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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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4期-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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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让大家特别痛快。伙伴们就整天阿福阿福的叫唤着,把电影下的阿福叫唤成了说话算数的人物。 
  现在,阿福站在树下,一只脚支着,另一只脚在地上划来划去,眼睛虚望着周围。这种懒洋洋的样子让大家多了几分期待。大家看着阿福,忍住了不说话。过一会儿,阿福把涣散的目光收回眼中,说:“知道最近电影院在放什么片子吗?”一听他说这个,大家释了一口气,有的说知道有的说不知道。知道的人说:“是一部越南电影。”阿福说:“对,又是一部越南电影,叫《森林之火》。”知道的人又说:“《森林之火》好看,是一部打仗的电影。”阿福点点头说:“电影里最有趣的是游击队员在山上跑,几个敌人在后边追,当追累了趴在地上喘气的时候,游击队员故意喊话了。游击队员喊没有子弹啦没有子弹啦。敌人一听子弹没有啦,满脸都是高兴,傻乎乎地往上爬,结果被游击队员一枪一个花了脑袋。”阿福顿一顿说:“今天我们玩的就是这个。” 
  天开始暗下来,暮色中大家纷纷挺直了身子。看得出来,大家都不愿意扮演敌人的角色,白白让自己的脑袋开花。阿福眯着眼睛,左右扫了一遍。他先在一张猴脸上停住,说:“你算一个。”猴脸一下子矮了身子。阿福眼光慢慢移过来,搁在王红旗脸上,说:“你也算一个。”王红旗跳一下脚说:“为什么?”阿福淡淡地说:“今天你屁股在水缸里蘸了水,裤裆都湿了。”大家嘻嘻笑了,纷纷说屁股蘸水了当敌人最合适。 
  这个晚上,王红旗当了一回敌人。他握着一条木棍做步枪,和猴脸一块儿弓着腰往前走。先走得畏畏缩缩的,像一个胆小鬼,后来听到“没有子弹啦没有子弹啦”便加快脚步。然后“枪声”响起,他身子摇晃几下,一头栽在地上。由于用力过猛,他的手都摔疼了。 
  第二天,王红旗要去看电影《森林之火》。他首先想到废品收购站。为了看电影,每次他都要卖掉一些东西。上次,他卖掉了废瓶子。上上次,他卖掉了废牙膏。更早的时候,他还卖掉了废铜丝。现在,可卖的东西越来越少了。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脑袋上冒出许多汗珠,可什么也没找到。 
  本来王红旗可以向父母讨钱的。问题是有一回,他见父亲的长裤趴在椅子上没人管,就自作主张从裤兜里摸出一张钱票来。那天他不仅看了电影,还买了一堆零食边看边吃,把一个晚上弄得挺自在。下一天,父亲发现自己少了钱,就去问母亲,母亲赶紧摇头。又去问王红旗,王红旗也摇头,但摇得慢了些,被看出破绽来。父亲怒眼吼一声,王红旗便招了。结果他得到一记耳光,并失去讨要零钱的权力。 
  满头是汗的王红旗在一张竹椅上坐下,手里举着一把扇子往脑袋上扇。凉风中,他的脑袋似乎开了窍。他想,我不能跟父母要钱,但可以向别人借钱呢。这个念头一起,他随即在脑子里找人。他先找到一个人,马上放了过去。再找到一个人,又放了过去。然后,他找到了邻居五一爷。五一爷跟别人有些不一样,他是个搬尸工,常年与死人们打交道。因为这个,宅院里的人不太愿意接近他。王红旗有时出于好奇同他搭几句话,他便高兴。有时向他借点钱,他也没有不高兴。 
  王红旗起身出门,穿过天井走到五一爷家门前,叫了几声。屋内没人应声,再一细看,门扣上挂着锁。王红旗知道自己着急了。他返身坐在五一爷家门前的石阶上,眼睛远远盯着宅院大门。 
  宅院大门进进出出一些人。有人见王红旗坐在那里,就打一声招呼。王红旗嗯嗯应着,声音和表情都有些淡。他想,别以为我闲着,我心里装着事呢。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口出现一只弯驼的身影,沉着脚慢慢移过来。王红旗等那身影挨近了,站起身唤一声五一爷。五一爷抬起脑袋说:“原来我家门口呆着一只兔崽子。”王红旗说:“五一爷,我在等你呢,我已经等了好久。”五一爷说:“我得猜猜,兔崽子等着我要干什么。”王红旗说:“你猜吧。”。五一爷说:“兔崽子要让我讲一个死人的故事。”王红旗摇摇头。五一爷说:“兔崽子想看看我兜里掏出什么好吃的东西。”王红旗又摇摇头。五一爷瞪着眼说:“反正兔崽子想占我一点什么便宜。”王红旗点点头说:“五一爷,我想跟你借点钱。”五一爷乐一下脸说:“小子,上次你跟我借的钱还没还呢。”王红旗说:“我有一个打算,下次一块儿还上。”五一爷说:“你这个打算是只!”王红旗伸出手指说:“我们可以拉勾。”五一爷说:“拉勾有个屁用!”王红旗想一想说:“我借钱也不是白借的,我可以让你看一件稀奇东西。”五一爷说:“什么东西?你拿出来瞧瞧。”王红旗说:“不能拿出来的,你得上我家去看。”五一爷说:“我可不会上兔崽子的当。”王红旗跺着脚说:“我要是骗人你一枪花了我脑袋。”五一爷说:“这话说得挺狠的。你爸妈在家吗?”王红旗说:“还没回来呢。”王红旗父母在一家远郊化肥厂上班,每天回家比别人晚一些。五一爷说:“我还没进屋,就让兔崽子拽了去,这说得过去吗?”王红旗使劲点头说:“说得过去的。” 
  五一爷玩心被勾起,转过身随王红旗往家里走。天还明亮着,进了屋子,眼里有些暗。王红旗招招手,将五一爷引入自己睡屋。五一爷说:“兔崽子的破东西在哪里?”王红旗指着板壁上的报纸说:“在这里。”五一爷凑近身子说:“这上面全是字儿,兔崽子唬我呢。”王红旗说:“你细看看,字里还有东西。”五一爷定定神,果然看到一样东西。五一爷说:“这是一个小洞。”王红旗说:“洞里还有东西。”五一爷歪了脑袋,把眼睛贴上去。 
  在这时,五一爷才知道自己遇上了重要事情。他看到小洞里有一间屋子,屋子正中搁着一只挺大的浴盆,浴盆里立着一只白的身子,白的身子上跳着两只翘的奶子,翘的奶子上颤着红的圆点。 
  五一爷喉咙里很响地咕了一声,身体定在那里,一时没了动静。他的怪异神情让王红旗暗暗高兴。王红旗想,这一下你该掏钱了吧。 
   
  二 
   
  在许多人眼里,五一爷无疑有些神秘,因为谁也弄不明白他的来历。大家只知道他是从五一河上游漂下来的。 
  五一河是当地的一条主河,贯在镇子中间。河不算宽,却挺舒展。望上看,它伸向很远的地方。往下看,它也伸向很远的地方。那时候,河里的水据说比现在要猛。每年春季,暴雨甚欢,河水便趁机骚动起来,气势汹汹的。这时一些闲人便手握绑着铁钩的竹竿在岸边巡走,一边走一边盯着河里的各种异物。如果运气好,他们能捞到一截木头、一张旧椅或者一只锅盖什么的。这些东西可能属于上游的某个镇子,也可能属于更上游的某个村子。在打捞过程中,自然是谁最早发现河里的目标,谁就获得抢先下手的机会。所以岸边的人们一次次相互超越,将拦截的地点挪到比别人更上游的位置。最后,在镇子的郊外远处,也晃悠着手持竹竿的人影。 
  一天,一位打捞者在城外游走,忽然见河中央浮着一件怪异东西。那东西黑糊糊的,模样粗壮,有点像敞口的大箱子。打捞者吃了一惊,心中大喜,无奈城外的河段宽大,竹竿太短,又无小船,一时无法得手。眼看那东西随着水流向前移去,打捞者急了,撒开腿跑起来,跑了一会儿,遇上另一个打捞者。另一个打捞者也弄不懂河中东西,只是心中不舍,就跟着跑起来。很快,又遇上第三个打捞者,他没有多想,低了头便跑,跑得比其他人还快。不多时,河岸上跌跌撞撞跑着一群手握竹竿的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看到了械斗的场面。 
  河道拐进镇子,水面瘦了些。一个打捞者眼尖,突然喊道那是一只棺材。一句话让大家缓了脚步。棺材是不祥东西,搁在家里不好,却可以换钱的。这样一想,大家的脚步又快了。 
  那口棺材漂到镇子西门时,终于被一只小船截住。站在小船上的两位打捞者刚把竹竿伸出,猛地停住了。他们看见棺材里躺着一个老头儿,像是已经死掉。慌乱中他们收起竹竿,要把小船划开。想想不妥,只好把棺材推向岸边。 
  岸边已站着许多人。看着棺材里的内容,大家静了身子,都不吭声。有个胆大者走下台阶,抻长脖子往棺材里端详,端详一会儿,大声说:“是个活人!”大家赶紧凑近脑袋细看。他们看到棺材里的老头儿弓着身子,眼睛不弹开却拚命嚅着嘴巴,周边的须髯被带得一动一动的──果然是个活人。 
  这个有点驼背的老头儿后来被人们唤做五一爷。 
  五一爷被人送到医院,挂了一瓶盐水,吃过几顿饱饭,就缓过劲来。那两天里,他对医院留下了好的印象──有床睡,身上还盖着白净的被子;有饭吃,到三餐的点儿护士会把饭菜送来。五一爷想不出还有比这儿更好的地方。后来医院让他走人,他很不乐意。医院说,这两天的钱都掏不出来,你还想住下去?五一爷说,我出了你家的门就没地方可去,最后还会饿死,饿死了别人还会把我送到这儿来。医院说,我们真是倒霉,遇上你这么个说话的人。五一爷说,你们行行好,给我一个活儿干,我做什么都行。医院考虑一下,刚好太平间里缺人,便把他留了下来。 
  从此五一爷把许多时间花在太平间里。在这儿,他见到了各种各样的死人,也学会了听各种各样的哭声。一阵亢亮的哭声传来,那是下辈在哭一位上岁数的老人。一阵揪心的哭声传来,那是一个女人在哭自己的男人。还有一种哭声,被剪成一段一段,不能一气到底的,那兴许是一个小孩死掉了。每回外面哭声响起后,很快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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