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红生 by 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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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红生 by 水合-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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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蓝细察红生脸色,看着他因动怒发红的脸最终恢复苍白,心中甚觉可惜——他还是要隐忍,哪怕是对着一名贱奴,也无法发泄郁结。
  真是要命的病症。
  餔食是申时开饭,这期间捞到适合做脍的大鱼,时间并不宽裕。伽蓝忙活半天,好容易才网上一尾鲤鱼来,鱼儿不甘心的怒张开青灰色半透明背鳍,对着伽蓝摇头摆尾吹胡子,甩了他一头一脸的水。伽蓝龇着牙低声咒骂,掏出嵌青金石的银匕首,一刀毙之,刮鳞掏肚不在话下。
  红生在一边懒看,全不动手。伽蓝又从包袱里取出竹箪在水里淘了,将片好的鱼脍匀匀码在竹箪中,又取芥子粉调酱,一并奉给红生。红生接过筷子,夹起鱼脍蘸了芥酱,吃得很满意:“还是鲜食好,一路来真是吃够肉脯了。”
  伽蓝眯了眼笑:“可惜没小葱,与礼不合。”
  红生舔着唇抬眼瞠他,有点疑惑。伽蓝笑嘻嘻道:“〈礼记·内则〉有云:脍,春用葱,秋用芥。现在可是春天,王爷。”
  红生吃吃一笑:“你敢编排我,本王随性要什么你敢不从?告诉你,我现在要喝柘浆,弄不来你就领死吧。”
  柘浆也就是甘蔗汁,此刻伽蓝能到哪去弄?不过他早习惯了红生的威胁,只管拿竹筒取了清泉,丢块石蜜晃荡好,递到红生面前:“饶了我吧王爷,您才到楚地,吃食就要按〈楚辞〉的标准,小人可受不了。”
  红生不甚满意他的应付,但仍接过竹筒喝了:“为什么不?我千里迢迢来这里,为的就是寻个快活。云梦泽我算看到了,玩几天我们就去长沙郡。”
  伽蓝隐约猜得到红生的打算——王爷的母亲恭惠妃,姓陶,是晋国太尉长沙郡公陶侃的幺女。王爷辗转千里来到这里,终归是要投奔长沙郡公的。
  可是,王爷的外祖父陶侃,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去世了,风光不再的陶氏一门,可能为王爷做主么?
  伽蓝无奈的抬抬眉毛,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不禁泛起冷笑——亲缘血脉,是最不可靠的东西,看来王爷还是没学乖。
  红生可猜不到伽蓝的心思,他只能看到自己的仆人在发傻,这可要不得:“你在愣什么呢?快点吃,吃完伺候我作画。”
  这位燕国前任廷尉监大人向来风流自赏,最著名的爱好便是丹青,因此他逃难缓过神后添置的第一批什物中,就包括纸绢笔墨,美其名曰:“本王的画值钱,需盘缠时就画上一幅卖,这一来途中不但轻便省力,还防偷防盗。”
  可扛这些劳什子的不是他嘛——伽蓝自然是将腹诽藏肚里,只管任凭红生指哪打哪。
  “王爷,你这画的是什么?”伽蓝眼瞅着问。
  红生以绿沉色为主调,将颜料细细研磨:“自然是今日你我所见所闻——郑女曼姬,被阿锡,揄纻缟,杂纤罗,垂雾縠……眇眇忽忽,若神仙之仿佛……”
  他自顾自背诵起《子虚赋》来,伽蓝却是越听越愣:“王爷,我们有看到这些么?”
  明明只有个舟女与王爷打了半天交道,何来那么多“神仙仿佛”?
  “傻了吧?这叫升华。”红生铺开蚕茧纸,开始以小笔勾线。
  “王爷,可你这是在画……春宫?”伽蓝两眼直勾勾盯着绢上所绘——人大于山、水不容泛,两个相拥在青山绿水间的主角渐渐成形,却是妖精打架抱成一团。
  “春宫畅销,”红生面不改色,“你我出门在外,自不能有太多讲究……”

  第二章 湘妃

  “〈楚辞·九歌·云中君〉篇,世人皆以为写的是云神丰隆,我道不然,”第二天吃罢朝食,二人继续上路,红生欣赏沿途风景,对伽蓝说道,“自古祀典并无云神享祭,云中君何以在〈九歌〉中仅次于东皇太一?云梦泽在〈左传〉中又叫云中,我认为云中君当是楚国地神,云梦神君。”
  “王爷英明。”伽蓝讪笑。
  红生随口谦虚:“我这也是一家之言。”
  伽蓝背着包袱,心说:你姑妄言之我姑妄听之——你是爷嘛。
  腹诽归腹诽,伽蓝举目远眺,只见岸上青草弥望、空翠湿衣,小巧的河麂香麝在藤叶间窸窣窜过,猱猿蹲在树丛里若隐若现,清脆的鸟鸣一声比一声悠远,如此神秀之地,出位叫楚人顶礼膜拜的仙君也不奇怪。
  这主仆二人面上游山玩水,却总有个散散漫漫的大方向——云梦泽往东南是夏口城,红生的外祖父陶侃曾在那里屯兵镇守,既然顺路,红生是一定会去看看的。
  谈到自己的外祖父,红生语中难掩自豪:“宣帝(司马懿)曾言:‘东关夏口,敌之心喉。’此言非虚。当年逆贼陈敏举兵反晋,占据江东一带,乱兵直逼武昌时,我外祖父率军破敌,便是在夏口屯兵,这还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伽蓝竭力装出心神往之的嘴脸来,拍马道:“长沙郡公果然英明神勇,可惜小人生不逢时,晚出娘胎四十年,未能得见他老人家的风姿。”
  红生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扭头只顾走,再不理他。
  南下散心这半年,红生的心情也随着季节变换渐渐明朗——痊愈不了的伤痛,起码也已获得将之深埋心底的从容,不似半年前,一切都血肉模糊得那么鲜明,使他根本无处遁形。
  而对于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伽蓝,红生心知与他已非一般的主仆关系,多少带着点共患难的情谊,因此平时也容得他一些小毛小病小忤小逆。
  就像午后此刻,红生端坐在岸边,闲看伽蓝踩在滩泽里摘荇菜的时候,心中也着实有番感慨:幸亏有他一路陪着自己……
  再没有这么称心如意的仆人了——不仅能断文识字,也通音律绘画,还懂点医术,粗活竟也做得来。去年冬天在龙城人市买到伽蓝,算是他慕容绯这辈子最划算的买卖。
  伽蓝穿着犊鼻裈弯腰掐荇菜中,一偏头看见红生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一哂,摘了朵金黄|色的荇菜花唱道:“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红生噗嗤一笑,简傲的半眯着眼睛,斥道:“促狭竖子,老实干你的活儿,少嚼舌根。”
  伽蓝佯叹口气,弹指将小黄花丢进水里,金色的五瓣花落在水中打个旋,轻轻逐流而去。
  这时林间忽然百鸟齐鸣,飞禽振翅声由远及近,似乎那惊扰生灵的元凶正向红生他们而来。二人诧异抬头,观望半天未见异状,却听一声长啸传响林谷,清越如数部鼓吹,超然离尘。
  红生侧耳倾听这脱俗的清啸,却骤然暴露出市侩嘴脸,难得振奋起精神抖开身旁的包袱,掏出只竹哨死劲吹起来:“滴——滴滴——滴——”
  长啸之人显然听见了哨子声,啸声戛然而止,半晌不再动静。
  红生喜滋滋的从包袱中掏出自己的画轴,一卷卷摆好,等着他要见的那人踉踉跄跄从树林里钻出来,抓耳挠腮立在他面前。
  “妈妈的,山路实在难走。好久不见,王爷。”只见来人穿着褐衣,却难掩自身放旷不恭,此刻正弯腰摘着粘在裤腿上的苍耳,并不见礼。
  红生也不以为忤,点头道:“好久不见,骆觇国。”
  来人立时浑身一颤,起身老老实实见礼:“王爷,往事不用再提——小人不做间谍好多年。”
  觇国者,刺探国情者也。来人名叫骆无踪,觇国并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曾经的职业,也叫前科。如今他洗心革面,做了行贾(也就是流动商贩),大江南北几个国家的跑,若是声名传开去,哪国还能容他?
  红生与伽蓝是少数几个知道他过去身份的人,因此骆无踪不得不陪着小心,一张厚皮老俊脸堆笑道:“王爷,您的画在北边儿行情看涨,恭喜啊。”
  红生面带喜色,追问道:“那在晋国呢?”
  骆无踪脸上神态一僵,既而又谄笑:“王爷,别太贪心嘛。”
  红生顿觉无趣:“我就知道,在燕赵大家识得我名头,方才卖得好,画画若不被晋国名士看上,又有什么意思。”
  骆无踪笑道:“王爷也别这么说,四海之大,扬名立万者能有几人?但在燕国龙城,谁不知道你的风流呢?”
  红生扯扯嘴角,没有答话。
  这时伽蓝趟水上岸,与骆无踪见礼。骆无踪冲他点点头,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人。只见他典型高鼻深目的羯人相貌,虽不修边幅,却比上次见时越发显得高大俊美,气质出众却不迫人,骆无踪心想此人真不一般,能将锋芒收敛得这样好。
  伽蓝全不管骆无踪暗里的评价,只顾甩着手将荇菜沥水,笑道:“骆先生每次都来得巧。”
  ——都是赶着饭点来,害他得多做一个人的饭。
  骆无踪皮糙肉厚,浑不觉伽蓝话中有何挖苦之处,只客气道:“是啊,今天吃荇菜?”
  伽蓝脸颊一抽,眯眼笑道:“正是,既然骆先生来了,小人再掐点卷耳芽去。”
  骆无踪咳了一声,慌忙摆手:“不必不必,我吃怕野菜了。”
  餔食之前,骆无踪打开红生的画卷,越看越来神:“王爷,您这幅构思得精巧——野津无人,轻舟自横,够辣。”
  红生微红着脸不作声,伽蓝抱着石臼一边捣茶一边心想:谁说无人,当时我明明在船尾……
  “王爷,”骆无踪小心翼翼将画轴卷好,状似不经心的提到,“您得空不妨多画几幅,龙城和龙宫内苑最近正高价求您的画,听说是独孤夫人在收集。”
  伽蓝闻言暗暗瞥了红生一眼。
  红生面不改色,垂着眼将手中半碗残茶泼掉,冷声道:“怎么?她喜欢看我与别人的春宫?”
  “话不能这么说,王爷不辞而别,好歹得给人家一点念想不是?”
  “我倒不知这春宫画也能报平安了,”红生冷笑,“骆无踪,你不必再提,否则我倒要怀疑你的来意了。”
  “天可怜见,我是纯粹路过,正巧碰见王爷罢了。”骆无踪急忙撇清。
  “那就说点别的吧,”这时伽蓝端了鹿肉脯来,红生拈起牙箸挑拣,随口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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