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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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7-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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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车上累吗?人挺多吧?学生们都散寒假了。” 
  林红低声说:“不累。” 
  “走了十多个小时吧?有座位吗?” 
  “十小时四十九分。普快。” 
  “这些年……挺好的吧?” 
  “挺好。” 
  “家里人都好吗?” 
  “都好。” 
  “哦。”李永似乎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们……也挺好的吧?”林红把头俯低,掏出唇膏,偷偷刮着暴皮的嘴唇。 
  “能有什么不好的,”李永叹息声,“就那德性。一天一天地过吧。” 
  “你胖了。” 
   “你瘦了,”李永似乎有些惊讶地说,“你怎么这么瘦啊。有皱纹了。” 
  “是啊,”林红挤出丝笑容,“不过,你还那么年轻,男人都抗老。三十岁的男人……不都是……花骨朵吗?” 对林红揶揄性的赞美李永没吭声。李永没吭声,林红也就不好再说别的。林红就又给岑红打电话。岑红漫不经心地问,他怎么刚去接你?林红嗫嚅地说,这也不晚啊,反正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岑红低低嘟囔句什么,林红没听太清。其实除了火车站,这个城市变化还是很大的,在黑夜中,还是窥出灯火亮了,店铺挤了,拉煤的大卡车少了,鬼魅的高楼在暗中闪着橘色灯火,让人心里一热一热着疼。李永一直抽着烟,林红不时小声咳嗽两声,将车窗玻璃轻推开一半,傍晚的风硬硬吹过,林红打个冷战,不由得将臃肿的腰身紧紧反抱。她听到自己的心脏还在紊乱地、强劲地敲着胸腔,仿佛随时要从两个温暖的、倭瓜花般瘦小的乳房中间跳脱出来。 
   
  2 
   
  岑红的家,让林红吃惊的是,结婚时用透明胶布粘到门楣的大红“喜”字,还艳艳地红着,这让林红一下子有点时光逆转的错觉。岑红的公公正在厨房煮饭,岑红的婆婆在刮鱼鳞。那条鲢鱼还活着,挣扎着蹦躞,将鱼鳞鱼子甩得遍地皆是。婆婆就叮嘱身边的男孩拿锤子,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无疑就是岑红的儿子。孩子很快把工具拎来,照着鱼头就是一锤。林红的身体随着锤子的重击晃悠了一下。李永从身后扶了扶她肩膀,说,你是不是累了?累了的话,先到屋里休息休息。林红红着脸说,怎么会累呢,见到你们,高兴得跟吃了兴奋剂似的。边说边拿礼物,热情地塞给孩子。 
  李永的爹妈仍保持了东北人的豪爽实在,端茶倒水洗苹果,对林红不远千里来探望岑红表示了诚挚的、近乎感恩的道谢。他们责备林红为何独身一人前来,而没带丈夫和孩子?这样多见外啊!林红就说,他们还没有要孩子,丈夫去北京培训了。两位老人又问,去北京培训什么?林红还没吭声,李永就介绍说,林红的丈夫是当地有名的理发师。老人们就盯着林红的头发说,怪不得呢,闺女的头发这么漂亮,孔雀开屏似的!林红头发是那种暖暖的酒红,烫的小波浪,这两天的旅途让头发变得乱碎不堪。她沉默片刻后,对两位老人说,她的头发不是她男人做的,她从来不让她男人烫头发。两位老人多少感到有些意外。在他们看来,理发师不为妻子理发是不合情理的。 对于两位老人的多嘴多舌,李永变得不耐烦。他大声地说,今天晚上,他跟林红不在家里吃了。为什么?岑红刚才打电话说,她在酒店订了桌。他要带林红去会见几个唐山老乡。老人们就开始唠叨为啥不早说呢,糖醋排骨都炖好了,鲢鱼也入了锅。孩子则张罗着跟父亲一起去酒店,被李永生硬地拒绝了。他对孩子说,你要在家陪爷爷奶奶吃排骨,排骨能让你脑子变得更聪明、骨头变得更坚硬。 
  “你干吗骗他们啊?”林红坐到车后座问,“岑红……肯定没给你打电话。” 
  “没啥,”李永说,“跟你待会儿,说点话。她不在家,我得尽地主之谊吧。” 
  “家里不一样说吗?”林红幽幽地问道。李永默不做声。她有些尴尬地拂拂头发,暗中瞅着李永。李永的脸在黑暗中倏地亮一下,灭了,再亮一下,再灭,她根本看不出他有何表情,而看清他的表情,对林红来说,是件多么迫不及待的事。 
  “其实没什么,”李永说,“能有什么呢。” 
  是的,能有什么呢? 
  去的是家海鲜店,李永点了扇贝、鲍鱼,要了只个头不小的龙虾。林红还没到过这么豪华的餐厅,缩在李永身后,总是欲言又止,间或愣愣地盯着水池里游来游去的鲟鱼。等上了包间,一看却是个十来人的大包,两人在空旷的包间里显得那么小,又显得距离那么远。既然谁也没提出坐得更近些。两个人也就那么远远坐着,中间隔了三四把雕花木椅。林红打量着李永,李永正在开红酒。这男人还跟七年前一样有味道,他的味道是从他的动作里迸发出来的——他的每个动作都僵硬呆板,无论举手投足,都仿佛出生的婴儿般混乱、不明晰、没有丝毫目的性。林红向来不喜欢动作敏捷的男人。 
  “你喝点红酒吧,暖胃。”李永没等林红回答就把酒给斟上了,推到林红眼前。林红把杯子擎起,红酒来回晃着,在倾斜间舔着玻璃杯,要从坚硬的透明中流出来似的。 
  “我知道你来这里干什么,”李永说,“你们不愧是闺中密友。” 
  林红的身体轻颤着。 
  “你冷啊?服务员,把温度调高些! 
  “一点都不冷,你别麻烦她们了,她们不容易。” 
  “顾客是上帝嘛!这年头有谁容易呢……你该多穿点。” 
  “我穿得一点都不少。”林红呷了口红酒,“我挺暖和的,我穿得多。” 
  “她都跟你说了?” 
  “说什么?”林红问,“你……说什么?你想说……什么?” 
  李永好奇地看着林红,好像他刚刚认识林红一般。他的样子让林红有些不悦。 
  “我什么都没说。”李永说,“一切都挺好的。” 
  “你们之间没什么事吧?”林红大口大口地喝着酒。李永极少看到女人这样喝酒。林红的脸色并没有因为生猛地灌红酒而变得绯红或妩媚,她的脸色还像刚下火车时那样:苍白里有种不干净的、黏稠的灰,又有些肾炎患者慵懒的虚胖,仿佛随时会睡着或者随时从梦中惊醒。 
  “我们……打算春节前离婚。”李永想了想说,“你真不知道?还是装的?” 
  林红吃惊地放下手里的杯子,木木地盯着李永。 
  “我以为,她早跟你说了……”李永点支烟,片刻烟雾就把他跟她隔离开来,“我还以为你这次来,是她请你来当说客的。”李永自嘲地笑笑。他的牙齿并不齐整,但是很白,没有丁点烟渍。林红看着他的牙齿。 
  “你跟她有两三年没见了吧?” 
  “嗯。”林红说,“我上次见到她,你们家小孩刚满三岁。她带孩子回娘家过年。但是你没来。”林红有些遗憾似的说,“她说你值班。人家是越过节越轻闲,你们警察正好相反。” 
  “小偷也要过年嘛。我们有七八年没见了吧?” 
  “是的。”林红低着头说,“七年。”她抬起头,“这次是我第三次……见到你。”她好歹暖和些,她终于不再喝酒,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李永。 
  林红第一次见到李永是在石家庄,岑红做流产,林红那时没考上大学,已经在县里的肉联厂上班了,她从唐山跑去照顾她;第二次是在唐山,岑红结婚回娘家摆喜宴,林红当伴娘。说实话,这么多年来,尽管一直没见李永,林红对他的相貌倒颇为熟悉。他的样子看起来有点性感,比如他的嘴唇,他嘴唇薄,薄得近乎透明,仿佛是玉石精心雕刻出来,有点润,润中浸透着一星亮,正是这星亮,让他整个宽阔的下颌生动异常。他眼睛是单眼皮,不大,也不小,眼神里无甚内容,也不单纯——一没有桀骜不驯的凌厉,反倒透出些疲惫和忠厚的尘土气,或者说,是那种春天时掺和着猪粪的泥土味。 
  那年岑红上大三,对于那次两人性生活上的疏忽,岑红付出了补考跟习惯性腰疼的代价。作为岑红高中时代的闺中密友,林红陪李永在手术室门外,坐了将近一个小时。那是他们独自相处最漫长的一次。李永穿着件白衬衣,领子有点脏,里面没套跨栏背心,他不停地在走廊里走动。神情焦虑呆滞。后来可能太热,他不耐烦地将衬衣领子扒拉开,露出发达的胸肌,本来林红眼睛有些近视,但在明媚的阳光中,她还是注意到他乳头上黑色的毛须从衬衣里斜探而出……她当时为注意到如是的细节而有些羞涩,她只得从椅子上站起,陪他在走廊里象征性地溜达,以此来表示她跟他同样焦虑,同样对这次刮宫手术抱以并不充足的信心和对岑红身体的担忧。 
  “是啊,七年了。”李永说,“过得真他妈快。不是一般的快,像是……像是……”他实在想象不出恰当的比喻。 
  林红就替他说:“像是午睡时做了个……杂乱的梦。” 
  李永笑了:“你还经常读书吗?还读张晓风的散文吗?”他笑起来时宽阔的下巴配上他短短的头发非常明亮。 
  “为什么要离婚?”林红并没有回答李永。他竟还记得她喜欢张晓风的散文。“你们非得离婚吗?”她声音平淡,细细的,不像在询问,反倒像是在喃喃自语,没有丝毫探知他人生活隐私的热忱,也没有对老友不幸婚姻生活的惋惜。李永倒是有些讶异了。她木讷地翕动着唇瓣,还想说点什么,最后,她端着红酒咕咚咕咚喝起来。有几滴顺着下巴流到她的脖子上。她的脖子又细又白,褶皱横生,像只脱毛的老火鸡正仰着脖子舔雨水。 
   
  3 
   
  这天晚上,林红跟李永喝了很多酒,其间岑红给林红和李永分别打过电话。林红告诉岑红,她在跟李永喝茶聊天。她说出“聊天”这个词后觉得有点不妥,于是她补充说,她已经晓得了岑红跟李永之间的事。她并没有说出“离婚”这两个字,她深信岑红已经明白她到底想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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