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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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知我意-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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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我……”风筝犹豫不定的说,“可我看的到善恶。”

  “善恶?!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他一拉风筝,“跟我来!让我告诉你究竟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云里雾里,风筝任由着男孩粗鲁的拉他走。

  对男孩子来说,他正把一个人从一个地方拉到另一个地方,这是一种发泄怒气的方法。

  对风筝来说,他想不清楚跟着这男孩到底是对是错,徘徊中,他只能不断的重复抬脚又落下的动作,依稀感觉出,脚下的地变的难走变的潮湿。

  水流滔滔声慢慢出现在他的耳朵里,压抑的好像纤夫干枯粗重的手指。

  一股咸猩腐烂的味道直冲风筝的呼吸,他抬手捂住口鼻,问:“你带我到了哪?”

  “到了哪?!”男孩子暴跳如雷,“……瞎子!听好了!这里是你永远见不到的东西——汉江!”

  ……这……

  这是汉江?

  这种病如膏肓的水和地竟然就是流水所说的幽幽汉江?!

  “你说这里是汉江?”

  “是!”男孩子一推风筝的身体,“听好了!别看这汉江白天美的跟画儿一样,可到了晚上还不是一江黑黝黝的死水!”

  “怎么会……”

  “其实我知道……五年前我哥哥被卖给人贩子时走的是这条汉江。昨天我娘说也要卖了我,若不是我逃了出来,我也得走这条汉江。”

  “……”风筝张了张口,难发一言。

  “我娘……我娘她是个爱慕虚荣的人!她从来不肯把一件衣服穿上一个月,她总是逼着我爹给她赚钱,到了冬天我只能穿芦花袄!你这个瞎子怎么会知道!芦花袄和棉袄看起来一模一样,可穿在身上和没穿是一个样!身边的朋友过年时都有新衣服穿,我站在一边手脚却都冻麻了。”

  “……我给你钱好么?到了冬天去买件暖和的穿。”

  “啪”的一声。

  男孩子用尽全力扇了风筝一个巴掌:“我用不着你的怜悯!钱?!钱真他妈真是个好东西!娘没钱做新衣服了,不还得把我卖了么?!到不如……现在卖了,省得将来提心吊胆。”

  “我……”

  “我哥哥被卖的那一年十五岁,可我才八岁啊!”男孩子对着江水大喊,“我才八岁!若是要卖也要等我再大一点啊!为什么!!!”泪水落在湿润的泥土里,化成无形。

  “你哥哥……?”

  “我哥哥叫金阿卯。”

  金——阿——卯?

  那个被他拒绝了戏子?!

  他说了什么来着?!他说——他自堕落,何干他人。

  风筝突然明白了。

  金阿卯的贫穷和苦难只能由金阿卯一个人来承担,无论是谁都不能真正解救他,只有他自己的堕落才能使他脱离苦海。他天分不高,不能作一个一炮大红的戏者,他只有选择这样一个轻贱自己的方式活下去。他不想死。谁会想死?!可他终究死了。

  自己,只怕是给他致命一击的罪魁祸首!

  而今,自己见到了他的弟弟,一个和他完全不同的男孩却要走上相同道路的孩子。

  这,莫不是上天的惩罚?

  风筝嘴角露出一点凄惨的微笑,对这个孩子他亏欠甚多,无法撒谎:“……他,死了。”

  出乎意料的,男孩子并不诧异。

  似乎他对他们的命运了如指掌一样的从容,他说:“我知道。”

  “你知道?”

  “……爹说从哥被卖走的那天,哥的心就死在汉江里。死在这片吃人的水域里!”

  有什么东西沉重的砸在风筝的胸口,砸的他喘不了气,他嗫嚅,在言语凌迟的刑场上作最后辩解:“不是说……不是说汉江上有渔船,有鸬鹚,有船夫的船歌?不是说汉江开满了不染世俗的莲花么?……”

  “只有无忧无虑的富人才会那么说。听好了!瞎子!”男孩子捏着风筝的下巴,直视他无神的眼睛:“在我们穷人的眼中,汉江只是会带来灭顶之灾的祸水!”

  * * *

  流水找了风筝整整一个下午。

  明明说好了要风筝站在原地等他,可当他兴冲冲抱着包子回来时,却不找见了那个白衣的人。

  面对川流不息的人群,他的心咯噔一下,怀里的包子尽数落到了地上。

  他手脚发软,四肢百骸有种不能控制的颤抖。

  他像疯了一样到处寻找风筝。

  是的,他疯了。

  他知道很多东西实在是不能如磐石一样亘古不变,尤其是人心。

  人心,总擅变。

  走投无路时,他下定决心决定联络汉江的兄弟们。

  他哥哥看着他满脸狼狈冷笑道:“可疑的人,若丢了更好!”

  他的心头一阵冷寒。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他,哪怕发动汉江会的全部弟兄。”

  “你敢!”

  面对他哥哥的强势江流水咬住了嘴唇。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他从来不敢做的事情——他对他哥哥拍了桌子。

  “砰”的一声,他撑着他隐隐肿疼的左手,坚定的目光望进他哥吃惊的目光里:“我有什么不敢!好歹我也是汉江会的二少爷!”

  江逐云身边的江鄂一直观察着流水,看到他脸色发青,看到他头上流出一颗颗汗珠,看到他为了那个苍白的人又一次冒犯他哥哥。

  终于,江鄂放下手中的茶碗,淡淡的说:“二少爷,你这般慌张,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

  流水怔住了。

  感觉到了什么?

  不能感觉不到啊。

  早就有一条无色透明的线缝在他的心口,揪着他心口,叫他说也不是,瞒也不是,天上地下,即使是一个小小的颤动,他也不能不感觉到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几个小小的字眼千辛万苦的从他嘴唇里逃出来:“……是,我怕我失去最珍重的东西。”

  不能……失去……

  * * *

  风筝颓然坐倒在一棵树旁。

  夜晚的江风再大再凉也吹不走他心头的恐惧。他记得使他决心离开天陷的一个很大原因是想拥有流水口中美丽的汉江。

  可,这条滔滔的水并不属于流水一个人。天下有一个人就有一种汉江,有一百个人就有一百种汉江。就如同,贫和富,幸福和苦难。有流水这样肯花上大笔钱财买一块布料的少爷自然也有小小年纪就要被卖的孩子,有汉江会的富饶也自然有吃不上喝不上一场洪水失了家园的老百姓!

  而,究竟哪一条汉江才属于他?

  属于这个叫风筝的他呢?

  金阿卯的弟弟见到眼前白衣人踌躇的表情,似乎十分满意。现在他笑了,大口的呼吸汉江潮湿腐败的空气,他觉得在生命的最后能够看到一个人比他更痛苦是一种纯粹幸福。

  这种幸福无关出身,但凡是被生活所累因此不相信善恶之分的人,无论年纪大小,都会涌出这种绝对的幸福和优越感。

  ——看看!这个刚刚还在怜悯我,刚刚还在自恃有钱的家伙转眼就变的比我更惨了!

  男孩子得意的笑个不停,一种非常悲伤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慢慢发出,微弱,断断续续,渗透到他笑声的每一个角落,只有听惯了一切见不得光明的事情的猫头鹰才能辨别的出来。

  那悲伤的声音说:“活着,有什么意思呢?不就是等着被卖被抛弃么?可我,不是猪,不是牛。娘,你不要我了,我也不是你随便买卖的牲口。还是……死了算了。娘,反正,你也不要儿子我了。”他的笑声里掺了这微弱如萤火的悲伤,变的凄惨起来。

  风筝心惊。

  他,这个才八岁的孩子,竟然,想到了死!

  他着急起来,站起身,想拉回这个孩子,告诉他这样的想法是多么幼稚。

  可他,居然,该死的看不见!

  以至于他的手刚伸出来,男孩子就警觉了。

  金阿卯的弟弟黑色的眼球里倒影着这个焦急的人,嘴角浮上一种多年沧桑不符年纪的苦笑。

  想,救我么?可是你救得了我一次,救不了两次,救的了我两次,救不了我三次。即使你时时刻刻守在我身边搭救我,总有一天你也会厌倦,到那时,你就会像我娘一样为了一个愚蠢的理由抛弃了我!

  能救我的,只有我,只有死亡。

  只有,死亡啊……

  脚步,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又是一步。

  人生有几个一步一步?生死之间又有几个一步一步?

  如此,一步复一步,在被江水浸渍的岸边上留下生命里最后的脚印。

  死亡?不想死亡。然而真的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在过去每一个夜幕降临,都曾许愿,就这样无痛无痒的死亡,同时希望上苍能给自己珍惜的人带来一点奇迹来补偿自己的死亡。是不是太贪心了呢?这种尽善尽美的解脱方式终究没能到来。今天,终于鼓起勇气,坦然的面对将带走我的江水。

  水已经没到男孩子的胸口,他忽然哭的很大声:“我不想死啊……”

  他却没有停下他的脚步。

  风筝心碎了,碎成一片片,每一片都在切割他的理智。

  为什么看不见?!就只能像个麻木的稻草人一样默默承受一个孩子的死亡!这样无力的自己究竟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男孩子踮起脚尖,用力把自己的嘴伸到水面以上,眼睛望向深不可测的宇宙。他维持了这个样子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终究选择闭上了他的眼睛。

  脚,迈下了他八年生命的最后一步。

  风筝听到他轻轻的叹息——这世界上,真的,有幸福么?

  然后,江水无情的奔腾声抹去了一切。

  在这个死亡的暗夜里,江上的荧荧磷光仿佛有魔法。面对着吞噬了生命的江水,风筝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这样一个场景——

  无底的汉江水上泊着一艘乌黑的蓬船。船破旧不堪,有一只毛色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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