较前益发困惑。
  海丝特把她花了极其高昂的代价才得到的珠儿,看作她唯一的财富和全部的天地,但她看到在自己和孩子之间十分经常地插入这令她困惑的魔障,则痛心不已,有时还流下热泪。此时,珠儿或许就会——因为无法预见那魔障可能对她有何影响——攥起小手,紧皱眉头,板起面孔,在小肠上露出不满的冷冷表情。也有不少时候,她会再次咯咯大笑,比前一次笑得还响,就象是个对人类的哀伤无从知晓的东西。还有更罕见的,她会因一阵悲恸而全身抽搐,还会抽抽噎噎地说出几个不连贯的词语来表达她对母亲的爱,似乎要用心碎证明她确实有一颗心。不过,海丝特毫无把握使自己相信这种来得快、去得疾助旋风般的柔情。这位母亲将这一切情况前思后想之后,觉得自己象是一个呼唤精灵的人,但是由于没有按照魔法的步骤行事,尚把握不住制服这个还闹不清底细的新精灵的咒语。只有在孩子躺下安然入睡时,她才感到真正的宽心;这时她才能确定她的存在,体陈上几小时的沁人肺腑的恬静和幸福,直到小珠儿一觉醒来——也许就在孩子刚刚睁眼的时候,那种倔劲又表现出来了!
  好快啊,真是迅速得出奇呢!珠儿已经长到不满足于母亲脸上常挂着的微笑和嘴里唠叨的闲言碎语,能够与社会交往的年纪了!若是海丝特·白兰能够在别的孩子高声叫嚷的童声中,听到珠儿那莺啼燕啭般的清脆嗓音,能够从一群嬉戏的儿童的喧哗之中辨明她自己的宝贝儿的腔调.她该有多么幸福啊!但这是绝不可能的。珠儿生来便是那婴孩天地的弃儿。她是一个邪恶的小妖精,是罪孽的标志和产物,无极脐身于受洗的婴孩之列。最值得注意的是,这孩子仿佛有一种理解自己孤独处境的本能;懂得自己周围有一条命中注定不可逾越的鸿沟;简言之,她知道自己与其他孩子迥然不同的特殊地位。自从海丝特出狱以来,她从来都带着珠儿出现在人们面前。她在镇上四处走动,珠儿也始终都在她身边;起初是她怀中的婴儿,后来又成了她的小伙伴,满把握着她的一根食指,得蹦蹦跳跳地用三四步才赶上海丝特的一步。珠儿看到过这块殖民地上的小孩子们,在路边的草地上或是在自家门前,做着请教徒童规所允许的种种怪里怪气的游戏:有时装作一起去教堂,或是拷问教友派的教徒,或是玩同印第安人打仗和剥头皮的把戏,或是模仿巫术的怪样互相吓唬。珠儿在一劳瞅着,注视着,但从来没打算和他们结识。如果这时和勉说话,她也不会咬声。如果孩子们有时围起她来,她就发起小脾气,变得非常凶狠,她会抄起石于向他们扔去,同时发出连续的尖声怪叫,跟巫婆用没入能懂的咒语喊叫极其相似,吓得她母亲浑身直抖。
  事实上,这伙小清教徒们是世上最不容人的,他们早就在这对母女身上模模糊糊地看出点名堂,觉得她们不象是人世间的人,古里古怪地与众不同;于是便从心里蔑视她们,嘴里时常不干不净地诅咒她们。珠儿觉察出这种情绪,便以一个孩子心胸中所能激起的最刻毒的仇恨反唇相讥,这种大发脾气对她母亲颇有价值,甚至是一种慰藉,因为在这种气氛中,她至少表现出一种显而易见的真诚,替代了那种刺痛她母亲的一阵阵的任性发作。然而,海丝特吃惊地从中又辨出了曾存在她自己身上的那种邪恶的阴影的反射。这一切仇恨和热情,都是珠儿理所当然地从海丝特心中承袭下来的。母女二人一起被摒弃在人间社会之外,在珠儿降生之前折磨着海丝特·白兰、在孩子出生后随母性的温柔而渐渐平息下去的那些不安定成分,似乎都植根于珠儿的天性之中了。
  珠儿在家中,并不想在母亲茅屋的里里外外结识很多各种各样的伙伴。她那永不停歇的创造精神会进发出生命的魔力,并同丰万种物体交流,犹如一个火炬可以点燃一切。那些最不值一玩的东西——一根棍子、一块破布、一朵小花——都是珠儿巫术的玩偶,而且无需经过任何外部变化,便可以在她内心世界的舞台上的任何戏剧中,派上想象中的用场。她用自己一人的童音扮作想象中的形形色色、老老少少的角色相互交谈。在风中哼哼唧唧或是发出其它忧郁呻吟的苍劲肃穆的松树,无需变形,就可充当清教徒的长者,面园中最丑陋的杂草便权充他们的子孙,珠儿会毫不留情地将这些〃儿童〃踩倒,再连根拔起。真是绝妙之极!她开动脑筋幻化出来的备色各样的形体,虽然缺乏连续性,但确实活脱跳跃,始终充满超越自然的活力——这种活力很快便消沉下去,仿佛在生命之潮的急剧而热烈的进发之中衰竭了,继之而来的又是另一种有狂野精力的形象。这和北极光的变幻不定极其相似。然而,单从一个正在成长着的头脑喜欢想象和活泼好动来说,珠儿比起其他聪慧的儿童并没有什么明显的长处,只不过是由于缺乏玩伴,她同自己创造出来的幻想中的人群更加接近而己。她的独特之处在于她对自己心灵和头脑中幻化出来的所有的人都怀着敌对情绪。她从来没有创造过一个朋友,却总象是在大面积地播种龙牙①,从而收获到一支敌军,她便与之厮杀。看到孩子还这么年幼,居然对一个同自己作对的世界有如此坚定的认识,而且猛烈地训练自己的实力,以便在肯定会有的争斗中确保自己获胜,是多么让人心酸得难以形容啊!而当一个母亲在内心中体会到这一切都是由她才引起的,又是多么深切地哀伤啊!
  海丝特·白兰眼望着珠儿,常常把手里的活计放到膝上,由于强忍不下的痛苦而哭出声来,那泪泪涌出的声音,半似说话,半似鸣咽:〃噢,天上的圣父啊——如果您还是我的圣父的话——我带到这人世上来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生命啊!〃珠儿呢,在一旁听到了这迸射而出的语言,或是通过某种更微妙的渠道感受到了那痛苦的悸动,便会把她那美丽动人的小脸转向她母亲,露着精灵般聪慧的笑容,然后继续玩起她的游戏。
  这孩子的举止上还有一个特点也要说一说。她降生以来所注意到的头一件事情是——什么呢?不是母亲的微笑——别的孩子会学着用自己的小嘴浅浅一笑来呼应,事后会记忆模糊,以致热烈地争论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在笑。珠儿意识到的第一个目标绝不是母亲的微笑!似乎是——我们要不要说出来呢?是海丝特胸前的红字!一天,当她母亲脑身在摇篮上的时候,婴儿的眼睛被那字母四周绣着的金钱的闪光吸引住了;接着便伸出小手朝那字母抓去,脸上还带着确定无疑的笑容,闪出果断的光彩,使她的表情象个大得多的孩子。当时,海丝特·白兰喘着粗气,紧紧抓住那致命的标记,本能地试图把它扯下来;珠儿那小手这莫测的一触,纷她带来了多么无穷无尽的熬煎啊。此时,小珠几以为她母亲那痛苦的动作只不过是在和她逗着玩,便盯着母亲的眼睛,微微一笑。从那时起,除非这孩子在睡觉,海丝特设有过片刻的安全感,也没有过片刻的宁静和由孩子带来的欢乐。确实,有时一连几个星期过去了,其间珠儿再没有注视过一次红字;之后,又会冷不丁地象瘁死地一抖似的看上一眼,而且脸上总要露出那特有的微笑,眼睛也总要带着那古怪的表情。
  一次,当海斯特象做母亲的喜欢做的那样,在孩子的眼睛中看着自己的影象时,珠儿的眼睛巾又出现了那种不可捉摸的精灵似的目光;由于内心烦闷的妇女常常为莫名其妙的幻象所萦绕,她突然幻想着,她在珠儿的眼睛那面小镜子中看到的不是她自己的小小的肖像,而是另外一张面孔。那张魔鬼似的面孔上堆满恶狠狠的微笑,可是长的容貌象她极其熟悉的面孔,不过她熟悉的那面容很少有笑脸,更从来不会是恶狠狠的。刚才就象有一个邪恶精灵附在了孩子身上,并且探出头来嘲弄地望着她。事后,海丝特曾多次受到同一幻觉的折磨,不过那幻觉没有那么活生生地强烈了。
  一个夏日的午后,那时珠儿已经长大,能够到处跑了。孩子采集了一把野花自己玩着,她把野花一朵接一朵地掷到母亲胸口上;每当花朵打中红字,她就象个小精灵似的蹦蹦跳跳。海丝特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想用合着的双手来捂住胸膛。可是,不知是出于自尊自豪还是出于容忍顺从,抑或是感到她只有靠这种难言的痛苦才能最好地完成自己赎罪的苦行,她压抑下了这一冲动,坐得挺挺的,脸色变得死一般地苍白,只是伤心地盯着珠儿的狂野的眼睛。此时,花朵仍接二连三地抛来,几乎每一下都未中那标记,使母亲曲胸口布满伤痛,不但在这个世界上她找不到止痛药膏,就是在另一个世界上,她也不知道如何去找这种灵丹妙药。终于,孩子的弹药全都耗尽了,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瞪着海丝特,从她那深不可测的黑眼睛中,那小小的笑眯眯的魔鬼形象又在探出头来望着她了——或者,根本没那么国事,只是她母亲这么想象罢了。
  〃孩子,你到底是个什么呀?〃母亲叫着。
  〃噢,我是你的小珠儿!〃孩子回答。
  珠儿边说边放声笑着,并且用小妖精的那种调皮样子蹦蹦跳跳着,她的下一步想入非非的行动可能是从烟囱中飞出去。
  〃你真一点不假是我的孩子吗?〃海丝特问。
  她提出这样一个问题绝不是漫不经心的,就当时而论,她确实带着几分诚心诚意;因为珠儿这么鬼精鬼灵的,她母亲吃不大准,她未必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世之谜,现在只不过还不打算亲口说出来。
  〃是啊!我是小珠儿!〃孩子又说了一遍,同时继续着她的调皮动作。
  〃你不是我的孩子!你不是我的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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