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甲苍髯 第四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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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 第四部-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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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辰胤随后将手抬离了元凰的脖子,嗅到若有若无的墨香从打翻的朱砂砚台里飘溢而出,慢慢盛满了帷帐檐角。他拾起朱砚放回案头,元凰的几缕长发被他的动作牵扯着,缠绕地攀附上他的手臂,发尖流泻出触目惊心的暗红,好像一个古老诅咒。北辰胤将臂上的发丝抖落,目光移回到元凰脸上,右手擦去青年唇角溢出的血沫,压低声音唤了一句:〃凰儿〃,垂在背后的发辫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荡落到胸前,墨蓝发丝扫过元凰的脸,在青年苍白的嘴唇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其实郢书说得不错,神堪鬼斋远在城郊,御医院则近在咫尺,紧要关头之下舍近求远,实非明智之举。御医长吴一针虽非亲信,亦不至愚蠢到向外人散播皇帝无故重伤的消息,即便他真有二心,也可日后再做计较。这番道理北辰胤心知肚明,但在当时甫知元凰重伤的情况下,他实在已没有多余的心力去衡量计算宣召吴一针问诊的利弊,所能想到的只是尽快寻到一个他能全权信任的人来救治元凰再是冷静自制,再是枭雄断情,元凰终究是他最最心尖上的软肉,躲在胸膛里头冒着热气,只消用细针一碰一挑,即刻血肉模糊痛入肺腑。他为大局着想,派江仲逸出使西北十酋,虽让元凰平白多担了风险,却绝没有想过要将元凰的性命放上刀口剑尖。他本以为纵然牺牲全部禁卫精锐,总能换得元凰安全脱身,不料对方竟练有金封人身的骇人武功,元凰更会为了江仲逸挡下杀招。他还记得江仲逸禀报时候将事情复述的原原本本,轻叹一句〃下官愧疚〃,满面惭色眉宇低拢。若非北辰胤即刻出言宽慰,这脱不去迂气的文弱书生只怕真会演出当庭触柱以死谢罪的剧目来。

  其实江仲逸临危不乱拼死护主,何罪之有,错只错在北辰胤误判形势,谋划不周,不经意间将元凰推入孤立无援的险境。若无那名神秘剑客出手相援,此刻父子二人已是阴阳两隔。北辰胤面上不曾显露,心中难免觉得后怕懊悔,就像每一位父母一样,无法克制的一次次假设当初失去孩子的种种可能。〃日后无论如何盘算,都再不该让凰儿冒险〃,这便是数日之后北辰胤坐在元凰床头,看着孩子昏睡侧脸的时候,心里反复盘旋的唯一念头。

  所幸元凰早年跟随三教罪人学武,吐纳运气之法与常人略有不同,此次虽说伤得不轻,倒也没有性命之忧。神堪鬼斋赶来看过伤势之后护住他的心脉,让北辰胤放心勿虑,又说主要伤在脏腑,只能慢慢调养。北辰胤顾虑宫里人多眼杂、易生事端,在元凰伤情稳定之后,趁夜将他移去了并肩王府,安置在别院客房,平时命神堪带着两名夜鸮士兵看护,下朝之后便由他亲自照顾。

  元凰睡了数日,呼吸逐渐平稳,额头温度不像刚开始时候烫手,也不再一到夜里就双眉紧蹙、一身身冒着冷汗。说来也是奇怪,北辰胤每次给他喂参汤,他都闭着眼睛,乖乖地一勺勺咽下;可要是给他喂药,他碰过一口之后就牙关紧咬,连最先含进嘴里的一勺都尽数吐出。要说他已经清醒,明明叫了几次都无反应,脉象也依旧细弱模糊;要说他还在昏迷,却又像个捣蛋孩子似的,懂得分辨味道好坏。北辰胤试过几次,还让神堪帮忙耍了花招,先把参汤端到元凰鼻子底下让他嗅到味道,再掩住他的鼻子给他喂药,偏生元凰半睡半醒之间仍旧精明得很,次次都害北辰胤白忙一场。北辰胤以往只听秋嬷嬷说过元凰自小最是乖巧听话,待元凰年纪稍长之后亲身同他接触,也确实觉得他知书守礼,如今坐在元凰的床边计无所出,难免对秋嬷嬷不遗余力的夸赞心生疑惑,觉得孩子当年耍赖捣蛋的事情恐怕不会太少,可惜再也不能找到女官查证对质。他拿元凰没有法子,神龛鬼斋自然不敢提出诸如〃拿铁片撬开牙齿强灌下去〃的鲁莽建议,只能日日抓好药材煎在锅里,等元凰醒转自行服用。

  元凰醒来的时候不知身在何处。他隐约记得自己走去御书房见到了郢书,然后就好像一脚踩进了沼泽地,有个声音在远远唤他,时轻时沉,听来像是北辰胤;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打转,就是不肯靠近。他心慌起来,开始一直跑一直跑,一不留神脚下绊倒滚落了山坡,耳旁的风声呼呼作响,荆棘刮伤了他的手背脸蛋,眼前一片昏黑,不一会儿又光明大作,不知什么时候身体已经止住了下落的趋势,阳光打在紧闭的眼皮上刺辣辣的温暖。他揉揉眼睛站起来,低头拍拍身上的土,听见有人笑着问他说:〃凰儿,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他才开口说话,就被一连串的咳嗽打断,正午的火辣阳光沙子一样倒进眼睛里,遮挡了他的视线,将他从混沌黑暗牵引至另一个极端。他忍不住闭上眼睛想要扭过头去,脑袋却像是被卡进了枕头一般动弹不得,还没等他本能的呼救,就有人走到床前弯下身来,在他脸上投下一片令人舒适的阴影。他眨眨眼睛,听见有谁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后看到他在西北十酋没能等到的人微笑起来,本来暗蓝的眼睛在阳光底下变得透明清晰。

  〃醒来了?〃北辰胤问道,注意到元凰眼里被阳光刺出了泪水:〃前几日你一直缩成一团,我怕你觉得冷,就把帘子拉开了。我去把帘子拉上。〃

  〃不用,这样就好。〃元凰平缓理顺了气息,很高兴自己还能毫无阻碍地说话:〃你方才一过来,把阳光挡住了。这儿不像是在宫中。〃

  北辰胤笑笑说是在王府,靠着元凰的床头坐下,替他把脑袋向床里移了移,又将被子褪到胸口。元凰露出一截胳膊,试着抬了抬手:〃我的手好像还能动。〃

  〃没有伤到经络,自然能动。〃北辰胤告诉他:〃只是躺久了压的发麻,一会儿便好了。神堪鬼斋说伤不在要害,你放心吧。〃说完这句话,他看到元凰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只是大概因为刚才抬手的动作太猛牵动了伤口,笑容还没能完全展现就被扭曲成呲牙咧嘴的古怪表情。北辰胤内疚的心情于是如同清晨的雾气一样一点点升腾上来,很快笼罩住了整个心胸,他碰碰元凰的脸,轻声问道:〃疼吗?〃

  很多人询问这句话的时候,都并不想要获得一个确切答案,元凰却像小时候背书答题一般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答道〃不疼〃。他说完唯恐北辰胤嘲笑,又赶紧补充道:〃那时候你在西佛国遇刺受伤,我问你疼不疼,你也说得不疼。〃

  北辰胤被他的严肃逗得忍俊不禁,无奈地摇摇头说又不是小孩子了,元凰嘟囔着应道那时候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的,虚弱的声音轻飘飘得没有底气。北辰胤心中一滞,觉得自己欠了元凰一个解释和一个道歉。当时他们议定方案,借皇陵祭祖引西北十酋上钩一探虚实,虽未说好具体应对策略,元凰总想不到北辰胤会弃他不顾。北辰胤以为元凰必定恼恨委屈,自己确也没有申辩的立场,欲要开口请他原谅,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两人间沉默下来,方才温柔浮动的气息凝成为尴尬冷场。倒是元凰看破了他的意图,垂下眼睛去,一遍遍尝试着将手指蜷曲伸直,慢吞吞的问了一个问题:〃西佛国派人接应,你真得没去?〃

  〃。。。。。。真得没去。〃 北辰胤犹豫片刻,沉声答道:〃救你的剑客也并非是我找去,我本以为有禁卫军在,足够护你平安。〃 他低头看着元凰,发现另一个人正刻意躲避着他的目光,轻轻叹一口气,并不打算为自己开脱辩白:〃我只想着要瞒过西北十酋,没有为你考虑周全。这样的事,以后绝不会再有。〃

  元凰没听完他的回答便笑起来,好像突然发觉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呵,我早知道是这样。若是去了,那便不是你了。〃 他然后转过头来,眼睛里带着隐约的失望,日来清减的脸上却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总算现在,他们认定了我是假皇帝。你说得对,替身一事他们迟早都会知晓,趁机埋下这一步暗棋,有助日后行动。楚王孙精明仔细,再见面时必能分清我同郢书,从此以后,在他眼里假的便是真的,真的便成了假的。那,也不枉我挨了东方鼎立一掌。〃

  〃真不知轻重。〃北辰胤苦笑道:〃性命若是没了,还谈什么真真假假。〃

  〃若非如此,怎骗得过那老狐狸。左右都被他困住了,事到最后功亏一篑,我不甘心。再说江相三番五次舍命救我,我护他也是应该。〃元凰停顿下来,话锋一转:〃江仲逸,是你的旧识吧?当初他将我引至荒山同你相见,我就心存疑惑,如今你又对他毫无猜忌,委以重任。若是甫入眼的山野之人,怎得如此厚爱。〃 

  此话若以君臣的身份说出,那便是皇帝怀疑臣下结党营私、独霸朝纲,欲要兴师问罪,换作任何旁人听了元凰这样说话,恐怕都会吓得跪地喊冤。然而元凰此刻的口气平静柔软,无嗔无怒,似乎只是好不容易想通了问题关键,要向北辰胤求证一番。北辰胤一愣之后,缓缓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坦言相告:〃我同江仲逸并无旧交。对他不存疑心,是因为玉阶飞临去曾言此人可堪重用。我信的非是江仲逸,而是玉阶飞荐人的眼光。当日藏身之处,应是玉阶飞告知与他。〃

  〃。。。。。。老师到死还是为我着想,替我留下后路。〃元凰不料是这个答案,低头玩味半晌,抬眼时候已然红了眼眶:〃你同老师原是好友,你们。。。。。。从来也没有对我说过。〃他说完微笑着阻止了另一个人的解释,替北辰胤说出了理由:〃一个没有亲信的皇帝,即便有再强大的帮手也不过是个孤家寡人,不堪一击。你不让我知道玉太傅同你亲厚,是因为你不想让我觉得害怕。〃他随后收敛起笑容,低下声音,望着北辰胤认认真真说道:〃但是你可知道,我早已不在乎这些。我们一起夺回的天下,何须再分彼此。北嵎的江山再艳,无你与我同享也不过是断壁残垣。〃

  北辰胤一怔,不置可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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