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宫暖流-女子监狱纪事 作者:季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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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宫暖流-女子监狱纪事 作者:季仲-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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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红这家伙真是一箭双雕:既暗示章彬彬可能在暗中搞了名堂;又捎带着敲我一棒。
  这原在我的意料中。我听过她们的“厕所评论”。林红平时也一直跟我过不去,她是来了三年的警校生,当不上中队长,而我一来就在她之上,她一直不大服气。
  下面再没有人开口了,洪月娥不得不亲自披挂上阵。她振振有词地列举了《冬天的阳光》的三大罪状:一、它的“出笼”
  (她真的就用了这个文化大革命中常用的字眼)就不对头,没有经过她大队长审查,也不知道怎么发表出来的;二、宣扬对罪犯的温情主义,监狱是专政机关,不是慈善团体,对罪犯如此婆婆妈妈,哪天罪犯造起反来,叫你脑袋掉了都不知怎么掉的;三、历来只有把党比作红太阳,现在,把一个干警比作冬天的太阳,到底想宣扬什么思想?
  我的妈呀,洪月娥一家伙给这篇文章扣了三顶大帽子,使用的语言大都跟“文革”时的常用语差不多,把大家都吓懵了。会场上一片肃静,有人在偷觑章彬彬的反映。大家都知道,洪月娥明的是批评关飞鸾的文章,暗的是要给章彬彬难堪。大队两位领导的矛盾已经表面化、白热化,下面的干警觉得得罪谁都不好,便在沉默中保持中立。
  静场持续了许久,章彬彬才缓缓站起来发言。她首先声明,这篇文章寄出去发表,她事先不知道。如果知道,她决不会同意。因为对哪个女犯改造取得一点成绩,是大家的功劳,是党和政府政策的威力,她个人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她不能同意说这篇文章宣扬温情主义。关飞鸾患了重病,管教干部给她找药送药,治病救人,那是最起码的人道主义。
  洪月娥接着反驳。她说:“章彬彬呀,我不得不提醒你,你搞温情主义是由来已久的,梁佩芬刚入监那会儿,一再让她的家属给她送好吃的东西,派活只给她派轻活。你看看,这是不是温情主义?这样下去,犯人在狱中都能过上幸福生活,还谈什么改造?”
  洪月娥老这么无限上纲,我实在受不了,忍不住拍案而起。我说:“洪队,关心女犯不能跟温情主义画等号,倒是你老爱打骂犯人,是缺乏人道主义,是狱卒牢头的旧作风。”
  好了,我这话一下子把洪月娥刺痛了。她气得把眼睛睁得溜圆:“小任,大家都知道你和章彬彬特别要好,可是在革命队伍里,好也不是这么个好法。听说关飞鸾那篇文章有很多就是你代她写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真值得大家想一想!”
  洪月娥三言两语就把我描绘成章彬彬的小狗腿。我当然一百个不服气,就给以狠狠的反击。
  这样一来,我们五大队这次民主评议就闹得不可开交,开了两天会也得不出个结论。但是,洪月娥的目的却达到了,戴在章彬彬头上的光环至少是砸碎了,她的威信不能不受到影响。最直接的结果,是接下来的群众测评,洪月娥以微弱的多数—13票对12票,险胜章彬彬。
  也就是说,已经连续两年考评获得“优秀”的洪月娥,今年又再得个“优秀”,自然就晋升一级,成为三杠三星的一级警督,而章彬彬则原地踏步,仍然是三杠两星的二级警督。
  章彬彬倒还能够泰然处之。但我觉得章彬彬这一分输得太窝囊,太不公平,气得我好些天不愿跟洪月娥、董雪和林红们说话。
  下了班,黄昏时分,我喜欢到清水潭湖畔走走。转眼到了三九寒冬,南方的山上大多是四季常青的乔木,并不见明显的凋零。惟有香枫是耐不得寒的,经历几阵寒风严霜之后,鹅掌似的绿叶先是变黄,继而变红,慢慢地就打着旋子从高空纷纷飘落。
  这时节,在高高的树梢头,仍有几片与命运作顽强抗争的红叶儿,像贫寒的村姑发髻簪花似的,装点着日渐枯瘦的容颜。蜂儿蝶儿自然不见踪影了,连天生喜欢热闹的禾雀儿,也早早地钻进草窠里安歇。
  湖水一片黛绿,洁净得像玻璃一样透明。鱼儿自然不会怕冷,当夕阳染红湖面的时候,它们好像庆祝自己的节日,成群结伙地贴着水面游行,一边吧哒吧哒咋响唼喋之声,像细雨纷纷洒落,平湖上漾开一圈又一圈涟漪。湖畔垂钓老翁二三,人和鱼竿都坐成一弧形,一点声息也没有,像一种点缀,一种摆设,嵌在黄昏的山水画幅之中。
  这深邃的幽静的打破,是“嘎—”的一声鹤鸣。
  接着,我看到树林梢头有一片白云飘过,扑猎猎一阵翅膀振响之后,一大群丹顶鹤落在远处的湖汊上,一只,两只,三只至少有十多只。它们在浅水滩上高蹈行走,昂首挺胸,像一支身穿白色礼服的仪仗队。一会儿,鹤们登上一片水草地,或成双成对地泊在水草中,抻着长长的脖子互相帮助梳理羽毛,作亲热状;或在水草地上你追我赶,低吟浅唱,作嬉戏状;或伸出又细又长的尖喙儿,往水里觅食;或迈开高脚圆规一般的跗蹠,在浅滩上漫步,像大英古国的绅士们那么风度翩翩,怡然自得。
  这冬日黄昏的清水潭,因为有了自由自在的鹤群,一下子变得生气勃勃并且充满了仙气。
  伫立湖畔,看着这山,这水,这水里的游鱼和湖汊一角自得其乐的丹顶鹤们,我一时忘了人间的烦恼,心里涌起莫名的感动。
  也不知怎么的,经历一次年终考评,我深感这年头许多人的人心叵测和丑陋。
  人和人往往不能沟通。我感到孤独。
  只有大自然的美是真实的,永恒的。
  于是,我喜欢亲近大自然。我想,我能够跟大自然对话。

  任思嘉——
  晚饭后,我到章彬彬家串门。每天,我都得去检查章黛的作业。这已经是我日常生活的一个部分。
  章彬彬在饭桌上吃饭,章黛关着房门不出来。往日由母女俩酿造出的温馨氛围不见了,相反的,屋里的气氛有点儿紧张。我问:“章姐,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章彬彬说:“小黛被我剋了一顿,正生我的气呢!”
  我说:“才多大的孩子,你剋她干啥?是不是你在考评中受了委屈,拿小黛来出气?”
  章彬彬说:“哪能啊!我本来就没想要那个一级警督。只是整个考评搞得乱七八糟,叫人心里不舒服!”
  章彬彬虽然说得心平气和,但是,我依然能听出她心里很憋气。我说:“章姐,算了,算了,洪队就是那么个人!”
  “我真的不是气洪队,是气自己的孩子不争气。”章彬彬声音幽幽地说,“唉,你不知道,小黛最近学坏了。傍晚,我在厨房做饭,小黛和几个小孩子在院子里跳皮筋,她们跳就跳吧,还边跳边唱,净唱一些下流小曲”
  我吃了一惊。章黛一向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孩子,优秀生的奖状也不知捧回多少了,怎么会唱下流小曲?我问道:“哦,怎么唱的?”
  章彬彬说:“都是些破腔滥调。”
  我说:“唱给我听听。”
  章彬彬就轻声学唱了一遍:
  星期天早晨雾茫茫,
  捡破烂的老头排成行。
  哨子一吹,
  冲进垃圾堆,
  破袜子破鞋子满天飞。
  老头一高兴,放了一个屁。
  这个屁,飞到意大利,
  意大利女王挺满意,
  下令全国来放屁。
  放得香,当乡长,
  放得臭,当教授,
  放得不香又不臭,
  说明你的知识学问还不够
  章彬彬说:“还有很长很长,我记不清了。”
  我不禁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还挺有创造性么!”
  “还有啥创造性?”章彬彬虎地放下脸来,啐道:“呸,这都是些啥下流小曲?尽是污七八糟的破词,尽是不满现实的屁话!”
  我把这些词曲琢磨琢磨,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时不知啥滋味。你说这支小曲不满现实吗,它还真有些和我们的时代主流不合拍;你说它污七八糟吧,它又不是全无道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绝对没有必要像章彬彬那样大动肝火。
  我说:“章姐,没那么严重吧?你就为这个把小黛剋了一顿?”
  “还不严重?快把我气晕哩!”章彬彬余怒未息,开口还是火刺刺的:“还敢闹情绪,不吃饭,好,好,就让她饿一顿!”我陪着笑脸说:“章姐,请你息怒,这支小曲当然很不健康!
  但它可能是一支新童谣,细细分析,也许是当前社会某些现象在儿童意识中的一个反映。你听,‘星期天早晨雾茫茫,捡破烂的老头排成行’,这很可能是小学生所看到的一个社会侧面。现今下岗工人、失去土地的农民,生活挺艰难,要饭的、捡破烂的,不是很多吗?‘放得香,当乡长;放得臭,当教授。’这可能是小学生看到的社会生活的另一个侧面。连小学生都知道乡镇长比教授更吃得开呢!西源市就有一条“乡长街”,一条‘局长街’,尽是乡镇长、科局长盖的小洋房。在一些人眼里,传统的价值观一钱不值了,世俗的金钱祟拜正在逐步取代社会理想和社会道德。
  我们身边发生的事情,不也是这样!她洪月娥凭什么评上‘优秀’,凭什么加薪晋级?你啊,章姐,就是‘放得不香又不臭,说明你的知识学问还不够’啊!”
  章彬彬噗哧一下笑起来:“听你这样胡说八道,这些歪词脏曲还有教育意义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不同意把它说得太严重。这支新童谣只是不健康的社会现象的一种反映,对小学生肯定是有害的。
  但是,作为家长,打骂孩子不能解决问题。”
  “哈,看你说得一套一套的,”章彬彬笑了一下,“就你能!
  你去把小黛动员出来吃饭吧!”
  我进了屋,见章黛躺在床上似睡非睡的。我叫醒了她,又哄又逗,章黛破涕为笑,毕竟是孩子,不怨她妈了,出来吃饭。吃过饭,我就说:“小黛,你妈说你们刚才唱了一支新童谣,能唱给阿姨听吗?”
  章黛忸怩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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