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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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一个人-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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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那位大人啊,也不知是什麽心眼儿来的,挑人也罢,怎麽就不找清秀巧利的青
倌人,偏选这种老粗?」
    那词儿唱到一半,北呼眉头一皱,鹊儿的意思他有懂没懂的,但看那神色大
概就是在说他不好。他把头一歪,带点笨拙往鹊儿看去,换来一声嘲笑,那小手
盈盈的往他一指,张起嘴来又裂笑上脸。「你这个东西,又黑又笨的,到底听懂
了没有?」
    她说的正起劲,拿著手指就凭空比划著。北呼稍有点惘然的神色,她就又气
又笑的再指划一遍。「黑,说你黑得像炭子,像只老鼠似的,一掉到墨里就黏了
身黑,这般也罢,糟的是没多少喝到肚子里。哎呀,你这个笨东西。」她连连喷
发了一阵言语,又快又急,看著北呼没听到多少,顿一顿,又接道。「懂了?要
白,白得像水磨的豆腐似的才好。看到那花没有?就是白的才讨人喜爱,浓开就
俗了。现在你这个样子,哈,就只有我们大人瞎了眼才要。」
    鹊儿点点自己的粉脸儿,又指指北呼的麦色脸皮,身旁的女儿们欺负他听不
懂,抽起粉袖半掩嘴儿就笑。那神态是她们平日不敢有的,於是又分外开怀。活
了一大把年纪,平素就是有欺负人的时候,也不过是和些菜贩肉商走夫返卒耍耍
嘴皮,谁也不见得比谁的好。现在凭空冒出一个稍有点身份的笨东西让她们笑,
也算是平了一口闷气,念及此,又笑得更为开心。
    北呼站在一角尴尬的笑著,细细的想了半天,像是明白又像是不明白。他踢
踢铺在一旁的石子,盯著蝴蝶追了一会,最後还是退了出去。鹊儿的声音满盈盈
的,她向著同伴一笑。「就说那东西,单单是块头大而已,那脑子啊,笨得比不
上石头。」
    他走上门廊,扳著手指四处游荡,穿过红门,身後有几人追来,刀剑重垂啪
啪的拍著大腿,他们是北呼的影子。天色有点蓝,无云,照得街道满是一层明亮
的白。人和影重重叠叠,影幢幢,影幢幢,正午的阳光照下,影子还是拖得长长
的在後头,不像别人的都缩到脚下不见影踪。
    街是炒热了的镬,搭上许多行人作配菜,沙沙作响,溢出各式味儿。很热,
可谁也不愿离开,吵吵闹闹,在煮沸了的镬子中翻来覆去。炒坏了,又换上新的
一盘,来来去去,不愁寂寞。北呼拉拉半湿的衣袖,在人群中穿来插去,有的人
坐在道中,拍拍扇子就说起故事来;有的人猛然一喝,突然就打破一两块木板石
头,耍出千奇百怪各式拳路。人在叫卖,人在唱曲,北呼走走碰碰的,也没少遇
上新奇事物。
    这时身旁的铺子突然跃出一个人,圆滚滚的,粗著嗓子就在嚷:「苏州城的
水粉儿,柳州城的胭脂!都能把姐儿们擦得水粉嫩红,细白如绢似的。姐姐,你
要试试看吗?这里边有请。那边的妹妹你看上眼了吗?对吧,那是一等一的好货,
准包你颊如萍色楚楚动人……」
    胖子一直嚷著,北呼就一直站著,那人正忙著,可也觉北呼神色古怪。可生
意人不怕别的牛鬼蛇神,就最怕手上无钱。他胖胖的膀子一扭,嚷著嚷著就向北
呼问道。「哥儿,敢情你是外地来的?这粉儿好啊,教你家姐妹擦了,准保天姿
国色,就是那东巷东施用了,也马上羞如昭君。嘻,哥儿,有相好没有?买一个
回去,准能逗得人欢喜啊。」
    说著他眼神亵琐一闪,毫不客气地打量著北呼的颜面,北呼被他瞧急了,也
只顾得说上一句:「白?」他指指自己的脸。
    「准白!」胖子暗里叹气,原来是一个连中原话也不懂的外地人,也算是白
费了他的嘴舌。可生意还是要做的,天下无难事,最怕是鐡嘴皮的生意人。胖子
七手八脚的指指划划,也欺负对方不懂,开出个天价造就一宗生意。
    北呼往腰间抄抄,掏出碎银几抹,摊放在对方的手心,忙接过东西就跑了。
午间的温度热毒,他的影子没边没影的闪来作去,人倦了,也知返还。他稍为回
头看看影子,也没下什麽命令,抱著东西就转身离去。
    过了响午,吃过厨子煮的三一汤,倦怠怠的瘫倒在靠椅,往桌上瞧去,辗转
还又是爬起来。那背影环著光彷彷佛佛,穿透了新扎的辫子,打落在软卧高床之
上。他把手掌和手掌交叠著,往外头瞧瞧,只见花间仍是女儿逛的好风景。他隔
著窗棂细看,看看手心,一只衬上碎白花的斑蝶飞来,转眼又是群蛾扑火的时光。
    展鹏轻轻的推门,踮足,走近了北呼,正想说人怎麽倒在这儿。手沾衣,想
要把他唤醒,不料却赚回一脸微笑。北呼一翻身,只见两团白的擦在脸上,不甚
均等,透出了其下褐色的皮肤,一边脸是黑,一边脸是白,正好合演一双黑白无
常。他笑著推醒了北呼,柔声的道:「北呼,北呼,你的脸是怎麽了?」
    「嗯?」北呼揉著眼虚应一声,模糊间见到展鹏的笑,彷佛也变得快乐起来。
他呆呆的看著展鹏,也不知听懂了他的话没有,一会点头,一会摇头。展鹏看著
他好笑,又问。「他们说你下午出去了,怎麽回来就变脸了?」
    北呼看著展鹏,摸摸脸,然後就低下头来。「怎麽了?」展鹏问。
    「……别人都说白的好。」北呼的声音低低的,细细碎碎。
    展鹏拿袖子擦他的脸,像隔著一重水雾柔和的笑,化开了,在白上盖上一重
白。他的声音也柔得贴心。
    「笨蛋,你有你的好。」
    18:焉知这里有一个池,池里头有鱼,鱼正看着北呼,北呼正看着鱼,池水
荡漾,鱼在莲叶下如雨的看着北呼,北呼在岸上如火般看着鱼。
    一脚踏了进去,裤管迅速的暗哑起来,北呼的身体半弯,盯紧水中的游鱼,
他的双手大大张开,恰成虎扑之势。鱼儿纷纷游离他的脚边,白色的鳞片上偶尔
点上一团团橙,艳丽的在水中游来荡去。长长的触须一摆,甩在身后又顺着水波
飘然。
    北呼的眼睛深成一片奇异的颜色,水纹一荡,他猛手一抄,一下就把鱼拍到
那一片青蒽地上。鱼甩着头,上下拍动得厉害,晃然间竟又弹开了一尺,身上的
水甩到草上又变在青翠的水珠。
    北呼心情好极了,一转眼又拍了两、三条上岸,那白的、橙的在草上晃动,
把阳光反射得七彩艳丽。北呼微笑,正要再下一城,不料身后一个声音却唤停他
了。
    「北呼,吃饭的时候到了。」展鹏在身后轻轻的唤他,北呼看看双手,又看
看地上的鱼,骤然一阵失落袭上心头。也不懂为什么,只是吃食都自有人张罗,
心里头就是一片不充实。
    展鹏又走近了一点叫他,看到地上的鱼,皱皱眉,没办法的用衣服前摆把鱼
儿们托起,走近水边才把牠们滑回水里。他把北呼给拖回来,拉在身边,水湿的
裤管溅了一地翠珠,展鹏用袖子擦着北呼的脸,和着汗,轻轻的只嚷一句:「鹊
儿都把菜布好了,先吃饭,等一会再玩吧。」
    北呼看看他,又看看鱼。斑驳的色彩在游动着,那池鱼儿一尾也没少,娇贵
的在莲叶下游来游去。
    木雕的屏风栏住海棠,清风以外是华贵的厅堂,堂上放一张圆桌,桌沿雕通
花的,禁锢了各式鸟兽虫鱼。棕红色的桌子环着石磨的几面,似是在云上洒几点
墨,任意的流开而成网。桌面上放着三盘十二碟小菜,一律用青白瓷盛起,凸起
花环住边沿,假玉内的菜看起来别有风味。离这不远又阁着两双碗筷,偷红的碗
儿配上朱色的,半弯的方形上躺着一双象牙筷子,前端泛着哑色的白,末尾又镶
上银制的人物画,平静地在开合之间分离。
    二人入了座,身旁的丫头悄悄倾壶,茶色即在小杯中荡去无形。北呼新换过
衣服,坐在展鹏的右边偷偷住桌面瞧去。豆腐、甘菜、土豆、小白菜、腐皮、山
根面、茄子……无鱼也无肉,就连蛋与辣椒也几成珍稀。北呼难过的看看展鹏,
那山里头的苦他自然不想再吃到了。
    筷子跎蹉了一会,并无下箸之处,心里一急,又怕展鹏追问,连忙把看到的
都夹到展鹏碗内,几成一座小山。展鹏看他的碗内空空的,也回礼般给他夹了一
点。不料北呼却一脸难色,举筷,那豆腐块化成碎屑,青菜弯弯的扭了两回。展
鹏低低的问:「北呼,你怎么不吃了?难道是受了寒?」
    他这么的问,一手又往北呼额上探去。北呼怕他白操心,勉强把菜塞进嘴里,
唠唠嚷嚷的又说着话。「不,不。我没什么。」
    听他这样说,展鹏也不好追问,只是依旧吃的香。北呼盯着他脸上看去,末
几还是说出口了。「怎么今天的吃食无肉?」
    展鹏金口未开,在一旁待膳的鹊儿就速抢道:「今月十五是斋期,这是规矩。」
    他带点不解的望向展鹏,展鹏就接声应道。「就是在今天不杀生,吃一点小
苦,以祈求他人生活圆满和顺的意思。」
    「不杀生?就这么简单?」北呼感到有点不能理解,杀掉兽来吃,本来就是
为填饱自己的肚子,假如肚子填不饱,那到时候自己死了,这又是不是杀了自己,
亦算是杀了生?后来再想想,他又像是有点明白,原来那野间的兽类活得这么苦,
就是平素杀了生的缘故。他正要摆出一副顿悟的模样,不料那鹿儿、那兔子的皮
相却突然钻入心间,牠们不也是吃素的吗,怎么就落得一副四处受敌,每每被煎
皮拆骨的下场?似是而非,半懂不懂,正是一团迷雾袭人之际,展鹏又轻轻一句
带过了。
    「不过茹素谈的也是心意,只是祝福而己,倒未必真能有效。」原来如此,
那想必那些兽类定没是心,所以才不被福荫。北呼得意的笑一笑,似乎那解惑的
好心情能胜过舌头上的滋味,一吞两拨就把菜清干溜净。
    展鹏看他的吃相竟也能有悲喜之别,不禁笑笑,左夹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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