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金笺(正册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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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金笺(正册上卷)-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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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到此,穆清抬起头来,目光燎燎看着太子,缓缓屈膝而下:“臣只跪‘天地君亲师’不跪‘金钱权势’,而今替黎民百姓,向储君请命了。” 



      太子眼中一热:“本宫当铭记在心,大人保重。”说罢,呼地转过身子,大步流星离了牢房。君瑞紧紧跟着,他分明看见,太子眼里莹然有光。 



      四人出了牢房,正瞧见朴风一脚踏着板凳同几个差役吆三喝六地打牙牌取乐。见众人出来,这厮忙丢下手里牙牌,满脸堆笑,起身迎了上来。太子却不理他,径自出衙门去了。窦元宗随手塞了张银票给他,也尾随着去了。见这几人来去突兀,朴风不禁愣在当处,方缓过神来,连忙冲着太子一行人的背影喊道:“若有事儿再来寻小的,小的办事稳妥,公子随便给几个钱儿就好。” 




      君瑞紧紧跟着,他方才见了国士之节,正自感触良多,此时听了朴风这话心中便越发是觉得不快。只听太子狠狠道:“该杀的奴才,世道若此,真真屈煞天下君子。” 



      君瑞久不见他发怒,此时听得如此冷言厉语,只觉心尖一抖。正想开口,身子便遭人一撞,歪了几步,脚下又搁了什么,顿时步子一个不稳立时跌在了地上。 



      太子原是怒气冲冲的,眼里看见什么,心中皆觉着可憎。此刻忽然见君瑞跌在地上,心下一惊,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扶,略一思索,又咬牙将已伸出一半的双手收了回来,反手紧紧抓了自己衣袖。眼里顿时深不可测,只默默盯着那撞了君瑞的莽汉子。那莽汉衣着粗鄙,满脸横肉,眉宇间凶煞之气弥漫。他本是不着意自己撞了人的,正撸起了袖口要破口开骂,双眼却无意间对上太子,顿时是看得心里发憷,竟是半句粗口都是吐不出来的了。于是呐呐咕哝了几句,草草周全了礼数,便躲闪着去了。 




      只听君瑞忽然“咦”了一声。太子忙去看他,却见他已教余嘉扶了起来,手里正拿着锭银子。原来方才搁了他脚的,正是此物,只是却不知道他为何看着银锭目露异光。太子自然不信他是见钱眼开,比这希奇的东西宫里多的是,从不见君瑞喜欢,此时对着这等俗物,怎么就会放不了手呢。 




      及至太子将之接了过来细看,这才发现,原来银锭底下烙着个印记。他知道百姓交于官家的银子散碎,总要官府集了起来,重新铸成银锭才好上缴。故而才有了火耗。而官府铸成的银锭底下就有这么个印记。 




      太子此时面色渐渐凝重了起来,他心知肚明,自己手里拿着的,俨然正是官银。官府用来上缴国库的东西,怎么落到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手里?转过脸向朋少安使了个眼色。见他会意,纵身追了去,太子这才安下心来。 




      叫余嘉扶着别了脚一瘸一拐的君瑞,太子抬首四下看了看。 



      见有个头上包了方碎花蜡染旧巾子的年轻媳妇手里揽着个破篮子,孤零零垂首走在前头,便叫窦元宗上去问她近些的跌打药铺子在哪里。那窦元宗知道太子心思,故心里真是十分得不满,却依旧拉着脸去了。 




      还未走到那人面前,却见女子身边面街的大门忽然敞了开来。众人尚未缓过神来,“呼喇喇”便有一簸箕鱼骨头果皮子倒了出来,尽数倒在了她脚下那双绣花鞋面上。 



      太子同君瑞走得近了,才见她颤巍巍退了几步,面色发白地看着那倒了东西出来的妇人。 



      那妇人见泼着了人,竟也无半分愧疚之心,反是满面讥笑,尖酸刻薄道:“瞎了你的眼了?下堂妇!男人不要你了,还对了我家门里看什么。你那低贱儿子倒还有些用处,拿来与我儿做个奴才也是好的。” 




      听了她这一番话,那女子面色顿时白得分外可怕,凄凄然,眼里头就有泪水出来。 



      街坊邻居听了热闹,皆围了过来。一旁太子正看得诧异,却见那门里又有个约莫八岁大的娃娃奔了出来。那娃娃衣衫脏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见了门前这女子,依着门扇,只轻轻唤了声:“娘亲。”便再不出声,默默看着。及至妇人狠狠拎着他耳朵进去,那娃娃才大叫了起来:“娘亲,罄竹有看书卷,竹儿牢记娘亲的话‘鉴可正衣冠,书可正道德。’” 




      “竹乃君子,儿要记得家训。”女子听他撕心裂肺一般喊叫,顿时泪如雨下,“君子之节,宁折不弯。你可要记得,长成后切莫要辱没你家清誉。” 



      闻者无不恻然。 



      那妇人过来,恶狠狠啐道:“少来,若真有骨气,你拿银子来买了他去,叫他跟你过啊。” 



      太子听得众人小声议论,才晓得,这女子竟是穆清养女,闺名细女。她五岁叫穆家收养,十五岁及笄。廖秀才家门清寒,祖上不过一介屠夫。穆清因赏识廖秀才才高,便下嫁廖家做了正室。廖秀才有一妾,便是方才的妇人了。原本廖家倒也夫妻和顺,只因为这回穆清吃了官司牵连全家,故而那廖秀才为避祸便借故休了细女,赶出家门,把侧室扶了正。侧室生性刻薄,一出了头,便把个真正书香门第的后人当成奴才来使唤。 




      穆家已遭了难,细女如今无处可去,又不忍离儿子太远,于是在城外搭了个草棚子安身。她嫁入廖家九年,早知道这廖秀才虽然才高,人品却不怎样,只是从不曾对娘家抱怨,生怕养父自责。因此,良人如此薄幸,她倒也不放在心上。每日家上街拾些烂菜梆子、别人家不要的小鱼度日。日日刻意过了这街去,实指望可在门外头偶尔看一眼孩子。 




      太子早先已在牢中见过穆大人国士之风,如今见他家人得此下场。世态炎凉至此,实不忍心。因而一旁冷冷笑道:“你既如此说了,便是最好的。” 



      话未竟,君瑞已知道他的意思,取过窦元宗手里半掌大的锦袋交了太子。 



      妇人见个着一身粗布衣赏的少年忽然插话,顿时柳眉竖了起来。见他一手打开手里袋子,正要开骂,顿时叫金光晃了眼睛,倒把话给噎了回去。 



      太子环视周遭乡邻,将手里袋子举高示众,缓缓道:“这里一袋金瓜子,大伙都见了。今日小可便在这里替细大姐要回孩子。诸位都是见证。” 



      廖秀才并不在家,家里能主事儿的,只他老母廖陈氏。这时听见闹腾,人已出了来。猛见个少年衣着普通,却出手阔绰,便猜想定是个大家公子出来游玩,倒也不放在心上。这老妇本性薄凉,正恨不能完全斩断与穆家的干系。于是劈手拿了金子来,细细看了成色,又咬了咬,满意道:“成,你既付金子买了,就把这小奴才领走吧。日后他与我廖家再无半点干系。” 




      君瑞上前牵了那孩子小手,将之交到细女手里,正听见身后太子冷冷一笑:“这话说的是,日后他自不会再与你家有何干系。本公子并非是出了金子买个奴才,一个八岁的奴才哪里值这许多。本公子敬他一门尽是君子。出黄金,只为赎个君子出来,免得他被你这赃污门庭糟践。” 




      那廖陈氏听他说得如此刻薄,心中大怒,正要发作,又见左右乡邻皆拿手指着她,窃窃私语。于是面上立时挂不下来,气唬唬把媳妇喊了回去,使力甩了门再不理会外头。 




      众人见已没了热闹可瞧,也就渐渐散了去。 



      那细女得了孩子早喜不自胜,拉了孩子一齐跪在地下,朝太子磕了三个头。那孩子倒也是颇有主见的,扶着母亲起身后,又向太子一揖到底:“敢问恩公贵姓、台甫?日后罄竹若得机缘,定不忘恩公今日所施援手。” 




      太子未曾言语,只是静默着,细细打量他。倒是阿奴见他小小年纪却是一副老成模样,觉得有趣,于是借机逗他:“咱们几个不过是浮梁商贾,贵姓不敢当……。” 



      那孩子忽然一笑,童音清脆道:“这可是唬我年纪小!所谓‘商人重利’,若诸位只是浮梁商贾,焉有恩公如此做法的?” 



      太子面上稍露嘉许之色,正要赞他聪明,话到嘴边却成了“不知道此后两位有何打算?” 



      细女浅浅一笑:“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如今有竹儿在身边,余愿已足。” 



      太子略一思索,忽然看向一旁君瑞。他眉棱骨只稍稍一动,君瑞已猜得他几分心意,只听太子问他:“君瑞,你在家中似乎并无兄弟。” 



      话到此,君瑞反是欣然浅笑,温顺顺回道:“正是。”于是上前几步,蹲下身子,拉着罄竹一双小手笑道:“我常年不在家中,因是家中独子,总累父母伤心。如今见着竹兄弟,只觉着是哪里见过的,心里喜欢。便有一种心思:不如咱们结拜,兄便可拣个便宜,烦劳弟弟代我照顾父母。” 




      转头见细女似有迟疑之色,君瑞又道:“君瑞家里乃是五代书香门第,家中汗牛充栋。伯母放心,竹弟弟在我家中并非外人,自然可得家父指点,日后成就必不一般。” 




      罄竹也是个爱书如狂的憎命,往日在家中只得盗书来看,不知因此挨了多少棍子,如今听得君瑞家里藏书甚富,便动了心,只拿一双眼睛不住地去看他母亲。 



      细女本也有些忧心儿子日后的教养,如今听君瑞如此说了,不由问他:“不知府上是……。” 



      君瑞于是一笑:“家父陆姓,讳崇儒。原先拜着礼部侍郎,如今致休在家。因我祖上曾做得两代中书省员外郎,故而,家父得诨号‘陆员外’。” 



      细女大惊,不由对着年纪轻轻的少年敬道:“竟是陆员外家的公子,真是奴家失礼。小儿既得公子垂青,便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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