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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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尊-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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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和百恭的再会会在这样的地方。
  我和他之间,只隔了一道牢门,却恍若隔世。
  我唤他的名字,那是一道咒语,每次念动,他都会带着微笑看我,明媚如春光。
  然而这一次,咒语失灵了。他只抬头看我一眼,便别过头去,眼中的复杂,我看不懂。
  我说,百恭,刚才有人诬陷你,你做梦也想不到的,那竟然是永宁侯。他说你是胡人,还是贺广的弟弟,这多可笑,我看你和贺广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他不出声。我的表情却僵硬了,在那刻我突然想起贺广的那双眼,过去一直觉得似曾相识,原来和百恭竟是如此的相似。
  巧合,只是巧合罢了。
  我告诉自己,强自说服自己,不要怀疑百恭,千万不要。
  对于姬绍熙而言,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百恭,是唯一的,真实的存在。
  他是他生活的动力,他是他力量的源泉。
  若是怀疑了他,便是否定了自己,那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我颤抖着声音,继续说,他还诬陷我和胡人串通,妄图谋反,说你手里握着证据。
  他不答话。
  你不说话,可是因为你不知道这事?我就知道他这是诬陷,故意无中生有,他不过是不甘心计划败露,临死也要拉上人垫背,百恭,我们是被冤枉的,你等着,我一定上奏父王还你我清白!
  他还是不说话。
  百恭,你为什么不说话?赞成也好,反对也罢,你为什么不说话?
  那是因为他面对你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隆的声音插进来,他说,你可知道就是他亲手把你通敌叛国的证据交出来的。
  什么证据!
  你和胡王的书信往来。
  我没有写过!
  但信的字迹却是你的,禁卫军也在守卫时看到过你们向宫外传递消息。
  这是栽赃!我什么时候和宫外传递过消息?!
  莫非你忘了那些点了朱漆和金泥的风筝?一般人都以为传递消息自然要隐秘,你却反其道行之,故意做得这么醒目,反而没人疑心,还真是大智大勇,叫为兄佩服得紧啊。若不是这胡人老实交待了,还把藏在骨架里的秘书也交出来,怕还查无实据。
  我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开始崩裂,抓着牢门的手如此之紧,仿佛要抠出洞来。
  百恭,你说话啊!告诉我这都是假的!
  你叫他说什么好?这本就是事实,他只得默认。
  百恭!你倒是说话啊!说这不是真的!说你是被冤枉的!!说你毫不知情!!!
  他却依然不作声,也不看我。
  我越是等待,越换来他异样的沉默。
  不安迅速的堆积,如狂风暴雨,在顷刻间蚕食我的理智,我失掉了冷静,由质问上升为大声嘶吼,我用力拍打牢门,不顾上面的毛刺刺破皮肤,直到双手血迹斑斑。
  百恭,你对我那样的好,难道这都是演戏?!
  你说你是爱我的,难道这都是假的?!
  我不相信,我不要相信!!!
  百恭!!!求求你说一句话!!!即便只说一句!!!一句也好——!!!
  说你不是胡人!!!
  说你是被栽赃陷害!!!
  说你从未想过利用我!!!
  只要你说一句!即便只有一句!我都会相信你!
  求求你!
  求求你开口吧——!!!!!!!!!!!!!!!!
  然而他最终都没有开口。
  我在黑色的漩涡中挣扎,被缠绕,被吞噬,无法呼吸。
  伸出手,求救,却抓不住任何东西。
  无处宣泄的痛苦,无以言表的痛苦。
  嘴里一片咸腥,不知是泪是血。
  嘶吼也在不知何时转为哀号,胸中有东西要胀裂开似的,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仿佛整个世界都崩溃了似的,眼睁睁看着过去的岁月一片片剥落,化成可笑的荒诞的虚幻,却无力阻止。
  百恭说,如果不快乐不要再憋在心里了,做个风筝让它飞走吧。
  百恭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留在你的身边。
  百恭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你,正如没有人会比我更加爱你。
  你叫我的名字,绍熙,绍熙,叫得春光烂漫。
  我叫你的名字,百恭,百恭,叫得笑逐颜开。
  你如同我的天,我的地,你是我力量的源泉,我生活的意义。
  你曾为我支撑起一片天地。
  而现在,这片天,这片地,崩裂了。
  崩裂了——
  构筑在谎言基石上的世界,本就是如此脆弱不堪,一触即垮。
  其实我早该知道的!
  你有那么多地方言词闪烁,若我疑心未必不查!
  但我没有,我相信你,相信你,我是如此的相信你!!!
  可到头来,年龄,名字,身份……什么都是假的。
  我对百恭说,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求你告诉我一句话。你……可曾真的爱过我?
  回答我的,是良久的沉默。
  我开始笑。
  带着眼泪,混着血腥。
  姬绍熙,这便是你的命,捧着一颗心出去,终究只换来这等结果。
  可笑可笑真可笑,这世间竟是如此的可笑。
  我大声的笑,尖锐地笑,鬼魅一般。
  直到喉咙一甜,如同有什么东西生生掐断这笑声,我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姬绍熙这一辈子最痛恨的便是背叛。
  最害怕的也是背叛。
  然而一次又一次,他所信赖的人们重复着背叛的举动。
  玥华背叛,我从此以后敬而远之;永宁背叛,虽叫我难过却也勉强放宽心,只当没有认识过这个曾经一同把酒言欢的人;然而,百恭……只有百恭……
  是不能背叛我的!!!
  他怎么能够背叛!!!
  可他偏偏做了,且义无反顾。
  百恭曾经说过,他的仇恨是深刻的烙印在血液中,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便开始的。
  那是自他父亲赫连氏开始的仇恨,是父王种下了因,现在却要由我来承担这果。
  几天内,我问过自己无数次“为什么”,每次询问,胸中都会彻骨的疼痛,眼中的泪水怎么都止不住,就这样痛着哭着,再一遍遍的想着,痛到了极致,最后终于麻木。
  哀莫大于心死。
  我每日浑浑噩噩,半梦半醒。
  躺在牢房里如同死尸般一动不动。
  泪早已流干。
  麻木的身躯如同朽木般腐烂。
  姬绍熙的世界早已崩溃,生又有何可恋。
  即便一息尚存,也不过是一介活死人罢了。
  我只是在等待着,衷心的等待。
  一个解脱。一个尽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我又一次沉沉睡去之前,有人打开了牢门。
  我用力维持着半睁的眼睛,视线却一片模糊。
  他说,四弟,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我认出这是隆的声音。
  他说,我已彻查清楚,你确实是被胡人栽赃陷害,那些秘书的字迹并非你亲笔所书,而是有人作假。我就觉得那些胡人奇怪,若你真是同谋,他们又怎会如此轻易的供出你来。现在看来,你果真是被冤枉的,胡人用心险恶,可见一斑。幸而今日上奏父王,父王已经赦你无罪,还你清白了。
  他说,四弟,你受苦了,我这就送你回开阳殿,好好修养。
  他语气纵使再温和,在我听来却不过一派惺惺作态。
  闭上眼睛,不予理睬。
  混混沌沌良久,终于不复颠簸,身下也扎人的由稻草换作柔软的丝被。
  之后的几天,一切都很恍惚,好像有人不停的灌我汤药,有人轮番喂我补品,还有人试图在我身上扎针刺激|穴位。他们要我复原,却不知道即便医好了这身体,心却是医不好的。
  有些东西,碎了便是碎了,纵使勉强拼凑起来,也再也不可能是原物了。
  我的意识渐渐清醒,也恢复了气力,却始终躺着不动,呆呆的看屋梁,看身边流转的人,看他们为难的面孔。这些人应该是隆派来的,若不然,姬绍熙何德何能竟会有这么多人担心其生死。
  隆他想必很得意,从小到大,他大费周章的折磨我,都被我不动声色的隐忍下来了。而这一次,他算是看到了我痛不欲生的样子。
  他终于生生的剥掉了姬绍熙的面具。
  直面他心里血淋淋的伤口。
  他赢了。
  他终于赢了。
  但也就只有这一次了。
  失掉了百恭,姬绍熙不会再为任何事情动容,只一心求死。
  一切都无所谓了。
  在宫女上报我不再进食的第二天,隆来到了开阳殿。
  他虽然如同兄长般好言相劝,我却知道他不过是做戏,专程跑来为的只是为了看我的落魄样。
  若是以前,我或许还会小心翼翼不开罪他,现在反而无所顾忌了。
  我别过头去,不要看他。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必定是头一次被人这么对待,气坏了。但这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立刻又把话接上。他叫我务必保重身体,说我是被胡人陷害一时想不开,过段日子就好了,说父王必定会下令严惩那群胡人……
  我咬紧嘴唇,只咬到咸腥在口中蔓延。隆说来说去都离不开“胡人”,我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听在耳里还是异样的刺耳,如同一柄锥子,每一次都刺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痛得无法出声。
  我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隆,只希望从天上掉下一个霹雳把他打死,好不再说那些事情。他却继续喋喋不休,忽然间像发现了什么,道,哎呀,四弟,你的嘴唇怎么流血了?
  说着便故作关切的伸手去探。
  我一偏头,躲开。他一愣,再探,再躲。
  我只觉得气氛突然变了,果不其然,下一刻,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了我的下巴,迫我和他对视,我伸手想挥开,却被一把抓住,动弹不得。
  他脸上的笑容已经退去,眼神冰冷,隐隐含着怒火。
  他说,好言相劝你不听,你究竟想怎样!
  你又究竟想怎样!
  我开口,声音嘶哑却毫不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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