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 (聊斋奇谭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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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 (聊斋奇谭之六)-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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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聊斋奇谭之六)  
 
     1 

月下。一壶清酒。一枝桃花。 

陶逸之坐在青石凳上。青石桌上放着一个青瓷瓶。青瓷瓶里插着桃花。 

淡淡的粉,吹弹得破,如少女的脸。微微的露珠,凝在花瓣上,像少女眼角的泪珠。 

陶逸之已经对着这枝花一整夜了。 

那天夜里,他沿着一条雾气弥漫的小巷回家的时候,有个低低的,干涩的,苍老的声音,在角落里唤着:“这位公子……” 

陶逸之回头。角落里站着一个老婆婆。干枯而瘦小,像是风干的鱼。 

“公子,买枝花吧。” 

老婆婆手中捧着一枝桃花。仿佛她身上所有的水份都到了那枝桃花上面。娇嫩的花苞一个个合拢着,微微地露出粉红的花蕊,饱满,鲜润,水灵。 

“买枝花吧……”苍老的声音浮在雾气里。悠悠的,一颤一颤的。 

陶逸之问:“多少钱?” 

“不要钱。” 

陶逸之往怀里摸银子的手停住了。“不要钱?不是卖花吗?” 

“只要你爱花,这枝花就是你的。” 

陶逸之不知道怎么样才叫爱花。但是他把花带回来了。他到山间汲了清泉,把家里的花瓶全翻寻了出来。汝窑的玉壶春瓶,湖田窑的青白釉瓶,釉里红的美人醉。很多,各种各样的。 

最后他选了一个龙泉窑的花瓶。龙泉窑的花瓶有两种,一种是粉青,光润柔和,如同淡青的玉。一种是梅子青,浓翠欲滴,如同翡翠。 

陶逸之选了前者。 

他也奇怪,明明青红是不相称的颜色,自己为何会如此选择? 

他喝酒。对影成三人。墙上自己的影子是一人。自己是一人。等等……怎么,还多了一个影子? 

花瓣绽放。 

桃花开了。 

他释然。原来是花的影子。 

淡粉的花瓣,在绽开的时候,却变了颜色。 

陶逸之是懂花之人。他知道,绿色的花,是最珍贵的。不管是绿色的菊花,还是绿色的牡丹。 

可是他从没有听说过世上会有青色的桃花。 

不是绿色,是青色。 

有一种石头,叫天青石。把那种石头,去掉了石头的硬锐,再在水里浸一浸,就是这种很奇特很奇特的绿色。 

天边的山,高高低低地起伏。你往远处望去,最远最远的那座山,山上生满了碧绿碧绿的树,和草。因为太远太远,还隔着轻轻的雾,所以碧郁的青就成了淡淡的青。就是那种颜色。 

明月照在山间的清泉上。泉水幽幽的绿,越往深处越绿。越往水面越浅。就在月光与水面相接的那一个瞬间,呈现出来的那种颜色,就是绿色的桃花的颜色。 

轻轻的笑声在身后响起。清脆,像玉石互击时发出的声音。像风吹过山林时的声音。像泉水流过山石的声音。 

陶逸之骤然回头。 

一个人站在桃花树下。 

陶逸之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聊,巴巴地买了一枝桃花回来。自己的宅子周围本来就是一大片桃林。这时候正是桃花盛放的时候,随便一掐,也是一枝。多掐几枝,就是一把。 

青衣黄裳的男子,手里也拈着一枝桃花。 

他出现的时候风吹过的声音好像都不同了。满天的花瓣在飘,粉色的,像一群蝴蝶在飞。围着他飞。 

他在微笑。天上的月光,星光,都进了他的眼睛。 

“你是谁?” 

他笑。“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陶逸之怔住。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青花瓷瓶里,空无一物。不,还是有东西的,清泉还在瓶里悠悠地荡漾。 

“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轻轻地笑。“在问别人名字之前,你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这是礼貌。” 

“陶,陶逸之。” 

流云般的青袖,衬着淡黄的裳。白玉般的手,手指拈着桃花,洁白透明的手指,淡粉的花瓣。 

“姓陶?那你应该种菊,不应该种桃。” 

陶逸之望天。天幕是一片墨蓝,幽幽的墨蓝。星子嵌在上面,闪着银光,有些黯淡,有些亮得刺目。满庄的桃花,在星光下闪着娇嫩的颜色。 

陶逸之笑:“这庄子是我买的。这一带都只种桃。春有桃花赏,夏有鲜桃摘,岂不是好?” 

对方认真地点头。“我明白了。” 

陶逸之重复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轻轻地笑,手指在酒里醮了醮。撕下一片桃花的花瓣,写了一个字。又撕下一片,又写一个字。再撕下一片,再写一个字。 

托在掌心,轻轻一吹,花瓣就向陶逸之飘来。 

“春天的桃花,花期是很短很短的。看到桃花,就知道,春来了。可是,几场春雨后,桃花就凋了,谢了,看不到淡淡的粉了。褐的枝,绿的叶,都还在,粉白的花,不会开了。如果要再赏桃花,就只有等到来年了。” 

陶逸之听着,像在听美丽的传说。 

“我的名字叫姚青缃。” 

“青色的青?” 

“青色的青。” 

“湘水的湘?” 

“不,素缃的缃。” 

“青者,青色,青史也。缃,浅黄|色,书卷也。家学世传,好名字。” 

“是吗?名字好坏重要吗?” 

“……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听说过,有的人会走一种运吗?” 

“什么运?” 

对方的笑意更浓,夜色里,很耀眼。像花,慢慢绽开。“桃花运。” 

“我没有见过绿色的桃花。” 

对方反问:“你没有见过就能说明没有绿色的桃花吗?何况,我不是绿色,我是青色。明白吗?青色。” 

陶逸之失笑,道:“好,青色。你说是便是。” 

姚青缃轻轻一笑,说:“我带你去看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姚青缃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白皙的手指,粉色的唇像桃花的花瓣。“后两句,就不用说了。桃花……也分很多种,明白吗?” 

那个夜晚,桃花开了。淡青的花苞,一瓣瓣地绽放,舒展,花蕊毫无保留地展露着,花露甜美而醉人。 

陶逸之醉了。 

“你是谁?你是谁?” 

美丽的眼睛。眼睑微微地内摺。隐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媚。花朵被雨露滋润之后才会呈现出来的妩媚。迷离不安的风情。 

“我就是你带回来的那株桃花啊。” 

天明时,陶逸之睁开眼。 

青石桌。青瓷花瓶。青色的桃花。 

陶逸之坐着,等着夜晚来临。 

他没有来。 

2 

花凋了。淡青飘落。像滑到地上的淡青的袍子裂成了小小的碎片。 

褐枝绿叶依旧。 

陶逸之冲到那天回家的小巷里。雾气弥漫。 

老婆婆还在角落里。 

“我要那天的桃花!” 

老婆婆笑。“只有一枝,已经卖给你了。” 

“花谢了!” 

老婆婆继续笑,咧着没有牙的嘴。“桃花开花就只有那么几天。等来年吧。” 

只谢了一枝桃花,还有花期晚的还没谢。陶逸之一向是个固执的人。本来这一带便盛产非常味美多汁的桃子当然也盛产桃花。没桃花哪来的桃子?桃子有很多种,黄桃,水蜜桃,青桃,毛茸茸的猕猴桃。 

桃花也有很多种。陶逸之不是花匠也不是果农,他不懂,不过他知道怎么用最快的方法得到消息。 

他放下了一锭银子,这锭银子足够买下老王的整个桃园。 

陶逸之的要求只是老王给他介绍所有品种的桃花。本来,老王的桃园就是当地最有名的,品种奇多。有结实的,也有开花的。 

老王大摇其头:“公子,我种了一辈子的桃花,也没见过青色的。绿色的桃花倒不是没有。” 

陶逸之吃惊地道:“当真有绿色的桃花?” 

老王点点头:“当真有。不过,花中以绿为尊,非常少见。但是,只是绿色,淡绿色,不是青色。” 

突然,他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种很奇怪的神色。“不过,上次,在夜里,我看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陶逸之的心开始用力地跳。“什么事?” 

老王答道:“公子,你知道,现在桃树还没有结果,也不怕人来偷。至于摘花的,”他伸手指了指,“这漫山遍野的桃花,便是一人来摘上一满捧,又能摘了多少?所以,我这园门在春天里不关的。”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半日,陶逸之也耐耐心心地听着。 

“我看到一个青衣的公子,站在我的桃园里。”老王已经浑浊的老眼里,突然发出一种奇怪的光彩,像是看到了开放得最美丽的桃花。“他站在‘碧桃园’里。” 

见陶逸之露出不解的神色,老王连忙解释:“碧桃,是桃花的一个品种。是最美的一种桃花,也分为很多种。有白碧桃,红碧桃,五色碧桃,绛桃,千瓣桃红,很多种。而其中,最珍稀的要数‘绿花桃’。我这桃园中,也仅有一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位青衣的公子,就站在那株绿花桃下。” 

“那天,在吹风。公子,您知道,春天的风,是暖的,会醉人。”老王的眼睛,也像是被轻柔的春风吹过。 

陶逸之点点头。春天的风是和风,夏天是熏风,秋天是金风,冬天是朔风。 

“您知道,我是养花的,对花的颜色非常敏锐,一点点细微的差别都能分辨出来。花的优劣好坏,往往就在于最细微的颜色差别。” 

陶逸之继续点头。他当然不会怀疑这个老花匠的眼力。 

“那位公子站在绿花桃下。那个晚上,月光很亮,淡绿的花瓣,一瓣瓣地落在他身上。绿色跟青色,是不同的。他衣服的颜色,就像是……”老王努力地搜刮着脑子里的词,最后伸出手,指着远处。 

“就像远方的山的颜色。” 

陶逸之叹息着,回答:“是呀,就像最远的山的颜色。” 

老花匠继续说着。“我想走过去,招呼他。却像是中了定身法一样,站在那里,动不了。这时候,我注意到他手中,拈着一枝桃花。”花匠的声音,颤抖起来,“是一枝青色的桃花!青色的,不是绿色的!就像是他衣服的颜色!” 

陶逸之也不由得紧张起来。老花匠叹了口气,非常失落地道:“我想走近,那青衣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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