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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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惊梦-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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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一部戏,总是要在对全剧组上下从导演演员乃至管服装的道具工考察一番后再做决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态度也正是铁游夏在娱乐圈拼杀二十载后有了今时今日巨星地位的原因。
之所以接下《梨园惊梦》,完全是由于老狐狸诸葛正我。

他相信他。
这老头拍戏,总是没有完整的剧本给演员,他边拍边写,随时改动,拿昂贵的胶片陪着演员们做练习。最长的一次,90分钟的电影他拍了四年。
这样精工细做的人没法让人不信。

所以铁游夏毫不犹豫地接了这部戏。
所以当他看到崔略商的时候,也毫不犹豫地失望了。

那是他进组的第一天,正坐在餐车旁边吃饭边研究诸葛老头前一天晚上才赶出来的第二幕的剧本。那是他的出场戏,很重要。
忽然他的助手便对他耳语,演顾惜朝的人来了。

他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瘦高个子的小青年,穿着粉红色MICKEY MOUSE短袖T恤和白色沙滩裤,顶着一脸堪比向日葵的笑容和一口闪亮的白牙,手里举着两瓶可乐,就这么跑了过来。
这个笑得惊天动地的MICKEY MOUSE青年,能演顾惜朝?铁游夏不禁怀疑老诸葛是不是真的年纪大了,头壳坏掉了。

那青年却是径直朝他跑了过来,挨着在他右边坐下,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超过60分贝的“嗨”和一脸比向日葵更向日葵的笑容。

铁游夏不动声色地往左挪了挪屁股,礼貌性地回了句“你好”。由于性格关系,他对一个可以说是完全陌生的人所表现出来的熟络总是不太适应。
这么多年了,可能因为自己在圈子里的地位,再加上严肃冷淡的外表的原因,像这样子跑上前来就跟他搭讪的人,还真只有这么一个。

那青年似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不适,打开一瓶可乐递过来:“喝汽水儿?还冰着呢!”
“额~~”铁游夏微顿,随即表示了拒绝:“不了,我从不喝带汽的饮料。”
其实在大多数时候,只要不触及自己的原则,对于不太熟悉的人,他是很少表示出拒绝的。有人拿汽水给他,接过来不喝便是。但不知为什么,对着那张笑得像花儿一样的脸,他的直觉告诉他,对他,只需讲实话便是。

“唔。”小青年却根本不以为意,缩回手去,自己喝了一大口,咂了咂嘴:“我叫崔略商,就是演顾惜朝的那个。”说着那眼睛从眼帘儿底下看向铁游夏。

铁游夏点点头表示他知道,那崔略商才继续说下去:“不过你叫我追命就行了,在学校里他们都这么叫,因为我跑得快!……对了,我看过你所有的电影!最喜欢那个《守灯塔的人》了……不知道为什么,小时侯第一次在电影里边儿看见你,就觉得很熟悉……”

“嗤——”旁边站着的女助理冷笑了一声。崔略商的嗓门儿响,很多人朝他们这个方向看过来:看,那个小新人在巴结铁游夏了。

铁游夏也颇觉面上有些挂不住。
无论如何,像“不知为什么,第一次看见就觉得很熟悉”这么老旧的琼瑶式套近乎用语,确实显得太过牵强并且孩子气。
这崔略商,究竟是单纯到完全还是个孩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还是心思缜密到能装得如此不谙世事?

后来铁游夏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在为自己一开始时的这个疑问而汗颜,后来他慢慢了解,崔略商不是故事里的那个顾惜朝。崔略商真的就只是个孩子而已。他所说的,就是心里所想,绝不掺一点假。

他说看到他觉着熟悉,就是真的觉着熟悉。就这么简单。

然而话又说回来,他对这“觉得熟悉”的怀疑,难道不也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对那笑得惊天动地的阳光脸朝着他奔袭而来时忽然涌现的那一点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么?

崔略商犹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化妆师却来催他去上妆了。
铁游夏舒了一口气,发现手心里出了一点汗,黏黏的怪不舒服。刚才,他竟是有些……紧张了。
定了定神,赶在开拍前将自己的怀疑对老诸葛说了。
老头却只拍了拍他肩膀:“好好看着那姓崔的小子吧,你会看到奇迹。”

这边机位已经架好,诸葛正我指挥着道具师布置现场:喧闹的锣鼓声响起,大红的灯笼点上,七彩的琉璃瓦砌着,流水的筵席摆起来——


——那是东城里的戚家给留洋回来的大少爷接风呐!
戚家的老太爷如今已经八十有二,却顶着一头白发在府门口石狮子旁边儿迎客。

这戚老太爷打出生就没见过爹妈,十六岁上跟着他叔闯关东,在那冰天雪地的地方干了十几年,攒下了人生第一桶金。三十出头的时候叔叔死了,他便挟着家私扶着灵柩一个人跑回了北京。先是在前门口子上摆小摊儿,后来生意就越做越大了。

他年轻有脑子会变通,又肯吃苦。闯过关东的人,什么苦没吃过?
再说这自古生财之道有两条,一是趁着破坏,一是帮着重建。所以国家蒙难的时候,发个战争财其实也容易。
戚老太爷就这么着富起来了,就在这天子脚下,京城里头,还真成了数得上的财主。

恰恰又碰上帝王改制,制度崩乱,原本门第森严狗眼看人低的那些皇亲贵族蒙了难,冲了家,散了财,竟也愿意把女儿嫁给戚老太爷这种暴发户了。
于是戚老太爷竟这么着攀上了个诗礼人家,前清时候户部尚书王兴田的曾孙女。

出身贫寒的穷小子攀上了这门亲,便更附庸风雅起来。在东城里置办了大宅子,娶了媳妇过门,生子了也请了书塾先生来教着。这时候戚家也成了京城里数得上的大家族了。

却不想那两个儿子都不争气。长子长到两岁上,大名还没取呢,一病死了;次子鹏飞也是个药罐子,好歹撑到了二十岁,也娶了原来平章王府的格格过了门,却在自己儿子出生前咽了气。

不过这戚鹏飞总算给戚家留了后。那遗腹子还没出生时就在娘胎里闹得厉害,生产的时候更是足足折腾了三天,把自己的亲娘给弄断了气。

别的孩子都是先说话后走路,这遗腹子却在七个月大的时候就学会了走路,满基了才会叫爷爷。
长到三岁上该取名儿了,书房先生进来请示的时候,戚老太爷正着一个前宫里的太医给自己针灸,那一针扎正扎在“少商”|穴上。寻思着给儿子取的名字“鹏飞”太过大气,反克死了儿子,便大笔一挥:这孩子,就叫“少商”吧。

这戚少商却不比自己的爹爹和伯伯,从小生得健康红润,圆脸大眼,淘气异常,长到十岁头上,家中的下人们已经没人能治得住他。
戚老太爷却是喜欢得紧,认准了这孩子有他年轻时候的血性,铁了心的好生培养。谁知这戚少商竟是一点情也不领,整日跟着一帮孩童打打闹闹,上树抓鸟下地捉鸡,就是不爱上学念书认字。

戚老太爷镇不住他,只得由着他去了。
只待到戚少商二十岁的时候,京城的上流社会贵族人家正时髦着把孩子送去欧洲留学,老太爷一咬牙,也把这根独苗送去了英国。

这不,隔了四年,那戚少商终是学成归来。爷孙俩四年没见,戚老太爷一看自己的宝贝孙子从个半大小子长成了英俊挺拔的青年,还带回了一张写满了洋文的文凭,心里好生欢喜,忙着了管家穆老爹准备酒席,请了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给戚少商接风。

〃这宅子好大,回廊穿折,亭台水榭,一不小心就会迷了路吧?〃顾惜朝这样想着,被戚家的下人带进门。
请当红的戏子来唱戏——这是戚老太爷附庸风雅的程序之一。能被请到戚家园子里的那个大台子上唱,怎么说也是一个戏子在京城是否有地位的证明。

顾惜朝上了妆勾了脸,穿戴好了,向琴师示意一下,好戏便开了场。

“见坟台哭一声明妃细听,
我文姬来奠酒诉说衷情:
你本是误丹青毕生饮恨,
我也曾被娥眉累苦此身,
…………”

——今天他应景唱的是那《文姬归汉》里的蔡文姬。国仇家恨,乱世离殇,身世飘零……就这么着被他一句句,一声声唱着,婉转凄凉。

戚少商离国久了,在外乡见多了热情奔放的女郎,好久没听到这样含蓄矜持的腔调,看着台上那唱拿做捏风情万种的小旦,竟是有些痴了。

顾惜朝在那台上唱着,微一转身,却见台下一个圆脸大眼的青年眼神直直望着自己,心中一阵恼怒——他将他当什么人了?他七岁学戏,到如今已经十三年,这梨园里的肮脏事不知见了多少,尤其是像他这样唱旦角的,更是那些胡天海地乱来的公子哥们觊觎的对象。多少年他不知花了多大力气才保了自己的清白,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直直的眼神!

“你输我及生前得归乡井,
我输你保骨肉幸免飘零。
问苍天何使我两人共命,
听琵琶马上曲悲切茄声,
看狠山闻陇水梦魂犹警,
可怜你留青冢独向黄昏,
…………”

忍住气唱完了,却听戚老太爷叫人请他一道上酒席台上坐着。将脸卸了再换上那淡青色的袍子,顾惜朝便跟着引路的小婢走过去。
他微微宽了点心。这戚老太爷虽不是什么真正懂戏的人,却是穷苦出身,从没瞧不起他们这些伶人,所以在梨园子弟里口碑极好。

靠自己的打拼能混到这种地步,顾惜朝其实是很羡慕和佩服戚老头的。这也是他今天答应来这里唱的原因。

到主桌上见过了戚老太爷,彼此都是客客气气,却听他介绍那圆脸大眼的青年就是自己的孙子戚少商。
这怔怔望着自己的青年就是戚少商?顾惜朝憋了气,又碍着戚老太爷不好发作,只得自己寻了位子坐了,心中犹忿忿。

他却不知刚才那戚少商看他是惊艳,现在却是惊讶了:这……这清俊颀长的青年就是刚才台上那小旦?这反差也忒大了吧?
出国之前戚少商倒也是混过戏园子的人,那时他只道那些唱旦角的男人都个个身材瘦小,容貌妩媚,娘娘腔的要命,可现在眼前这个,却完全不是旧日里他印象中的模样。

这顾老板身材很高,差不多和他一样高(明明小顾就是比乃高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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