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宫暖流-女子监狱纪事 作者:季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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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宫暖流-女子监狱纪事 作者:季仲-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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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她又粗门大嗓说:“行呀行呀,不就是个常务副市长么,有什么可怕的!来十个八个也不在话下,赵监狱长不是给我们女监的工作目标定下四句话十二个字嘛:‘收得下,管得住,跑不了,改造好。’我们一向都是这样做的,堂堂的警官、管教还能怕罪犯!喂,时候不早了,我们商量一下怎么欢迎这位大人物吧!”
  看洪月娥这气壮如牛的气魄,我想她是非亲自接收梁佩芬不可了。但是,她很快说出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她明天要进城去跟兴隆鞋业公司订生产合同,时间是早约定好了的,不能更改。
  ,她轻而易举地把这桩挠头的事儿推给了章彬彬。
  洪月娥还特别强调说:“我们大队就任思嘉是远从北京来的,和梁佩芬毫无牵连,这个女犯自然分配在第三中队。”
  这是组织决定,我不能反对,心里却咚咚地敲鼓。我从幼儿园一直读到大学和研究生,从来没有跟官员们打过交道。好了,现在,我天天要管教一个当过市长的女犯,心里能不发怵?
  那天吃过晚饭,我去章彬彬家串门。我想向她了解一下,这个梁佩芬到底是何许人也。
  我们女监干警宿舍楼,和“半月楼”隔着一个大操场和一口大池塘,为一大片松、杉混交林掩映着。又因为宿舍楼住的都是女干警,大家就戏称为“女儿国”。工余时间,我除了读书看电视,常常“周游列国”,不过拜访的都是些“女皇”。章彬彬与我住在上下楼,她不仅是我的头儿,还很快成为我的好朋友,去她家串门的时间就更多了。
  我走进章彬彬家时,她和小女儿章黛正在吃晚饭。
  章彬彬住的是那种一间一厅的小单元。客厅的摆设简单、大方又挺有情调。几件家具都是白木制品,但小圆桌上铺上一方印有花饰的软塑餐桌布,小茶几上铺上一片洁白钩花纱巾,而且搁上一瓶万年青,电视机上兀然立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锦鸡标本,这屋里就显得相当优雅。我看见章彬彬的伙食很简单。小饭桌上只有一盘炒青菜,一碗豆腐汤,一盘葱花蛋。我心想这母女俩的生活过得挺清苦。女警官们往人前一站,全身上下一套橄榄绿,像春风中的一株翠柳一样招人眼目;大盖帽上的国徽,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那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多么令人羡慕!其实,她们的工资收入很有限,丈夫又都在外地工作,许多票子要换成火车票汽车票扔在铁路公路上,日子大都过得紧紧巴巴的。
  章彬彬见我来串门,就对女儿说:“小黛,你吃了饭,帮妈妈洗碗好不好?妈跟阿姨聊聊天。”
  章黛才念小学三年级,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吃过饭,收拾好碗筷,就去房间做作业。
  我由衷地夸了一句:“章姐,小黛真乖!”我在章彬彬家里都叫她“章姐”,这样更显亲昵。
  章彬彬说:“有什么办法,她爸爸长年在省城工作,顾不了家,我的小黛很小就会帮我做点事。”
  我们在小客厅的木头沙发上坐下来。我直奔主题说:“章姐,清水潭女监上千名女犯中,当过处长、当过厅长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今天来了个梁佩芬,怎么就把你们弄得六神无主?”
  章彬彬连连摇头:“这个事呀,一言难尽,一言难尽!”
  我说:“梁佩芬今后就归我们三中队管呢,关于她的情况,你要给我交个底,日后我也好掌握个分寸。”
  “该怎么管就怎么管吧。不过,我还是很愿意跟你讲讲我和梁佩芬的故事。”
  章彬彬秀气的眼睛细眯起来,那神情像竭力追忆一个年代久远的梦。至于这个梦,是像童话一样美丽呢,还是像灾难一样不堪回首,我一时还难以揣测。

  章彬彬——
  我认识梁佩芬,有二十多年了吧。那时文化大革命在全国闹得天翻地覆。我从小胆小,对造反派冲冲杀杀那一套不感兴趣,整天躲在家里看小说。忽然,有一天,最新的最高指示传下来: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一个铺天盖地的知青上山下乡运动很快搞起来。这一关我怎么也躲不过,就打起背包到了西部山区西源县。
  那一年我十七岁。我比别人稍稍幸运一点的,是我的父亲是个从军队转业下来的医生,过去的老首长梁建成,当时是A省生产建设兵团独立师师长。有了这棵大树,我没去农村插队,直接当上一名兵团战士。一套散发着棉布和染料混合气息的绿军装,穿在我发育不全的身上,显然太过宽大,邋里邋遢的。但是,我总是把胸脯挺得高高的,觉得一下子长大成人了。参军是当时最大的光荣,绿军装是当时最时髦最漂亮的服装。虽然生产建设兵团的兵没有列入正式的军籍,军帽上也没有那颗闪闪发亮的红五星,但是心里那个高兴呀,简直不能用语言来形容。
  因为有父亲老首长的关照,我在兵团的境遇又比别的战士优越。才扛了两个月锄头,修了两个月地球,又被选拔进了兵团文艺宣传队。梁师长的小女儿也在兵团文宣队当兵。他把我们俩拉到身边介绍说:“小芬,来认识一下,这是爸爸一位老战友的女儿,叫章彬彬,你们今后就天天在一块了,要互相照顾,互相帮助。”他又对我说,“彬彬,你比小芬大两岁,算是姐姐了,又是上过省城高中的,墨水也比小芬多喝几瓶么,有空儿,多教小芬学文化。”
  小芬就是梁佩芬。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从此,我们俩好得像亲姐妹。一起出操,一起排练节目,一起演出,一起下乡下连队。我们枕一个枕头睡一个铺,连内衣内裤也不分彼此轮换着穿。佩芬老爸是部队的大首长,在那个物质极端贫乏的年代,他每月有一斤油、两斤肉、半斤糖等特殊供应。隔一周两周的,梁师长总要用吉普车把佩芬和我接到家里,吃一餐饺子,打一顿牙祭。临走,佩芬的妈妈少不了往我俩书包里塞满水果和水果糖。当然,我也没忘记梁伯伯的嘱托,一有空儿,就辅导佩芬补习功课。梁佩芬那时有幸读到的《卓娅和舒拉的故事》、《海鸥》、《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苏联小说,都是我从城里带去的。
  那年梁佩芬只有十五岁,站着只有我的耳边高,在文宣队里也上不了大节目,就跟着大伙唱唱歌,跳跳舞,跑跑龙套。我可不同,从小有点艺术细胞,只经过半年多训练,就开始挑大梁。
  样板戏里的小常宝、李铁梅、吴琼花都是我的保留节目。不是自吹自擂,年轻那会儿,我比现在漂亮多了,身段苗条,脸蛋儿也上妆,扮相好看,唱腔又学得十分地道,每到一地,观众就盼着看我的戏。那两年,我真是出尽了风头。可是,有一回,我差点儿就为演出的事栽了大筋斗!
  那是西源地区庆祝革命委员会成立三周年,请我们兵团文宣队去演出。在许多节目中,有个《红灯记》选段—《痛说革命家史》,不消说,这是我的拿手好戏。我化好了妆,穿上铁梅肩上打着补丁的衣服,突然肚子大痛起来。我捂着肚子直不起腰,额头上汗珠滚滚,一趟一趟上厕所,这是百分之百的急性肠胃炎,学名叫肠绞痧。开台锣鼓敲响了,身边没有卫生队,去医院已经来不及。一个懂点医道的老同志掐我的人中,抓我的手腕,给我做急救按摩,种种招术都无济于事。“李奶奶”已经站在边幕准备上场了,台下上千名观众都伸长脖子等着。可我还是肚痛不止,满地打滚,后台乱成了一锅粥。队长给我端来一杯开水,指导员用湿毛巾帮我擦汗。同时不断嘀咕: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这可是庆祝革委会成立呀!瞧,瞧!台下坐着革委会主任、军分区司令员,还有许多造反派头头我心里明白,上不了场,辜负了观众还是小事,如果哪位领导发下话来,说这是重大的“政治事故”,我和整个文宣队都得遭殃。我站起来,又蹲下了;再站起来,一阵抽筋拔脉的疼痛,再次倒下了。队长、指导员急得满台转。就在这个时候,梁佩芬站了出来,说,彬彬姐,我上!我望着她:你行?佩芬说,我行!队长、指导员也齐声问她,你行?佩芬说,我保证行!佩芬举起了小拳头,坚决严肃得就像戏中的“小铁梅”。队长、指导员交换个眼色,就说,快快准备吧!台上一阵手忙脚乱,给梁佩芬勾脸,化妆,穿上戏服,她就匆匆上场了。
  已经嘘声四起的观众席上顿时安静下来。谁也没有发现演铁梅的换了演员,完全被梁佩芬精彩的表演吸引住。我也忘了肚子痛了,爬到边幕紧张地朝外瞧。绝了!梁佩芬的唱腔念白,一招一式,把刘长瑜学到家了,不,是把我学到家了。连一些表演上的细枝末节,她也毫不含糊。比如,念到“奶奶,您听我说!”
  一口白牙倏地一亮,稚态可掬,娇媚万千。唱到“高举红灯闪闪亮,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她胸脯一挺,脑瓜子一昂,目光炯炯,斗志昂扬。一阵阵暴风雨般的掌声把梁佩芬送回后台,又再刮到前台,她谢幕三次,台下的掌声才渐渐静下来。
  这时队长、指导员才想起该送我去医院。可是,真怪,我的肚子竟不觉得痛了。我抱着佩芬说,你演得太棒了!真的,简直棒极了!
  队长和指导员也说,小家伙,没想到你偷偷地把章彬彬的功夫都学到手了!
  从此,整个兵团都知道文宣队有两个“小铁梅”,一对“小姐妹”—那就是我和梁佩芬!
  我们俩在兵团文宣队呆了两年,命运又发生决定性的变化:
  先是我被选拔到清水潭劳改农场当看守,每月开始能拿到二十八块半工资。那时的清水潭劳改农场,其实就是清水潭监狱,既关男犯又关女犯,女犯单独组成一个大队,也叫五大队,我们现在的五大队有时也叫做老五队,就是这个缘故。那时我就在五大队管女犯。再过一阵子,梁佩芬保送上了大学。她大学毕业后,正赶上提倡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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