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甲苍髯 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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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 第二部-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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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仅仅希望元凰能听懂他的话,并没想要他的回答,果然元凰闻言只是微笑一下,在枕上稍稍挪动脑袋,忽然冒出一句:〃三皇叔,你知道我病了,特地回来看我么?〃 


  〃啊是啊。〃北辰胤略一迟疑,便顺着他的话答道:〃御医正在路上,一会儿便到。〃 


  元凰神情困惑,仿佛正在努力理解北辰胤话语的含义却又抓不住其中要害,过得片刻便放弃了,新开另一个话题:〃我不该让你看到我喝酒。〃 


  北辰胤冲他笑笑,安慰他道:〃没事的〃。他见元凰不再回答,转向采玥问道:〃太子以前像这样病过么?〃 


  〃从来。。。。。。没有,奴婢从没有见过。〃采玥颤巍巍地回答:〃方才还好好的,奴婢也不知怎么突然就。。。。。。〃她话没说完就被眼泪哽住了喉咙,北辰胤垂下眼睛,不再细究,问她道:〃可曾差人禀报太后?〃 


  采玥一惊,艾艾道:〃方才派人去了,这是太后定的规矩。。。。。。〃虽说宫内不是北辰胤的势力范围,但她未经北辰胤的同意便擅自做主通报长孙太后,难免有些惴惴。北辰胤听完点点头,是赞同她举动的意思。两人随后静默下来,谁也没再说话,北辰胤不错目地盯着元凰,采玥胆战心惊地低头看着地面。元凰规律的吐纳声在房内安静的起伏,只等到吴一针推门入内。 


  御医长赶到之后,见太子是普通发热,病得并不严重,有十分治愈的把握,心便暂且放宽。只是他反复把脉也说不出病因,在旁边北辰胤森然的注视下,急出一脊背的冷汗,只好顺水推舟,按照太子自己的讲法,说是着了凉。 


  北辰胤也不反驳,平心静气地追问道:〃前些日子皇城大旱,太子又不曾出宫,如何受了寒。〃 


  〃这。。。。。。今日傍晚一场秋雨落得急,许是侵了寒气。〃 


  〃寒气侵体,起病怎么这般急。〃 


  吴一针咽一口唾沫,尴尬地搓着手,不知该怎样蒙混过关。本来他替太子诊治之时,便觉脉细无力,又见他面淡无华,指甲苍白,综观起来倒像是心悸不宁积郁成疾,多由累惊集恐所致,同天气骤寒并无太大干系。只是这等病因,不比寒热之症简单,一旦出口恐怕牵涉甚多,后患无穷。吴一针常年在宫中奉职,早已摸透大内中的轻重深浅,他在心里起了算盘衡量一番,宁愿装聋作哑,自认庸医诊不出病灶。反正太子的病明后天就能见好,耽误不了大事,太后同王爷只要见着太子安然无恙,也便不会太过追究他的无能。 


  吴一针想到这里定下心神,陪着笑脸道:〃王爷明察,人生天地之间,食五谷杂粮,无因之病,也不是没有。好在病起得不急,今晚喝了药,明日便会好了。〃他说完观察北辰胤的脸色,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行礼退下准备汤药。采玥原来在床头跪着,听吴一针说得笃定,抽泣的声音便小了许多,她不敢再同北辰胤待在一个屋里,也推说要煎药,趁机退了下去。 


  房中于是只剩下他们叔侄二人,元凰刚才一直闭目养神,待旁人离开又张开眼睛来。北辰胤坐在他的床边,同他四目相交,一时不知该要如何自处。要是长孙太后在此,定会帮元凰紧紧被头,用手绢擦拭他的额角,然而北辰胤没有照顾别人的经验,亦没有女子的细致周到,他想要为病人做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落手,竟有些手足无措。待到元凰喝完了药,浑身发起汗来,睡得便不如原先那般安稳。北辰胤看在眼里,要留于礼不合,想走又放心不下,见到元凰鬓角贴着皮肤的发根处都布着密密的汗珠,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元凰的目光自方才起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脸,好像根本听不见声音,只能辨识嘴唇的动作。他见北辰胤开口,以为他要说话,等了片刻才对北辰胤说道:〃你肯回来东宫看我,为什么不肯听我说一句话。〃这次的声音不如最初冷淡,听来是元凰的寻常语调,只有些有气无力。语气里不见责问,反而透露出不合年龄的疲惫倦怠。 


  北辰胤听他恢复了平常说话,心中逐渐安定,他不解其意,只得哄着元凰道:〃你要说什么,我听着。〃 


  元凰注视着他,但是摇了摇头。这个动作使得他的脑袋偏离了枕头,险险滑落下来。北辰胤于是一手托起他的后脑,另一只手把枕头摆正。他小心翼翼地让元凰重新躺下,将手收回的时候经过元凰身侧的床榻,元凰便探出手来拦下他的动作,把他的右手抓在掌心,一起拖进被子下面。 


  北辰胤顺着元凰的动作,极其自然地反握住他的手,元凰满足似的眨眨眼睛,扇动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射出一片暗影。元凰的手掌比北辰胤的略小,骨骼形状却很相似,指骨很长,感觉不到明显的关节。他的掌缘一样生有弓箭训练遗留下的薄茧,因为时间尚短并不显得粗糙,只是较之周围皮肤略为坚硬。北辰胤在指端多用了些力气,引起元凰的注意,看住他的眼睛询问道:〃你能听见我说话么?〃 


  元凰仍是眨眨眼,给他一个浅淡的微笑,他的眉眼随着这个笑容生动起来,像极了早逝的眉姬。北辰胤还没来得及体味他眼神流动中的含义,元凰便困了似的阖起眼睛,轻声说了句他听不懂的话:〃这样就很好了。〃屋内随后剩下均匀的呼吸,不知元凰是假寐还是真的昏睡过去。 


  北辰胤望着他的睡颜,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他原本以为凭自己的头脑武功,元凰一路走来无论遇到何种险阻困顿,他虽不能一力解决,却总能够承担一二。当日秋狝的任性,北疆的意外,旁人将半颗心提到了喉咙口,他却都能从容不迫,化险为夷,从不曾失了方寸。然而流血受伤,心机诡计,他应付起来得心应手;医药问诊,他却几乎一窍不通,只能依赖旁人言语,候在一边束手无策。除了遇刺那次数月不起,他甚少缠绵病榻,莫说元凰如今所受之苦他无力分担,便是想要感同身受亦无可能。 


  这种无法掌控状况、确知实情的心焦是他所不习惯的,却因为无法冷静分析而无从排解,也因为无法着手协助而无所慰藉。他联想起元凰四岁那年一场大病,全靠卢老御医转危为安,如今卢平惠已经入土,若吴一针判断有误,又当如何是好。他不知道如这般握住元凰的手,两人间究竟是谁给了谁安慰,他倾过身体,伸手想去八仙桌上拿杯白水,却意外甚至是恼怒地发现自己左手的手指扣在杯沿上几不可辨的颤抖,激起狭小的水纹,沿着杯壁细微扩散。 


   


  长孙太后被秋嬷嬷从睡梦中叫醒,赶到东宫的时候听说三王爷陪在太子房里,感到难以置信。她在房外踯躅了片刻才抬手推门,北辰胤早听到脚步声音,转头见是太后,向她颔首致意,又回身去看着元凰,左手隔着被子握住他的手腕,慢慢地将右手从他紧握的手掌里抽出。太后担心元凰,却又不能坐去北辰胤的身边,立在案边面露难色。这时北辰胤面对着她站起来,动作轻巧地躬身礼道:〃太后来了便好,我先回府去了。〃 


  他怕惊醒元凰,将声音尽力压低,听来已近乎耳语。在他同长孙太后擦肩而过的时候,太后嗅到他衣上附着的苦涩药香连同蒸发而出的汗水味道。元凰在睡梦中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呢喃,北辰胤停下脚步回过头去,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蜷曲起来空握成半拳。长孙太后没有错过这个细微的举动,她不曾料到,多年来固持坚守的提防之心,就在那一刻轻易的土崩瓦解先帝纵然英明,毕竟不知元凰乃是三皇叔亲生。有些东西永远无法伪装,世上又怎会有不疼爱孩子的父母。她甚至开始怀疑,为何长久以来,自己居然理所当然地相信北辰胤会对元凰不利。 


  长孙太后走去坐在元凰身边,低头注视着烛火下北辰胤高挑的背影,蓦然同情起距她几步之遥的男人。他纵然手握天下重权,却一生都无法与亲子相认,待日后元凰登基,他屈膝为臣,便是如今日这般的亲近机会,都再不会有。想到这里,太后出声叫住北辰胤,柔声道:〃三皇叔,凰儿幼时一场高热,远比现在凶险,挨得两天也便好了。如今我看他已经退了烧,你明日下朝再来看他,想必无碍了。〃 


  北辰胤听出太后话中的安慰,知道已被这个敏锐的女子窥破了他的软弱。他没有否认,目中却闪出一瞬不容错认的犀利,迅速重拾起在元凰面前暂时放低的心防。长孙太后又在他身后幽幽道:〃以前,有许多事哀家未曾明白日后凰儿这里,还请三皇叔多多费心。〃 


  北辰胤淡淡答了一句〃太后言重〃,轻甩衣袖,大踏步走出了东宫。在那之后直至太后薨逝,她虽就国事同北辰胤时有矛盾,却再未怀疑过他维护元凰之心。 


  天佑二十年那一场莫名其妙的热病在元凰休养了一天之后便全然不见了踪影。这场病连同那天夜里的烟花一道,将元凰积聚许久的冲动燃烧殆尽。他依稀记得北辰胤在病榻前的焦灼神态,将其同第二天北辰胤前来探望时候的矜持态度相较,开始明白不论爱或不爱,三皇叔都只可能用这样一种内敛而残酷的方式同他相处。他又去旁敲侧击地问过玉阶飞,玉阶飞微笑着告诉他说,这世上有多少种人,便有多少种喜欢。终其一生,他可能会喜欢上很多个人,这其中只有一个最好,却未必能够留在他的身边。玉阶飞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里带上了少有的认真同慈悲。他想起了十数年未见的北辰泓,当年离别时候嘴角抹不去的盈盈一笑。 


  一场悸动平息之后,元凰开始以另一种方式吸引北辰胤的注意。他尝试着在上朝议政时候提出独到详尽的见解,将获得北辰胤的赞同作为目标。慢慢地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他也不再紧张脸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洋溢在胸口的平和温暖的幸福。他不知道这样的转变意味着什么,他猜想他对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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