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木下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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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木下栖-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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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起脸来旦往前方看去,紧瞧著那条道路。
    这道,通往谷外。
    20:环动中触静,极速但使凝风削刮脸面。
    情急心切,寒鹭急急行走,披衣出谷,沉积满袖水污,经风一扑,反复黏在
肩臂。此时天际乌云亦随之流下,天色越是发黑,就越是把这云映得灰白。徐徐
移来,说是极快亦有不当,可却是见之而不可避的。寒鹭看它情态变化,竟与往
日对持之敌,偶有相似之处,这下亦不得不重装架势,就要迎敌上来。
    不料这云来的怪异,去亦容易。一团拍来,寒鹭只似是穿风而过,却是遍体
舒畅,劲脉复来,一身血气运顺而转,昭明之间,竟是重拾往日神气。拾剑而上,
碰地只若飞跃,大是与前时不同了,寒鹭低头审视已身,回首又想看王二作了什
麽古怪。
    谁知这一回眸,见著的却非那熟眼白毛,只是一板石壁在後,重重无名之树
细围身侧。晃然间似是山亦自重水叠叠,淹没来路没痕迹。徬徨张视,寒鹭把了
剑,连连削硬细纹,便是刺疼了才好,醒神方能觅前路。
    他又回眸,似是这遍才是看真切了。後无路,前茫茫,路转山掩树摇落,雪
影在下,散碎在枝叶上头,教寒鹭寻了好几回,亦同错把树冠认成王二,悲切呼
喊一声。走得不远,又回头;走得方远,却又觅回旧雪足迹驰走,长枝削肩勾裤,
他扑上前去,来路竟又生了变化,只见一崖中断,间距两丈之遥,立在一头,遥
看山势险峻,盘石倒顷,方柱层层下插,叠成一板万尺长壁,危枝卷曲而伸,从
中挂上细雪,其馀,团团深积黑漆夹壁之下,或是落在细路马车华盖上亦未可知。
    轮轮,似是那车轮刮地之声打入中耳。寒鹭仍想追看,扑身上前,差点儿落
在那度夹逢之中,幸得前方大石扶持,盘住了腰腿脚足,方才得免於难。寒鹭把
两手扶在崖边,经不得这一劫,哑然当场。
    返不得去了。心中回洞掏空掠过一重劲风,吹响了那七洞八窍,凉澈生冷,
吹得那冰粒颗颗自眼角乍现,烘暖又作两行细下。他心里挂恨而起,两眼发直,
只懂得往前行走,要返他的青竹门,要回他的尘世终老。
    青衣此时褪出腰沿外带,勾住了橙花耀黑,半亲雪面片片。赤步不觉疼痛,
走出一片林木乾枝,呆然回首,竟不过是矮松一株立於崖面,似近,却是不可轻
触。寒鹭著迷了,看著它旦笑,旦留留。嘻嘻震肩,暗中似有一只红狐伏地睡下,
托爪压在长嘴下,耳低垂,长白胡子亦弯沉在地,近不可触,一碰,梦但醒。
    回去吧,回去吧。呼呼啸声又再推他,寒鹭急呛掉了个跤,两手晃动颓然倒
地。深涩含在嘴间,咬牙血当轻溅,哪里是甜,不过痛伤一片,至至极处,反是
咸苦难咽。不,不,当回去了,师传师兄弟们在等我,回去了,回去了。
    爬雪而起,两掌陷雪又堆积,顿一顿足,但作伏身速行姿势。走远了,寒鹭
方才知道一身冰冻厉害,湿发但惹头皮发麻,冷手冻彻心肺,似是浑身就结遍一
重霜,彷彷佛佛,摇步行走而过,脆裂之声绷硬一地,越走越跌,一躯血肉,此
瞬皆不是自身之物。
    这般走著过了经日,又或曰似是一刻,认到旧日木柱陈迹,寒鹭从即速速跑
上。一个石坊立在道上,经久已有岁月残痕,残红但作凹陷,摸手却仍知有字。
急急呛呛自喉咙咳出一声,满腔都腥了,寒鹭顿立在原地撕喊:「师传!师娘!
二师兄!六师弟!你们何在!寒鹭已是回来了!」
    喊声长回突起,惊出一谷乱鸟,遁道而上,只觉其荒芜不堪,久已失修,原
铺的石道杂生长草,落叶堆积亦无人清理。寒鹭正叹新收师弟不懂规矩,转息又
关目细顾,只觉一草一木亲切可依,回到那时当下,只觉一切声色都凝在耳侧。
    ——师兄,这招好生厉害。将来江湖大侠,想必亦有师兄大名!
    ——吃饭了,还别耍著顽,到底饱了肚子武功才有长进。
    ——师兄,下回师傅要赏你的,只怕是那柄宝剑了……。
    ——徒儿你但当慎记,持此剑者,杀生之举,万不可为…
    剑?宝剑?想来,那柄名宿到底叫什麽名儿?闭目顿开,褪过满脸舒色,寒
鹭敛首苦思,但把五指咬住了,却终也不得大概。对剑而视,猜疑看之,只见这
剑已不是往时颜色,但化蓝作银,一行印纹雕饰又似有转换,轻掠当下,全为飞
翼展翅之像。
    怪煞,寒鹭缩步往後,剑亦自然随之。越退越速,可又不曾松手掉了。这行
状古怪,就是荒山之中虽无人烟,可其怪气迫慑,也吓得芳草搬腰弯後。心里有
太多事情,急著那件都办不好。想要寻师傅,却被那乱石一盘,盯在剑柄当头,
又是呆然不得,满眼惊徨,呛而後跌,一下心抛离,转息又回到当日满目红红景
致。既是怀念,又是追悔,无力的垂下脑瓜,顿时天地之间,亦如往昔志向般只
立一人,只是这个人却是悲恸的,孤寂的,无论有无,从此不复为人所知,独独
一个立在平原荒地之上,苍然之气回旋往旁掠去。
    沙地叶声刮刮,寒鹭忽地专注於童年时种种甘甜,他起步去寻那屡屡竹马,
去寻那红豆饼,去寻那响当当的几个铃儿。忽然,他驻步已立,往时和师兄弟们
畅泳湖中的爽凉澈肤而过,兴致一来,他已跑在平原上寻寻觅觅。抬头,没有;
转侧,不见,寒鹭走得气呼呼的,一块红脸贴印黄土,枯木,黄槁,残石,剩草,
最後还是什麽都不可看到。
    师传,你们都到那里去呢?黑瞳烫贴的黏著眼前风景,就往昔日修练之处射
去,师门本是贴湖而建的,如今却是一无所见。所有的皆同是残色旧景,然而那
湖那水,房舍屋宇,凡是人迹所在,全都凭空烟没。寒鹭困乏了就伏在地上,似
是往时筋疲力尽之际所为,听风烟声掠,隆隆,大地之下声沉抑,闭起双目静听,
此际便是一同。
    寒鹭乏了,就这样长伏在地,再也不愿起来。所有的平和但在紧致的一瞬停
留,也许疑问尚在四方角力,可寒鹭却不愿意去想了,平伏就要躺卧到下一个永
刹。
    既无所见,却也是什麽都在。寒鹭不去寻了,就相信是他寻不著,而不是他
们烟没了。他与长土交融,泥黄颜色尽滚抹在身,若是从此以往,也是长久安静。
可苍天下一声稚音,瞬又从速把这妄思打破——「寒鹭,我寻得你好苦啊!原来
你待在这。」
    软软一团香肉扑上,绵绵馨香的一股生人气息。寒鹭挣扎著让一度红光又再
透眼而现,只见两个孩童总角平伏胸前,中间一处留海湿黏,小红绳曲折而盘,
长宁哭一阵,喊一阵,眼泪鼻涕皆抹在手上,又扯著寒鹭再生悲伤,似是寻了他
好久好久,当下再也不舍分离。
    於是他心思动,脑海跃过一群五彩锦鱼,耀著光鳞青色,雀跃一声转瞬自肺
腑间滑入腔喉:「来接我的?」
    「来送你的。」寒鹭正要坐起,忽然见天地颓色间缓缓走出一人,含威不露,
持杖待发,一股白须拂後旦与灰衣裳叠。青宁子满脸沉重之声,把持著尘拂旧扫,
缓缓自嘴角间泄出机密,一梦琉璃,随即破成刺血之块。「寒鹭,终於等著尔出
谷了。」
    寒鹭半拖著童子,斜了半身,婉而一笑似是不信,眉头一压却已是知晓。他
艰难的抬手比划,一遍又一遍,也不知是什麽意思,只是当中似怒似怨似愁似悲,
但系於心,终归吐不出一字。
    青宁子看著不忍,拂尘而後,转身展步而开。「寒鹭,要跟为道走这一趟?」
    默默从了。於是三个影儿,一个走得前,两个贴得近,寒鹭垂手挂著长宁,
只看他一碰一捉,握著似是百般忍耐,走了好一会才道:「寒鹭,你的手好冰。」
    「是。」他虽应了,可两眼却是随著前方那个背影而动,虾身伸成一副长膀
子,现出一副怪相。可怕极了,也可怜极了。
    渐渐的,他们走了下坡。青宁子缓步而行,看那长天云划分成异色各各,两
手紧抓在後,相互搓磨出一席閒话:「寒鹭,尔欢喜些什麽?」
    晃然回神,掠过千秋百景,有一个绯七,有一朵凤花。寒鹭笑著选了一个:
「凤花……凤凰花。」
    「呵呵,原来如是,尔欢喜它什麽?」祥目一闭,青宁子乾笑过两声,也不
看长宁童子闪缩神势,转声又是一问。
    「欢喜……凤花,不就是凤凰花吗?欢喜它……凤花!……」他本来只是情
急,转息却又换成暴怒,不耐烦的踢沙说著,寒鹭低下头匆匆把长宁童子拉回走
了,突然又猛地回首,却是满脸不知所措。
    青宁子见了,叹过一声,缓而平复:「寒鹭,你用不著急,万事万物皆有情
由,尔总是会想得起来。」
    说著他果真不迫,掉头就走了,似是这问题无关重要。寒鹭倒也奇怪,见著
他走著,又是更急,连忙抱了长宁奔腿直追。脑瓜敲敲反覆在想,有如翻起腾浪
教人晕眩,眼前掠过一重白,寒鹭忽地止住脚步喝去:「血!颜色,那花的颜色,
像血……」
    「那尔总算是知道一点。」似笑,非笑,青宁子敛袖的身影一去,落在前头
的却是焦土一片。
    一行碎骨在地,历经光阴浇遍,除却一点布履残痕,已无在世血肉存积,空
空洞洞,一呼掠过肠肚长骨,落在那黑土那头。或伏而陈,或两相依,崩削掉的
或是出於年月,或是在当时,曾有抵挡过一刀一掌。大的小的,不过是某种痕迹,
标示著这地寸草不生,缘出何因。
    寒鹭徒步走著,在这方圆凹陷下,越深却是越无表情。青宁子站在那边沿房
舍残基上,迎风拂胡,扬袖琐碎的道:「百年以前,为著一柄稀世之宝,此地曾
生劫祸。自此以後,即为万人乱坑,妖道横行,若是寻常百姓皆不敢近。原来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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