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四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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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十四辑)-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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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我起身看着她熟睡的模样,心里有一种久违
的感情在慢慢地涌动着,像是溺在水里的感觉。后来她也醒了,看到我的目光,她
甜甜地笑了,那样子很迷人。温暖的阳光照在床上,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微闭,
明媚的阳光使她脸部的线条显得极为柔和,就像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画家吉兰达
约笔下的天使,看着这样一张脸庞,我突然有一种很想为她作画的冲动。我飞快地
跑过去拿来纸和笔,并且让她保持这种姿态,然后便开始描摹。我一连画了四张草
稿,但都不是很满意。后来我陷入了沉思。

    在我思考的时候,小芹忽然对我说:“你干吗要去酒吧做事?你应该画画的。”
我一愣,她的话触到了我的痛处。我是想画画的,这是我的梦想,可是我的画连我
自己都养活不了。我这样想,但并没有这样说,相反说出来的话里却明显含着一点
恶意。

    “那么你干吗要干这一行呢?”

    听到我的话,她一下子变得沉默下来,我的意思是说,慢慢的,像是水从液体
凝结成冰似的,她的情绪在刹那间经历了一种转变,也许连她自己都意识到了这一
点。她表情很严肃地对我说:“我干这一行是因为能挣钱……我妈瘫痪已经五年了,
只要有钱她就能吃药、就能住院,医生说她的病还有一线希望的。”沉吟了片刻,
小芹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

    “那你爸呢,他不能挣钱给你妈看病?非得让你……”我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
回去。

    “别提他,对我们来说他早已经死了。”

    “你家里还有谁?”我赶忙岔开话题。

    “还有一个弟弟。弟弟还小,但他已经很懂事了。他要上学,还要照顾妈妈…
…今年他就要上初三了……”

    小芹已经说不下去了,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滚动,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拼命想要
忍住,可大滴大滴的泪珠还是夺眶而出。我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不知道该怎样安
慰她。当我再看到她的时候,我觉得她的脸整个就像是浸在了水里,面部的肌肉抽
搐着,这破坏了她脸上原本均衡的美感。我很后悔,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冲动
地把她抱在怀里,任凭她抓我打我。时间这会儿像是凝滞住了似的,白昼的天光洒
遍了屋子的每个角落。生命显得出奇的漫长。

    许久,小芹才止住了哭泣,我替她擦干脸上的泪痕,又重新把她抱在怀里,小
芹用手臂紧紧地搂住我的腰,就这样我们相互拥抱着,度过了我们重逢后最让人难
忘的一天。

    其实我自己有时候也觉得挺纳闷的,我和小芹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是一
个凡事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至少我自己觉得是),在这个冷漠的城市里,我什么
也没有,为了活下去,残酷的现实已多少改变了我原先的一些心态。我们之间究竟
在干什么呢?如果说仅是贪恋她的身体,当然,小芹的身体是很美,和她做爱也永
远让人感到满足,可假如就为了这些,那么我现在的举动是不是陷得有些太深了呢?
这好像不大像平时的我,但事情的发展就是这么出人意料。后来我又想过无数遍,
直到小芹离开我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这种无法解释的东西,其实就是我从来都不
曾相信过的爱情。

    当然,那时候我虽然还没有意识到这种危险,但从内心深处还是对小芹关怀备
至。不管怎么说,既然人家跟着我,我总不能让人家和我一起受苦吧!为了小芹,
我必须改变现状。生平第一次我有了一种想要去保护一个人的念头。

    为了省钱,我在离市区很远的地方租了一套单间,我和小芹都搬了过去。房子
虽然不大,但已经足够了,所幸我们俩也没什么东西,拾掇拾掇还蛮像个家。

    家的感觉真好,依靠自己双手组建起的家的感觉更好。我们都沉浸在这来之不
易的甜蜜之中。许多现实的烦恼被我们小心地搁置起来,生怕一不留神便破坏了自
己辛辛苦苦才营造出来的这种美好的气氛。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有段日子我们过
得很平静。家中有从酒吧里拿回的鲜花,有可口的饭菜,有干净整洁的床单和被罩,
如果说世上真有天堂的话,那么我们的家就是天堂。

    小芹比以前胖了,瘦削苍白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人也比以前开朗了许多。

    幸福像一只不知名的鸟,它衔着绿叶在我们头顶上飞来飞去,一会儿可以看见,
转眼却又无从辨认。我们的生活很清苦,表面上其乐融融,其实内里却潜藏着巨大
的隐患。这主要是由于我的原因。出于某种可怜的自尊,我希望自己能够承担起养
家糊口的责任,于是我说服小芹不让她出去做事了。

    我白天在家里画画,想通过这种方式贴补一些家用。我画的是那种很俗气的西
洋画,与真正的画画完全是两码事。我必须不停地画,因为这种货色很廉价,但是
因为有销路,所以我没有别的选择。我需要钱。实际上我连表示厌恶的一点儿时间
也没有。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台注满燃油的机器,每天都在飞速运转着,可是我的眼
前一片漆黑,我看不到一丁点儿的出路。

    酒吧的工作令我厌烦,要找别的工作我的资历又不够,没办法,我只好每天硬
着头皮去上班。有时晚上回来晚了,小芹坐在椅子里等我已经睡着了,我不忍叫醒
她,于是便悄悄地把她抱到床上。一挨床沿,她马上就醒了,然后便问我饿不饿,
说着就要去给我煮饭。我拉住她,对她说我不饿,让她放心睡觉。她看着我,过了
一会儿突然问:“没事吧?”我说没事。我亲了亲她,这样她才放心地睡去。我猜
小芹和我一样,对未来都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不过她不敢认真去想,因为未来的许
多事真的很难预料的。

    很多次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在心里暗暗地发誓:以后一定要让小芹过上好日
子,绝不辜负小芹。看着她睡着以后紧锁眉头心事重重的样子,我的鼻子就酸酸的,
几乎忍不住要掉下泪来。那一刻,我才真正地领会到什么叫做相依为命。

    两个人什么也没有,为了活下去,他们不得不挤在一起,依靠各自身上的体温
相互取暖,彼此鼓励。然而生活的风浪却不给他们一点儿喘息的机会,一个接一个
的浪头无情地朝他们打来,而他们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风浪吞没。也许这就
是我们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的命运吧!可这一切又让人多么的不甘心!

    我们的生活没有多少改观。在家里呆了一段时间之后,小芹终于呆不住了,于
是瞒着我偷偷出去找了一份钟点工的工作。钱挣得虽然少,但有总比没有强。

    然而,即便如此,我们依然捱不到月中就已经囊中羞涩。我挣的钱除了交房租,
还要寄一部分给小芹家里,剩下的必须精打细算才勉强够维持到月底。因此我常常
是这个月刚发了薪水,却已经翘首期盼下个月的那一天早点儿到来。

    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心情也越来越郁闷、痛苦。我白天在家里休息,小芹出去
给别人做工;晚上小芹回来了,我却不得不去上班,有时一整天我们也见不上几面,
大家都各忙各的,活着几乎成了一种不得不去面对的负担。

    有一天临出门的时候,小芹叫住我,但半天却没有吭声。我猜她是想说什么,
便问她:“怎么啦,有事儿?”

    许久,才听见她说:“我有了。”

    “什么有了?说清楚点儿。是不是病了?”我赶紧走到她跟前,伸手去触她的
前额。很正常,没什么不好呀!我看着她,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芹忽然抱住我的腰,把脸深深地埋在我的胸前,像是在听我的心跳。

    “我怀孕了。昨天我去医院查过,医生说已经有两个月了。”说完,又抬起头
来用征询的眼神看我,好像要从我的表情来判断自己眼下怀孕是不是一件好事。

    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呆了,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许久,小芹才问我:“这个孩子咱们能要吗?”小芹的意思很明显,我看着她
眼里的那种熟悉的目光,好像她第一次求我要在我那儿过夜时一样,我的心里乱糟
糟的,然而为了让她高兴,我还是违心地说:“当然,当然可以要。”我心里重重
地叹了口气。

    小芹重又把脸埋在我的胸前,眼睛微闭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我们生活在剃刀的边缘。但是既然活着,就总得想办法继续活下去呀。小芹怀
孕之后,渐渐行动变得不方便起来。我让她辞了工,安心在家里休息。

    我早晚都在外面瞎跑。到处堆满了人,像是在打仗。刚从学校出来的大学生,
刚下岗的工人,衣衫褴褛的民工,厚颜无耻的小贩,所有的人都簇拥在一起,喧闹
着,叫嚷着,推搡着,像是一群没头苍蝇一样嗡嗡的横冲直撞。

    他们也要活下去,和我一样,为了活下去他们不得不忍受这种嘈杂。有些刚进
入社会的大学生还抱着实现自己远大理想的天真的念头,他们站在人群外面驻足观
望,寻找机会,他们的表情中没有太多的沮丧,相反更多的倒是踌躇满志。

    我和他们不同。我在南方好歹也混了几年,自然知道要找一份称心的工作决不
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那得有一些运气的成份。我的运气一向不好,所以我对此并没
有寄予太大的希望,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开始把酒吧里存的洋酒偷偷地拿出来卖。起初并没有人发觉,因为我每次总
是把剩下一半的酒预先留着,等攒到一定数量再倒在一个现成的空瓶里封好,然后
才拿出去低价卖给别人。

    计划本身很周密,如果谨慎些,相信应该是不会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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