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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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7-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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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原先一样喊叫他的人已不多。因为,大老王已经当上科长。科长是领导同志,不能没大没小地喊的,要有规矩,有讲究,要在一称一呼间体现出你的敬意、他的地位。作为领导,科长的官职属于不大偏小,但在本科又是最大。加上又在机关,属于大领导身边的人,下面同级别的领导,其实都是他的“下属”。所以,他的“不大偏小”,实际地位是“偏大”。 
  科里的人都晓得,科长是上海人。大上海城里人。来西部是因为爱情——他爱人是A市人,他是“嫁”过来的。说是上海城里人,其实倒像煞是个吃高粱玉米长大的山东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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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高一米八零,皮肤黝黑,熊腰虎背的,有时骑一部小型凤凰单车去菜市场买菜,看了让人担心车身会给他压垮。科长今年四十岁,但看上去要老一些。不是营养的问题,是仪态的问题。他走路总是耸肩,低头,目不斜视,跟遭受过什么老大的惊吓似的。他能把每个脚步都落得稳重、实在,却无声息,是一种显老的做派。他讲话的声音倒是洪亮有余,粗粗大大的,颇具男人的实力。不过,他一般很少主动和别人说话,偶尔为之往往也是见好就收,不放肆,不夸张。他是庄重的,严肃的,待人接物,讲的是“公”字当头,情理在上,不摆官架子,不拉帮结派。总的说,他是比较检点和注意自身形象的,经常埋在案头,说得少,看得多。起码表现出来是这样。生活中,他给人感觉有些落落寡欢,但也不是不苟言笑,一彼一此,有分有寸,不含糊,不走样。他似乎有意在把自个儿塑造成那种可敬又可畏的人物,有话说一半,有事情三思而行,有情绪含而不露。他在机关已经十余年,科长的位置上也干了足四年,工作自然十分得心应手,写材料,定计划,总结经验,提出理论,都是一把好手。要讲底下人谁能干,谁不能干,谁能干又没好好干,谁不能干却又尽力在干,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什么时候不该干什么,等等问题,他心底相当明亮,纤毫毕现。但他习惯或者欢喜装出一副不明亮的样子,含含糊糊,声色不动,大智若愚。熟悉他的人都说他是藏得很深的人,看不透,摸不着。所以,科里人对他之心思总是揣摩不准,捉摸不定,有点“庐山面目”——看不透。 
  作为一个领导,想法子把自己内心藏深一点。和底下人保持一定距离,这似乎无可厚非。某种意义讲,这是一种要求。水平。不过,科长心思一神秘,底下人深浅不知,黑白不明,就越发地怕惧他了。学生怕老师不公,部下怕上司不义。怕他亲别人疏自己。怕他给自己穿小鞋。怕他搞阴谋诡计。怕他该关照自己时不关照。怕他被人收买。怕他听信小人对自己的诬告……这类怕多半跟他们各自的利益得失关联着,调职晋级,评功受奖,走与留,上与下,荣与辱。诸如此类,都是人生大事,科长有权干扰他们得到,也有能力帮助他们得到。这是一种对权力的害怕。撞上王科长这般深邃的领导,底下人恐怕会怕得更深远更复杂是否是? 
  就是。 
  前头讲过,阿今求着科长许多东西。确实如此。他来机关尽管已近半年,但正式编制暂时还挂吊在派出所。能不能彻底调上来,调上来能不能趁机调一职,类似问题,科长太有权力左右了。阿今借调来机关工作时间已不短,要是不能把“借”字去掉,最后仍然回归原单位,等于是两头落空。再说,他在二级警员的位置上已干足年头,借调上来之机调一级,直接任命为一级警员,本是应该之事。应该的事,终究能不能实现,只看科长一句话,是讲好话,还是沉默,还是风凉话?有时一字之差,谬之千里呢。 
  就是说,科长决定着阿今走与留、升和降的前程大事。之外,还有诸多小事,阿今同样需求着科长关爱。譬如讲,阿今写通讯报道,常跟报刊社打交道,有时免不住要出去参加个联谊活动,以会文的名义游山玩水,一出去便是十天半月;能不能去,去了回来给不给报销旅差费,这自然是科长一句话的事。再譬如讲,阿今家在外地,一年难得回去一趟,一回去总想多呆些日子,能多不能多,也是科长批不批的事。再譬如讲,阿今负责搞新闻报道,如今的形势讲究请客送礼,他阿今难免要给一些报纸编辑、主任烧香敬酒,这笔费用是公费开支还是本人承担,这也是科长看着办的事。 
  诸如此类。 
  求他事情越多,阿今就越觉得怕他。为此,他经常产生出一种莫名的不祥感觉,认为科长已经讨厌他了,或者哪天他做了件叫科长反感的事,于是决定不再留用自己。即使他自信并没有太叫科长讨厌,也没有做过伤害他的事,但他同样忧心忡忡,担心自己没准马上会做一件糟糕的事,然后被科长发现,然后就前功尽弃,一次性地被处理掉。至于他到底会做哪样的糟糕事,他前后左右反复思量还是不晓得。可他怕出事的感觉总是存在着的,所以也始终没法消除对科长的恐怕心理。 
  其实,科长对阿今印象一直良好,他觉得阿今知理达情,有知识,办事稳当不冒失,人做得安分规矩,工作能干又肯干。他已经打算一有机会就把他正式调上来。另外,像阿今这样的老实人,科长认为不能见软就欺,相反他经常有意无意袒护他一点儿。这些当然是阿今不知道的,有时即便有一点看出来,却往往怀疑科长是故意做给他看的。事情因此就显得越发复杂而可疑可怕了。 
  讲一件具体的事。科长爱喝茶,每日上班。总是先泡好一杯茶水。他不吃烟,茶水却吃得多又考究。他欢喜吃绿茶,不欢喜花茶。他讲花茶性热,伤人,催老。阿今家在某名山脚下,这些年名山推出了一种茶:青山绿水,好看又好喝,一下名震省内外。开春时,阿今回家给科长带回来两斤上好的茶叶,科长收下了,却硬要付钱。阿今推辞不肯要,说茶叶是自家做的,只是请科长尝尝鲜,不要钱的。说着把钱丢下,夺路而逃。过后,科长却把钱装进信封,塞在阿今抽屉里,信封上写着:我瞎估计了一个价格,少了你倒霉,多了存着明年买。阿今发现,科长给的价要比实际价钱高出三十块左右,有点辛苦费的意思。这一下,可叫阿今担心煞!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情的问题一给你辛苦费,说明科长对你一点想法都没有。私事公了,一干二净,无情无义。既无情义,又谈何关照? 
  还有一回,阿今中午在外面会同学,喝了点酒,乱了时间,上班迟到了一个钟头。那时他新到机关,心想科长这下准会责怪他几句。惴惴不安地回去,正好在走廊上跟科长劈面相逢,科长熟视无睹,连头都没抬,好像他刚蹲厕所方便回来似的。本来,这很正常,科长一般不轻易指责人,平时往往对底下人显得宽容、随便、客气。所谓令人敬畏,敬的一方面某种程度上讲就是通过这些友好的态度和风格促成的,可阿今却不这么想,他心虚了,多疑了,他觉得科长已经是气愤得不屑理睬自己,是对他更为严厉的指责。 
  每遇上这类情况,阿今总是顾虑重重,担心科长这个,害怕科长那个。总之,只要科长稍有异样,阿今总是有想法,而且从来都往坏处着想。结果是越想越怕,临事越是不知所措。有时候,阿今也觉得自己犯不着这样惧怕,科长也不至于那么可怕。但更多的时候,他觉得他还是应该怕着科长,即使所有害怕都是冤枉白受的,也不能取消它们,因为科长太有权力“安排”他未知的命运了。 
  因为怕,阿今从不敢当科长面大声说话;不敢对他提意见,——更不要说生气发火;不敢自作主张做什么,或者决定什么;不敢讲真话,暴露思想,显露真情;甚至不敢在餐桌上大口大口地吃菜;更不敢对他爱人或孩子稍有轻视,怠慢……这个不敢,那个不敢。结果使阿今在科长面前变得过分的自卑敏感,恭恭敬敬,没有性格,没有主意,整天言听计从,惟命是从,像个机器人。 
  阿今啊阿今,可怜的阿今,深深地怕着他科长哦。 
  说阿今可怜,另有一层意思,就是:其实科长也怕着他阿今,可阿今却浑然不知。不知等于是没有,等于无用,等于丢失了。好不容易有一点力量,又丢失了,真是可惜啊,可怜啊。 
  荒唐!科长怎么会怕阿今——一个可怜的无名小卒?可事实就是如此。这个事实,也许只有科长自己知道。 
  事情是这样的,科长年轻时也爱写写抄抄的,为看见个自己的铅字折腾过几年。只是不知是才气不足,或是功夫不到,还是关系不通,反正结果没成事。相比之下,阿今这方面的运气要好得多,吭哧吭哧写出去的东西,虽不能百投百中,但经常有“中”的机会,新闻报道,通讯纪实,小杂文,小品文,时不时“露一脸”。日积月累,时光一长,剪贴本越来越厚,名字便为人熟悉。当初他来机关靠的就是这一招。 
  到机关后,站得高,看得远,名正言顺,时间又充足。因此,阿今投稿量和中稿率又有明显攀高。科长见此真是羡慕煞,早年未遂的心愿又苏醒过来,跃跃欲试。有一回,科长写了个报道,讲的是他们局长如何为基层排忧解难的事,拿给阿今看,说是如果不行就算给他供个素材。阿今当场一目十行地看过后,连夸“行行行”。但心里想,这怎么行呢?稿子太差,差得不上路,要想发表,必须“斧正”。于是,带回家,亲自动手,大刀阔斧,精雕细磨,终于“妙手回春”。第二天一早,又亲自送到报社,为保证采用,送稿的同时又给相关编辑送了他半个月的工资。后来,稿子以要闻在社会新闻版上隆重刊登了,科长的大名尊姓跃然其上,前无阿今之名,后无阿今之姓,纯粹系科长之“独著”。 
  这是科长第一回看见自个儿名字赫然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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