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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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4期-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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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猛地拉开了,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推门出去,正好看见晏子泪流满面地向外跑去。我上前拉她,她一把推开我,向外跑去。犹豫了一下,我也跟着往外跑,我想,可别出事,会给康赛带来麻烦的。 
  晏子坐在田边哭泣。我跟过去,站在一旁看着她哭泣,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我想去抚摸她不停耸动的肩,还有她黑亮如漆的头发,可我的手不听话地在中途停了下来。太陌生了,我害怕触摸陌生的身体。她抬起头,脸上糊满了鼻涕和泪水,看上去惨不忍睹。 
  我怎么办?小西,我怎么办?我活不下去了。她拼命止住哭泣,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小西,我没想到陶乐的生活是这样的,这跟康赛当初所讲的差距太大了。我犯了一个错误,我忘了他是诗人,在他眼里,泥土是芬芳的,土墙是温暖的,老母鸡是充满温情的,就连饥饿也是美丽的感受。他告诉我的是诗人的陶乐,而我看到的,却是现实的陶乐,残酷的陶乐。 
  我想反驳,我想告诉她,她并没有犯错,她之所以觉得陶乐残酷,只是因为她还没有爱上陶乐。有一天……算了,也许她永远也不会爱上陶乐,我只好不做声了。她开始恳切地求我,小西,你帮我说服他好吗?他最听你的话。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他瘦得皮包骨头,夜里睡觉不停地盗汗。他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我真的是在想法救他呀。 
  小西,我并不是说陶乐不好,我只是认为,有人适合陶乐这种生活方式,但康赛他不行,他的身体条件决定了他不能过这种生活。再这样下去,他肯定会完蛋的。为什么非要这样苦行僧式地活着呢? 
  小西,你一定要帮我做做工作。你告诉他,住到城里,他一样可以过现在的生活,他的生活内容不会有任何变化。我不会逼他去工作,也不用他做家务,他高兴看书就看书,高兴写作就写作。他想念陶乐的话,也可以经常过来玩玩。我真的是为了他好。 
  小西,我相信,只要你出面,他一定会同意的。小西,我求你了,难道你忍心看着他一天比一天虚弱吗?这样下去会要了他的命的。 
  我抬手制止了晏子,我说你不要再说下去了,我会尽量去说服他,你能如此爱护康赛,我真替他感到高兴。 
  那天,晏子上班去了,我和康赛从地里回来,我端来一盆温水,康赛把脚泡在水里,埋头看一本关于种植的书。这是一个静谧的中午。等待饭熟的时刻,我坐在门槛上,望望远处一动不动的梦境似的雪山,望望近处正在恢复生机的陶乐,还有身边安静看书的人,相濡以沫的鸡。我的明亮的裙子长长地拖在干净而粗糙的地板上,旁边偶尔响起一两声鸡啼。我恍如梦中。 
  饭熟了,依然是野菜,鸡蛋,萝卜。这段时间里我们就吃这些。我想起晏子的话,问他:康赛,你最近感觉身体怎么样? 
  挺好啊,好得很。 
  可晏子说你很虚弱呢。 
  她懂什么,就会瞎紧张。前两天我有点感冒,夜里盗汗,她也大惊小怪,说我身体虚弱,应该怎么怎么。我不喜欢她摆出一副家庭主妇的样子。 
  她也是关心你,她觉得你不适合在陶乐生活。其实,我觉得你不妨考虑一下她的建议,到城里去住一段也可以,如果感觉不行了,马上撤回来。 
  小西,怎么你也这样想呢?在这里,我们才能真正获得宁静啊。 
  你真的获得宁静了吗?你没有,从颁奖会回来以后,你心里就没有宁静过。 
  康赛猛地把书反扑在膝头上,抱着双臂。小西,你说,我是不是又犯了一个错误?我发现我和晏子之间……也许我把那本诗集的事过于夸大了,她喜欢那些诗,她把诗当作她认识外面的桥梁。她是达到目的了。我呢?难道我就得因为那本诗集以身相许吗?我不是成了她的桥梁了吗?你仔细想想,这的确有点不公平。 
  我忍不住笑起来。我说你要这样想,与其和一个完全不喜欢你诗歌的人生活在一起,不如和她生活在一起,对不对? 
  你的意思是说,我这辈子非得和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 
  当然,你的行动已经做出了回答。 
  康赛举起泡得通红的双脚说,不讲我了,我们来讲讲你,你怎么样,你在陶乐过得好吗? 
  我想起了晏子使劲求我的泪脸,咬咬牙说我也正在考虑,也许再过一段时间,我也得搬回城里去住吧。 
  我不敢去看康赛,继续说,我很难过,我没想到我的意志其实一点也不坚强,我一直都在勉强坚持,我想我快要坚持不住了。 
  是不是阿原让你搬到城里去的?康赛终于直面这个话题了,他恶狠狠地盯着我,脸涨得通红。 
  我扭过头去:阿原是有这个意思。 
  我听见康赛哗啦哗啦折着手中的书页。过了一阵,他问我,小西,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很奇怪我竟一点都不知道。在你看来,阿原的魅力究竟在哪里呢? 
  我正要说话,康赛猛地站了起来。算了,你不要告诉我,我宁肯什么都不知道,我对别人的情感故事一点都不感兴趣。康赛说完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一直到晚上,康赛都没有出来。晚饭温在锅里,早已凉透了。 
  很晚了,晏子来到我房间,她笑嘻嘻地说小西,谢谢你,康赛同意搬到城里去住了。 
  是吗?他这么爽快就同意了? 
  是啊,我就说他肯定会听你的话嘛,今天晚上,他主动问我,在城里找到房子没有,他想尽快搬出去。 
  晏子心情好多了,她第一次在我的房间里呆到很晚。她向我讲起她的县城,讲起她在街道深处颇为殷实的家,讲她作为一个文学青年在小城的各种遭遇。她说,康赛的诗与众不同,她第一眼看到它就喜欢上了。后来,她一直留意着这个名字,将他所有发表的诗作都收集起来。她一直都有喜欢收集的习惯,从小到大。她收集过的东西有糖纸,电池,香烟画,纽扣,丝线,等等。但诗歌毕竟不是死的物质,慢慢地,她对康赛这个人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她渴望认识一个诗人。她常常想,他多大?他长得什么样子?他在什么情况下写的这首诗?他写它时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子?后来,她终于在一本刊物上看见了康赛的照片,她没想到康赛竟是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男子。这下,她更喜欢他的诗歌了。再后来,她无意中发现了康赛得奖的消息,颁奖的地点离她所在的城市不远。她想,何不趁这个机会跟康赛见一面呢?她就这样揣着那本自制的诗集找到了康赛。 
  说真的,当她决定去找康赛的时候,并没想到会和他发展成恋人。她还担心这本诗集会引来别人的哂笑,让他生气。但她实在想拥有一个真正的诗人朋友,她在这方面的朋友太少了。可康赛的表现让她大吃一惊,她看见他突然间热泪盈眶,继而失声恸哭。她吓坏了,她乐晕了,她感觉她已经毫无预兆地将他征服了,她慢慢向他走过去,抱住了他。一开始,她只想给他安慰,可没等他们松开,她就感到这个拥抱正在向另一个方向匆匆跑去。它不再只是安慰了,他们在彼此的体温里同时感到了激动和快乐。从下一个拥抱开始,他们就情意绵绵了。 
  她马上决定什么都不管了,她要跟他走。她把康赛带到家乡去,却没敢让康赛见自己的家人。她把他安顿在旅馆里,自己回去连夜开始做家人的工作。她雄心万丈,神情肃穆,她说,我要在大城市里一边工作一边读书,这在家乡是无法实现的。她最终打动了父母,他们看在她有理想有追求的份上,给了她一笔启动资金,让她去开始那条光荣的奋斗之路。第二天,她却带着这笔钱去旅馆里叫出康赛,战战兢兢地逃了出来。 
  她说小西,你看,我怎么能呆在陶乐这种日子里?这样下去,我怎么向父母交差呢?不管怎么说,我得找一份工作,也许我真的会去读书什么的。我越来越觉得,当初我向他们撒的谎,其实正是我想走的道路,只不过它一直藏在我的内心,没有被我发现而已。 
  可能是见我太沉默,她又开始谈论我的生活。她说小西,我听康赛说你是从大学里逃出来的?我真是佩服你,你丢掉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啊,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呢?准备一直在陶乐里住下去吗? 
  我摇摇头,晏子有些困惑,她不知道我在对她的哪句话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晏子一连串的问题,我只能摇头。 
  搬家那天,康赛沉着脸一言不发,晏子跑前跑后,收拾东西,似乎生怕康赛突然间改变了主意。 
  康赛看着别处,问我:你什么时候搬? 
  嗬嗬,还早呢。 
  我只好敷衍他,我不能对他说出实情,更不能告诉他,我刚刚拒绝了阿原为我计划的一切。昨天晚上,阿原兴奋地跑来告诉我,小西,我有一个好主意,你去开一个茶馆,我来做你的幕后经理。你只需坐在店里收收钱就行,你完全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写你的小说。想来想去,我觉得这件事最适合你干了。阿原接着向我大谈他的经营之道,他说他会把这个茶馆慢慢变成经理俱乐部。现在,像他这样的经理越来越多了,他们需要有个地方交流,谈心,他们需要组成一个圈子,对付正在往外冒的新一茬经理们。 
  我笑笑,阿原,你明明知道我胜任不了的,因为我既不能变成只领钱不干活的傀儡,也不能变成八面玲珑的阿庆嫂。 
  阿原一听,就不再提了,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坐在我面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在我面前饶舌了,更多的时候,他忧伤地看着我。似乎我是一个正在溺水的儿童,而他又不会游泳,只能向我伸出一根竹竿。明明知道那竹竿长度不够,明明知道我无力抓住那根竹竿,但他还是徒劳地向我伸着。 
  小西,你要我怎样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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